24 人不可貌相
“那我随你去。”行舒道,又冷眼扫过门口侍立的男子。对方立即垂头,再不敢和他对视。
望舒和行舒都换了衣服。
行舒提了药箱,二人迈步走至门口,不知从哪个旮旯里小白毛团忽然蹿出来,围着望舒绕圈子,见她无动于衷,情急之下咬住她的衣角,甚至在地面上被拖了几步。
望舒盯住小狐狸,见他与她对视,目光灼灼,丝毫不肯相让,便瞄了身边行舒一眼。
不仅白白,连九暄也迅速会意,一拂袖子,门口随从“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你要跟去?”望舒问。
“请小姐……和仙君一定带我去。”小狐狸松口,偷瞄了行舒一眼,特地将望舒摆在前面。
“为什么?”
“请小姐相信我绝无恶意。”他颤颤耳朵,“求小姐帮忙。”
这小毛团虽是狐妖,可身上并无戾气。
望舒回头,“白白,你看呢?”
行舒摸摸下巴,“既然他坚持。”言毕将小毛团拎起来,往自己袖中一丢,仿佛无底洞般,小狐狸瞬间不见踪影。
九暄见状,捻捻手指。男子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捂着额头,低声咒骂,“见鬼,怎么平地也会跌跤。”
员外府邸离自家医馆并不远。
她们不曾经过正门,由守门人通禀,而是从侧旁小门直接进了内院。
这似乎不合情理,再加上黄油员外与她还有些旧仇怨,望舒不免迟疑,转头看向身边行舒。
从二人紧紧贴在一起掌心处传来一股暖意,行舒只淡淡一笑,迅速化解望舒心头的不安。
男子引路,七拐八拐二人进了套小院,几间房子透出明亮的灯火——万恶的有钱人,灯可以一口气点很多盏。
布置典雅的卧房里,早有侍女撩开床帐,一位靠在墙边的清秀男子映入眼帘。
脸色在黄色的灯光下看不甚分明,只是大眼睛下重重的黑眼圈,诉说着他的疲惫。
望舒上前,换上职业笑容,问,“公子觉得身子哪里不妥?”
美青年也不出声,直接解开自己中衣,胸前满是密密麻麻的淤血青紫斑痕。
望舒仔细探查一番,面不改色,又问,“身下呢?可也如眼前这些严重?”
对方不语,也不再继续褪下衣衫。
行舒站在他们身后,心中念了个咒术,房内院中男男女女霎时失了知觉,接连几声闷响,倒地昏睡,不省人事。
公子望向门边躺倒的侍女,不置可否,却轻声叹息,“果然如同父亲所言,许姑娘身边有专擅法术之高人相伴。”
天庭注册上仙,我家里就有三个。望舒心中小小得意一番,只是青年一句“父亲”令她觉得不那么寻常。
随即美男子抬眼,“许姑娘,我自公主府回返,如你所见,满身伤痕,父亲背着我,执意请你来替我诊疗……他定是存心害你。”
以平阳公主嚣张专断的脾性,未必能容许他人知悉她闺房异于常人的乐趣。望舒这个救死扶伤的医生若是为一次出诊获罪,那可真是冤枉。
不过她回头瞧瞧行舒——人家正悠闲的坐在椅上,手撑着下巴,眯着眼睛,嘴角含笑。
望舒也笑道,“公子为人坦荡,与令尊可谓天差地别。”又顿了顿,“多谢公子好心提醒,不过,我不怕。”
男人还略有担忧,“那……”又瞄瞄气定神闲的行舒,知道多说无益,才道,“姑娘还是小心为妙。”
行舒轻笑,此时端正身子,将手伸进看来空空如也的宽袖中,变戏法般的揪出一只毛团,顺手放地上一丢。
小狐狸以面抢地,却不管不顾,“嗷”的一声蹿进衣冠不整的美男子怀中。
“青涵,你竟……这不是梦吧。”公子将小毛团紧紧搂在怀里,激动得甚至有些结巴。
望舒几乎难以置信,“白白,为什么你看起来什么都知道?”
蛇君悄声凑近,轻轻摩挲起她的小手,“他被我救起时本来是恐惧,但回到家中,沐浴之后,九暄特地着意吓他一下,竟也不肯逃走,转而跑去讨好你,想来必有所图。”
望舒忽闪忽闪眼睛,有些沮丧,“这些我没想到。”
“你一向是个正直宽厚的姑娘。何况,他虽为妖,身上却带清盛之气,显然自始至终也无恶念,与咱们自然无碍。”
眼前抱作一团的美男子和美狐狸,她也无心打扰,便退至窗边,伏案写了方子,顺手压在镇纸下,起身,“我们这就告辞。公子其实并无大碍,皮肉小伤而已。”只是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美男子下床,抱着毛团,几人一狐对视甚久,他忽然跪下,“求姑娘、先生将青涵带走。”
小狐狸落地,呜咽一声,靠在他腿边,不住的磨蹭。
“不日我就要回公主府。青涵是为救我才被封住法力,若他再自不量力,定会丢了性命,恳请姑娘、先生将他带走。”说完抓着狐狸脖子,死命往行舒手中一塞。
小狐狸四肢还在不停抓挠挣扎,“我才不走。要我眼睁睁看你受苦,还不如死了。”
断袖也能断到生死不弃,望舒抿抿嘴唇,很不厚道的笑了。
“白白,你看,”她还咧着嘴角,“咱们……”
“先带他回去。咱们商议一下。”蛇君一副了然神情,知道爱人又动了管闲事的心思,之后不由分说的又将毛团塞回无底洞般的长袖,转头又问,“公子何时回返?”
“明日下午。”
“看来要尽快。”行舒拉起望舒,走至门口,凭空一跃,飞出数丈,“告辞。公子定要有命等到柳暗花明的那天。”
美男子闻言,默默回到床上,从几层被褥下翻出一只纸包,在手心攥了又攥。最后躺下,竟一夜无眠。
回到家里,泰平拍醒九暄,一人一狐四仙齐聚,望舒终于有功夫八卦,“真是一种米养百样人,他爹那样,这位公子竟是个温厚痴情人,难得,”她揉揉沮丧得趴在地上无声泪流的小狐狸,“他去三娘绣品店时,蒙着面纱又一步三摇,我还以为他……”
手中毛团不依,忽然奋起“反抗”,后腿空蹬几下——让他对恩人直接翻脸,即使是狐妖也不会如此忘恩负义,“永欣一直绝食相抗,后来那个老头竟以家性命相逼,他才不得不进了……进了……那个妖妇府上。”
——人家公子一副震惊路人的人妖姿态,真的只是饿极了,头昏眼花,控制不住而已。
望舒愈加好奇,“你也算有些修行,怎么连个心上人都保不住?”
还在抗议的小毛团立时再无动作。
稍顿,小狐狸才哽咽着道,“公主府上新来了个女巫,法力了得,我不是她对手……便……”
自从驸马死于“非命”,平阳公主便雇了巫女替她护佑防身,小狐狸去抢人,不知己不知彼,贸然前往,被封了灵力,打回原形不说,还被法术“一脚踢出门去”,像个圆球一般滚了几滚,最后摔进水沟,顺着水流流到下游平缓处,筋疲力尽的小狐狸才得以抓着岸边稻草,最后被望舒看见,拜行舒捞起。
青涵垂头丧气一阵,之后酝酿半天,才扑上来,冲着望舒拼命的摇着尾巴,“求姑娘、仙君们成。大恩大德,来世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九暄坐在椅子上已经开始打起瞌睡。
望舒余光扫过,戳戳狐狸脑门,“这样吧,我们救你的心上人,也不用下一世,这世把你炖了作回报就好。”
一个“炖”字,九暄猛然惊醒。白龙左右打量,看见望舒不怀好意的笑,自己也不大好意思,作了抱歉手势,挺身坐正,继续参与例会。
毛团信以为真,半晌,挤出一个,“也好。”说完大眼睛里漾起哀伤。
其余围观群众自然很不厚道的笑了。
小狐狸恍然醒悟,拧着眉头,在众人笑声中,又低低呜咽了一下。
望舒抱着胳膊,琢磨半天,“强夺如何?事成你带着他远走高飞?”
小狐狸拼命摇头,“永欣仁孝,必定不肯将是非祸患丢给家人——即使他爹利欲熏心,只想从儿子身上捞一笔。”
“也对。他就是被他爹卖出去的,万一他丢了,公主一定回头找员外算账。”
“要不仿照月环,再来回装死?”羲和挑着眉毛,在望舒、行舒、九暄、泰平殷殷期待的目光中,内心抽搐了一下,伸手扶额,“你们就是在等我说这句话吧。”
“公子回到公主府之后,咱们便行事。”望舒最后拍板定案。
小狐狸得了保证,欢天喜地的出门,行舒却忽然叫住他,“解开你的封禁好了。”说毕,一扬袖子,“可以化作人形,而明早灵力大致也可恢复完。”
望舒不肯落下热闹,“青涵,你变成人让我看看你的模样嘛。”
毛团扭头,沉吟少许,“小姐,烦劳你找件衣裳给我……我不能在你面前赤身露体。”
没多久,小狐狸返身回来,淡蓝色长衫极为合体,虽然绝难和容月那种“国色”相提并论,却也是对得起“翩翩美少年”五个金光大字。
望舒脑补一小下:永欣青涵并肩而立,便道,“真是般配。难怪要说二人成双。”
“望舒,”白白又摸摸下巴,“你是说他们也算一对儿佳偶?但成双不是这么讲的吧?”
“又没人规定成双的一定是一男一女。”
青涵人形并不完,身后的尾巴虽然不见踪影,可头顶留了两只毛毛尖耳朵,听见望舒行舒的对话,缩了缩肩膀,耳朵颤颤,耳尖的几根银色细毛也随着抖了几抖,当下暴露他的不安——模样极为惹人“犯案”。
望舒实在忍耐不住,踮起脚尖,手指触触绒毛,狐狸耳朵便又颤颤,她颇觉意趣,如此戳戳,颤颤数回合,青涵再也忍耐不住,“小姐,好痒。”
第二天上午,恢复了法力的小狐狸跑去员外家私会心上人去了,他虽只百余年修行,法力灵力有限,但对付常人可说是绰绰有余。
傍晚时分,青涵回返,面有喜色,想来是在永欣那边已经一切安排妥当。
入夜时分,行舒抱着望舒,与羲和、九暄、泰平,青涵几人一同乘风至公主府前空地。
羲和布下结界。防止不相干的人闯入。
一切顺利。准备推进下一步计划时,却在关键部分卡了壳:原本商议好的是仙君中一人回复巨型原身,装作作恶吃人的模样一口吞了永欣——而那巫女无论如何不可能与尊为上仙的几人一较高下。
九暄昨天会议过半,又昏昏欲睡,他不知道原计划“恶人”该由他作,如今“临阵”之前,捶胸顿足,激烈抗议,“我们龙族也是有尊严有脸面的,让我先吞后吐,就没有这个先例。若是鲜花姑且一忍,可那分明是个男人,我才不作那‘吃草禽兽’。”
望舒转而向羲和求救。
凤凰被她水汪汪的大眼睛一阵阵波光闪烁得没有了脾气,长叹一声,“望舒啊,只这一次,我不能依你。凤凰乃祥瑞之兆,众所周知,一贯食素,忽然出现吞了个人……传出去,实在太有损我族声誉。”
也对,谁见过一只鸡会追着一块猪肉恋恋不舍?
小狐狸可怜兮兮,眼神中都是哀求。
泰平看不过去,卷起一阵香风,一只圣洁白色麒麟现于眼前,“我去试试。”
望舒赶忙拦在前面。泰平原身身量与容月相仿,也是望舒双臂只能围住人家一条前腿的程度。
“泰平,你的心意领了,可,”望舒伸出手臂比划,“你的嘴巴太小……吞不下一个人。你倒是可以叼回来,但号称仁兽、圣兽的麒麟也是从来不做这种抢人的勾当吧。”
“还是我来吧。”行舒平静道,“蛇族并无声名可讲究。”
一道白光闪过,只见如小山般白色巨蛇居高临下,金色双眸闪着寒光,带着几分睥睨天下的派头,在公主府众人惊慌失措的嚎叫中,不理会女巫的法术攻击——也的确伤不了白白分毫,张开血盆大口,将独自在院中站立的黄永欣含进嘴中,施施然转身,爬行数里,才腾空飞去。
在约定的集合地点,行舒吐出美貌公子,小狐狸急忙接下。
二人齐齐跪倒,叩谢几人恩德。
附着法术的白衣随着行舒化作人形,贴合包在蛇君身上,他摆摆手,“若真要谢,便谢谢我家望舒。”
她还来不及拉住,小狐狸已经额头触地,“咕咚”一声,万分实在。
“折杀我了。你们好好过。又不真指望你们报恩。”
望着一人一妖手牵手远去,望舒扯上行舒手腕,脸上心里是满足,“真好,算上清泉和月环,我们促成两对小鸳鸯了。”
“那是鸳鸳。”旁观凤凰在放倒一个巡夜人之后,插嘴道。
“总之是好事。”泰平跟着点头。
“不过,永欣身上整洁依旧,并无口水沾染。你怎么弄的,白白?”
“用舌头卷住他。他自然动弹不得,也就沾不上。”行舒轻声回答,脸上漾着笑意,他可从来都是“望舒高兴,那我也高兴”的无原则妻奴相公代表。
“……”
于是当天晚上,行舒便在卧房外,身边一大缸青盐水,举着只小酒盏,一口一口的漱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