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打听匪存
打听匪存
苏厌厌呆若木鸡,恍惚抬头,一张被米色布条遮住双眼的天颜便撞入眼中。
明明没有挨着他,可那线条英挺的鼻梁,宁静如远山的长眉,以及那两片淡淡闭合的红唇,竟似凿刻到苏厌厌心口上,那么地刻骨铭心。
苏厌厌满脑遐想,手中长杆被抽走也不知,待眼睛恢复聚焦,一尘早绕过她,站在竹筏前端撑杆行船。
苏厌厌垂下涨红的脸,原来他是来拿杆子。
一阵鹤啼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只见前方不远的湖边,立着数十只云鹤,有大有小,一只只健美而活泼,或飞或逐或或扑翅高啼,加之青雾环绕,碧光湖色,仙境也不过如此。
苏厌厌目光紧系云鹤,踮了脚尖走到一尘身后,压低声唤他:“师父。”拉了拉他的袖角:“慢点划……再慢点儿……”紧张地连自己的声音在发颤也不知。
一尘将杆呈四十五度角插入水中,竹筏即在水中稳稳地慢了下来。
多久没见过如此壮观的鹤群了?
是了,她想起来她家也曾养过这么多的鹤,那时,爹爹阿娘是恩爱的,他们常常相依在湖畔,看他们幼小的女儿在湖里与云鹤嬉戏玩闹,不时担忧地唤上一句,鹤儿,小心些。
苏厌厌鼻尖泛酸,眼眶逐渐升温。她以为自己孤独了这么些年,不会再为父亲母亲的事生半点感触,原来,她还是在乎的。
鹤群之中,有两只认出了苏厌厌,扑翅低飞过来,立在竹筏上,不住地用脖子蹭苏厌厌的手。苏厌厌自然地半跪在竹筏上,像对待亲人般搂着它们,脸贴在它们胸前的羽毛上:“有这么多伙伴,实在太好了……”
一尘一直侧身静立在后,没人发觉他的嘴角在微微上扬。
鹤群离开之后,一尘把竹筏停靠到湖边,苏厌厌说赶在日落前带他去一个好地方。
苏厌厌心情明显比出发时欢快许多,出发时,他们一路上统共没说三句话,现在她一步一蹦地一边在前面领路,一边沾花惹草地和一尘打趣。
“师父,你刚经过一棵结满了蜘蛛窝的树,快拍拍你的头,不然回家路上得有小蜘蛛在你头上找娘亲了!”
“有仙姑花!师父见过这种花吗?要不要闻闻?”一尘还没回应,小花骨朵已怼到了面前,一尘也没拒绝,想着这名儿好听又向他介绍,定是好闻的,不想轻轻一嗅,一股冲鼻的酸腐差点没让他吐出来。
“哈哈哈!是不是很奇怪?明明叫这么好听的名字,味儿却酸地能辣眼睛。”
“师父,您脸红红的,是渴了吗?不是?那是累了?也不是?那就是和我一样……太开心了对吗!”
听到前面的人欢快地跑远后,一尘轻叹了口气,真是个孩子。
苏厌厌一鼓作气跑上了山顶,熟门熟路地来到一棵树干微弯的杉树下,一屁股坐上从树的上方垂吊下来,由藤茎制成的秋千,试了试承受能力,发觉竟还很结实。
这秋千是她小时候在山上乱窜时鼓捣出来的,是她多年以来独享的专座。
待一尘上到山顶站在苏厌厌面前,苏厌厌已经玩累了,噙着泪花打了个哈欠:“您真慢,我都玩累了。”
此时的一尘照例发上衣上沾了细碎乱草,姿态动作却是徐徐,对她的调侃亦不在意,拣了块秋千旁的扁石坐下,盘腿闭目,让自己融入这微暖的夕阳余晖之中。
他面目安详平静,似已入定一般,一臂之外的苏厌厌缓下秋千,侧额靠在秋千藤索上将他瞧着,专注地也似入了定。
他的轮廓被一层金色的柔光襄住了,如此置身于辽阔的绿野山峦,不为叫人错觉,此是画中人,梦中仙。即便她深知只要一伸手便可触及,她也绝不会去伸手,能这么贪看两眼,已叫她感到罪过。
如此静看许久,苏厌厌困意渐渐浮上,很快变成了点头葱。
就在苏厌厌的头即将往地上栽过去时,一只宽大的手掌借着她下坠的惯性,轻轻一接,竟能不让苏厌厌被他的手惊扰醒来,可见武功境界之高。
然而他的掌心处传来柔滑微凉的触感,一尘眉头一皱,手瞬间抽了回来,任由苏厌厌的头硬生生栽了下去。
苏厌厌摸着火辣辣的额头狼狈哀叫,摔的居然是箭伤那一块,直接蹭破出血,看着手上的斑斑血迹,苏厌厌叹了口气:“真倒霉……”
一只树枝伸过来戳了戳苏厌厌的肩,望过去,只见一尘在地上写:“摔了?”
苏厌厌觉得这跤摔得太丢人,撒谎道:“没有,被只大蚊子叮了。”
一尘:“什么蚊子,竟叮得流血?”
苏厌厌愕然,是啊,她怎么忘了这一尘嗅觉耳力非常人能比的,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编:“可不是,兴许我的血太甜,它忍不住贪杯了。”
一尘闻言,忍俊不禁笑了,那一笑,居然笑得露齿,整个冷清面容顿时熠熠生辉,夺目之极,令苏厌厌不由看痴了去。
一尘似乎也不习惯这样的自己,很快收了势转回了头,仿佛方才根本就没有笑过一般,写:“苏施主在此居住多久了?”
苏厌厌:“我啊,打小就在这儿住了。”她怕一尘接着问更多家事,赶紧转移话题:“一尘师父,您在何处修行?”
“烟台。”
苏厌厌心一跳:“烟台?”匪存也在烟台!
可接着她又颓下,因为她并不知道匪存在哪座寺,也不知他的法号,他说过,匪存只是他的字,况且,他只是一位普通比丘,又已离开烟台,要打探谈何容易。但苏厌厌还是想一试。
“一尘师父,我想向您打听一位比丘。”
“请说。”
“烟台最近有没有比丘因家事牵连而匆匆还俗离开了?”
“法号。”
“我不知道他的法号……”
一尘:“如此便不清楚了,烟台有三大寺院,数十余小庙,比丘不下数百。”顿了顿,问她:“是苏施主亲友?”
苏厌厌神色略显失落:“他是我的挚友,可惜已断了音讯……他没说过在哪座寺修行,只偶尔说一些寺里的日常。”
“不妨说来听听。”
苏厌厌回忆道:“他说烟台有一座建在海岛上的小寺庙,那个海岛常年被浓雾笼罩,几乎看不到那座岛的位置,以致很多人以为那座寺只存在传言之中。”她望向一尘:“师父,您知道这座寺庙吗?”
“知道。”一尘握着一段小树枝在地上轻书:“看不见岛,并非全因浓雾,是它实在太小了。”
苏厌厌不知这话的深意,又问:“您最近去过那座寺吗?”
一尘把玩着手中的枝条,点了点头,枝条点地,正想问她为何问这些时,她忽然说话了。
“对牛它好些了吗?”
只见划地的枝条一滞,一尘倏地抬头,朝苏厌厌扭过脸来。
他明明戴着布带,可不知为何,苏厌厌觉得他的视线能穿透布带,正目光如炬地盯着自己,如此反常,令苏厌厌不由生惧。
“怎、怎么了?”
一尘嘴唇微不可察地抖了抖,整张脸透着从未有过的严肃认真,手中枝条重新动了起来,写得很快,摩擦地面发出沙沙声:“你方才说对牛?”
苏厌厌有点吓到,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可又不敢不承认,这段时间受到的教训还少吗,想在他面前耍小聪明,无疑是班门弄斧:“是……我是问对牛。”怕他误解什么,又急急解释:“因为上个月我听他说寺里一只叫对牛的狗落了水病了,您方才说最近去过,便问问你看它现在可有好些。”
直到她说完,一尘的姿势都是一直维持着紧绷不动,或许发觉自己这样太奇怪了,又倏然把脸扭了开,面向那一处不知在想什么,又如方才一样久久一动不动,久到苏厌厌以为他没听清自己的话,只好试探地唤他。
“师父?”
一尘身形动了动,终于有了反应,可是没有回头,只是提起枝条,在地上一笔一划地慢写了四个字:“它已大好。”
苏厌厌闻之欣慰,虽然一尘反应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什么。这时,她想起一个早就好奇的事:“您知道它们的名字是谁取的吗?”
一尘恍恍回头看向她,神色透着股傻傻的茫然,睿智如他竟也有迟钝的时候。
苏厌厌被他这傻气的反应逗得一笑,可又想起他不喜欢被取笑,忙又敛住笑态,腼腆地向他解释:“它们一只叫对牛,一只叫弹琴,这名字起得委实淘气,我就想……狗儿要是懂人话,非天天追着咬他不可。”
一尘喉结一滑,又僵硬地别开脸,叫人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两侧发红的耳根子出卖了他。
可惜苏厌厌眼睛没放在他身上,而是看着远处朦胧的山峦,自言自语感叹:“若有机会,真想去看看它们……”
一尘袖里的手握了握,写:“当真?”苏厌厌说当真,他没有犹豫便又写:“明日出发可好?”
这下,轮到苏厌厌呆住了:“啊?”
一尘速写:“这几日幸得苏施主相助,一尘无以为报,苏施主即有意去烟台,可与一尘同行。”末了,又加一句:“说不定,还能找到你那位失散的比丘朋友。”
苏厌厌眼一亮,腰板子都坐直了:“真的吗?”
次日清晨,苏厌厌简单收拾了个包袱,与一尘出了九鹤谷,在郊外的驿站雇了辆马车,朝位于东海岸的烟台而去。
原本苏厌厌对这一出行很是欣喜,仿佛天上砸下大饼一样,兴奋地几乎一夜未睡。
她原本的计划是过两日步行出发,除去夜间找地方睡觉,必须走上十五日才能到烟台,也刚好是和爹爹约定见面之日,如今有了马车,花七五日在路上已绰绰有余,她不用像狗一样赶路,良师益友又相伴左右,何其美哉?最重要的是,到了烟台余下的几日可随一尘在烟台走走寺庙,找找匪存的消息。
可当一尘穿着一身玄色短打,乌发高束,自屋内徐徐走向她时,揣着大饼笑得忘形的她顿时如遭雷击,差点反悔落跑。
因为他将眼上的布条取下来了!这一路不仅不能随心所欲欣赏美景,更会如行刑般痛苦难过了!
可是在这关头拿什么做落跑的借口?岂不更显出她的龃龉不磊落?为了面子,她也万不能这样做的。
只好用上自己最无害的笑容:“早、早啊师父!您的眼睛好了?”
走过来的时候,一尘一直不动声色地注意着这位站得笔直的小个子。
朴素短打,简单包头,肩挎包袱,呼吸紊乱,一双鹿眼正如临大敌地忽闪着,就是不肯正眼瞧他,还一个劲儿地咽口水,怎么,难道他是什么洪水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