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帝君他嗜猫如命

作者有话要说:

牛二在响水村做更夫做了快二十年了,他既不怕黑,也不怕鬼,他总说人比鬼凶,鬼害人还讲究个因果报应,可人害人就难说了。

转眼就要到冬至了,民间常说一年的这个时候阴气最重,最好不要半夜出行。可是牛二是个更夫,难不成半夜躲在家里睡大觉吗?

况且他又不是第一天走夜路,要是能撞上鬼,岂不是早就撞上了?

牛二不信这个邪,临行前还特地吃了一大碗热汤面,暖和着身子就出门了。响水村就坐落在洛阳城西的一片谷地里,村子不大,从东走到西也就约莫一个时辰。牛二跟往常一样敲着梆子在冷清无人的街上巡视。半夜的时候天上突然开始飘雪,这雪犹如细盐一般落了牛二一头一脸的,他不得不在街边找个地方先暂时避一避。不知道是不是下雪的缘故,牛二觉得今夜的风好像格外的冷,那股寒气直往他脖子里钻。他在屋檐下跺着脚跳了跳,呼出的热气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见鬼了,这么冷。”

他搓着手不停地呵气,心里不停地念着家里还没有喝完的半碗热汤以此来驱逐寒气。而就在这时,静谧无声的街角处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声音听上去像是耗子,可是都这个季节了,耗子怕是也窝到暖和的地方不敢出来了吧。牛二好奇地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一眼,那里果然什么也没有。

大概是听错了。

牛二这样想着,正准备拿起梆子继续往前走,这时他忽然间又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后一晃而过,他吓得不由吼了一声:“谁?!”

这时天上的雪好像下得又更大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般细细碎碎,牛二在风雪中提着灯走向墙角,他的直觉告诉他那里有人。

也有可能不是人。

夜路走得多了,总会撞见鬼的。

他冷不防想起了这句话,整颗心不由向上一拎。往前的脚步骤然一停,后背上陡然生了一层冷汗。

可就在他心生退意之时,他忽然听到清晰的脚步声从拐角处传来,他下意识地想扭头逃走,但还来不及转身对方就已经从拐角处转了出来。

“连,连夫人?”

从拐角处走出来的并不是什么狰狞可怕的怪物,而是一个面目清秀的白衣妇人。这妇人半年前嫁给了邻村村长的儿子,村里人都说她命好,这下是飞上枝头做凤凰了,不过牛二知道那村长儿子是个天生的傻子,这么好的姑娘嫁过去日子也未必好过。

俗话说得好,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她怎的又自己回来了?

牛二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心里想着难道是被夫家赶回来了?但是这种问题怎么好问的出口,他只好若无其事笑道:“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回去啊。”

“我这就要回去了。”

“您看这么大的雪,要不我送您回去?”

连夫人怯怯地看了牛二一眼,不知道为何从前牛二虽然觉得连夫人长得好看,但是今天望着她那犹如染了胭脂一般的红唇和雪一样的肌肤,美得简直有点邪气了。他想到这连忙摇了摇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都给抛到一边。

“我记得您家是住在村子西头吧?您这是回娘家?”

“嗯……”

一路上连夫人都不怎么说话,低着头兀自迈着小碎步向前走着。两人一路无言地一直走到了村西头,那里零星有两三件破落的草屋,牛二知道连夫人出嫁前家里穷得叮当响,所以她爹才把她卖给了邻村的村长。

哎,也是个命苦的女人。

“您要进屋坐坐吗?”

连夫人走到屋前,推开门,牛二站在院外没有进去。他想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总归是不好的,自己孤家寡人倒是无所谓,别连累了人家连夫人。

“不了,您快进去吧,我还有活呢。”他说着举起了手里的梆子。连夫人捂着嘴轻轻笑了笑,那笑容看得牛二整颗心都酥了,像是飘到了云端上。

“您是个好人,夜路不好走,您快回去吧。”

连夫人轻轻靠在门边朝着牛二摆了摆手。牛二走后还有些不舍地回了几次头,每次回头都能看到连夫人还站在原来的位置,她白色的裙袄被风轻轻吹起来,他觉得她像是要飘走了一样。

哎?等等……

牛二走出了很远才恍恍惚惚想起来,连夫人站在那里,怎么好像没有影子啊。

不对。

牛二想到这,突然一股寒意窜了上来,他打了个哆嗦,又急急忙忙转身回去,此时他已经看不到连夫人的家了,那几栋草屋像是被雪覆盖住了一样,远远看去,那三间屋子就像是三个巨大的坟包,在夜色和风雪中孤独地立着……

夜路不好走,您快回去吧……

连夫人的话突然在他耳边响起,牛二吓得一哆嗦,慌忙丢下手里的东西拔腿就往家的方向跑去。这时候风雪比方才更大了,他不顾上躲避,只想赶紧走完这段夜路,但是很快他发现那飘下来的哪里是雪啊,分明就是……

“纸钱?”

“是啊!”

客栈里的先生啪地一声敲下了惊堂木:“可不就是纸钱,牛二啊看到整个村子里飘满了纸钱,所有的屋子都成了坟包的形状……”

他话说到这里已经有茶客吓得叫了起来,只有一个人拍着桌子哈哈大笑。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角落里,一个十三四岁大小的少年一边剥着花生米一边拍桌笑道:“精彩精彩,这个故事好玩。”

“呸,无知小子。”说书先生气他坏了气氛,真想把手里的惊堂木砸在他脸上。那少年从座上蹦起来,三两步跳到了说书先生面前,他其实长的眉清目秀十分惹人喜欢,尤其是一双眼睛生的尤其好看,说书先生被他这样一看倒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发火了,咳嗽了两声道:“我说的可都是真的,你们别以为我吓唬你们,东头的响水村一夜之间人都死光了,你说是不是闹鬼了?”

“这么邪乎?”

说书先生喝了口茶,冷哼道:“所以说你们这些人别不信邪,那地方,去不得。”

“这么好玩的地方,当然要去见识一下。”

“小心有去无回。”

少年切了一声,从怀里摸出几个铜钱丢在桌上:“我相信一句话,冤有头债有主,如果真是连夫人的鬼魂作祟,那肯定也是有原因的。”

“你跟鬼说什么道理。”

说书先生一边说一边把钱收了下去,这时茶客中有人扬声道:“响水村的人是都死了吗,那个更夫呢,他也死了?”

少年和说书先生一起向那人看去,只见众茶客中坐着一个身着玄色长袍的男子,他头束玉冠,长得端正俊美貌若仙人,只不过眼眉之间煞气颇重,看得让人不免心生寒意。

“你说牛二啊,他倒是没死,不过也疯了。”

说书先生啧啧道:“他还住在那村里,不过疯了也就不知道怕了。”

那人闻言点了点头,随后便起身向外走去。少年忽然一个闪身挡在他面前,两人身高相差略远,少年需拼命踮着脚才能与他视线相平,但那人就好似根本看不到那少年一样。

“你也要去响水村?”

“是又如何?”

“结个伴儿?”

“不需要。”

那人说着一伸手就把少年拎到了一边,少年最恨别人用身高压他,立马挣扎起来,可那人松开手后,少年却好像被什么钉在了半空一样,那人拂了拂袖,负手傲然而去,剩下还被挂在半空的少年和一众看得目瞪口呆的茶客。

“神,神仙!”

呸,明明是个妖怪!这么重的妖气,隔着几条街都闻到了!

那人刚一离开茶楼,法术自然也就消失了,少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又气又疼差点没露了法相。

离了茶馆向镇外走不到半天的路程就是传说中的响水村。大概是因为闹鬼的缘故,越往西走越荒凉,站在高处望响水村的方向看去,那一个个破旧的草屋倒真像是荒冢一般。

尤其是在夜幕之下,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坟场,有无数的孤魂在旷野中哀嚎。

“这地方有点邪乎。”

苏小辰如是评价,接着又补了一句:“但是我喜欢。”

那黑衣的美青年被他魔音绕耳缠了一路,终于忍不住道:“你打算跟到什么时候。”

苏小辰摇了摇手,迈前一步:“我在前,你在后,我比你大方,我让你跟。”

“……”

那人显然不想理他,从他身边绕开径直朝着响水村村头方向走去。这时夜色中突然隐隐传来几声梆子声,夜风在这空寂无人的村落里呼啸而过,卷起的落叶就像那说书人描述的那般,犹如散落的纸钱让人不寒而栗。

夜色中,一边敲着梆子一边在村路上游荡的人是牛二。他整个人看上去消瘦得就像是一副骨架,眼睛里也没了神采,但嘴里还不停地念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好大一股妖气。”

苏小辰说着舔了舔唇,老实说下山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闻着这股妖气,这里一定藏着个修为上千年的老妖怪。

牛二像是没有看到他们,打着梆子从他们两人之间穿了过去。苏小辰跟在他身后喂了两声,二牛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一般,依旧如幽魂一样摇晃着身子在路上飘荡。

“他只是个活尸。”

那黑衣青年盯着二牛的背影冷不防冒了一句,苏小辰好奇道:“死了就是死了,什么叫活尸?”

黑衣人懒得跟他解释,径自追上牛二,这时苏小辰才发现牛二的背后竟是没有影子的,那他岂不是……

牛二其实已经死了,就算还有一口气在,其实跟行尸走肉也没有什么分别。但是他活着还有一个作用,黑衣人显然已经从他那双泛白的双瞳里瞧出了端倪。

那双眼睛里,藏着一丛小小的,幽兰色的光。

苏小辰看见那黑衣人突然伸手戳向牛二的眼睛,他吓了一跳,飞升上前就要拦住他。但已经太晚了,两股黑烟从牛二的眼中涌了出来,苏小辰被那人拎着衣领狠狠丢到一边。

堂堂食妖神兽,被你当麻袋不是挂着就是丢了,这还能不能好了?

这时牛二已经倒在了地上,从他眼中涌出的两股黑烟朝着黑衣人直扑而去,他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但是那两股黑烟被他身前突然出现的一道气壁挡住,顷刻间化作乌有。苏小辰忍不住哇了一声,刚要开口称赞,不料那股黑烟散去之后突然间分散朝着其他方向飞去。

“快拦住他们!”

苏小辰不及多问便身形化作一道金光腾空而起,金光落下后,苏小辰已露出自己本来的面目——一只周身赤焰缭绕的独角金猊。他大吼了一声扑向那朝着四面八方散去的黑烟,一口就吞去了不少,但仍有一些朝着另外的方向逃窜而去。苏小辰见那黑衣人动也不动,不禁急道:“你怎么还不追?”

“你四条腿,跑的快些。”

“哈?”

苏小辰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那人已翻身而上,苏小辰不由怒道:“你把我当什么!?”

“还不快追?”

“我……”

你大爷的!

苏小辰心里惦记着那几股黑烟的去向,不得不‘含恨’载着那人一路朝西北方向追去。天底下敢把食妖神兽当坐骑的妖怪屈指算来也就他一个了。

“那到底是何方妖物。”

黑衣人不语,只是抬手指向黑烟消失的方向:“在那里。”

“我又不是瞎的,我看得到。”

“不是瞎的怎么会看不出那妖物的真身?”

“……”你大爷的,我好想咬死他。

“此物名曰魅,乃是由亡故之人的怨气所化。在山中经百年修炼,以活人精血为食,方成肉身。”

“你的意思是,他把整个村子的人都给吃了?”

黑衣人哼了一声从苏小辰的背上一跃而下,这时他们发现黑烟消失的方向竟就是说书人所说的连夫人家的那三栋老宅。

“这里妖气果然最重。”

苏小辰朝着四周嗅了嗅,笃定道:“他就藏身在这里。”

“鼻子这么灵,属狗的?”

“……”

那人见苏小辰黑着脸不说话,不由轻声笑了笑,径自朝着妖气笼罩的屋子走去。苏小辰见他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索性化成人身插着手臂站在一边看热闹。

你行你上啊。

待那人走进院子之后,突然间周围黑气弥漫而来,苏小辰看到他头也不回地朝着黑气最深处走去,心里不免有些担心。

传说中这种妖物最会蛊惑人心,他该不会是被迷惑住了吧?可是不等苏小辰扬声提醒,他突然间看到通向山下响水村的山路上忽然之间人影憧憧,待他再定眼一看,那些已经死去多时的村民正面色苍白地向他涌来。

“不是吧,控尸?”

苏小辰回头看了一眼,那人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了黑雾之中,而被控制的尸人正在迅速向他扑来,苏小辰只好硬着头皮迎战。

而此时走入黑雾之中的男子正在寻找魅妖的真身,这里汇聚了极重的怨气,就连他这千年修为的妖王亦难免为其影响。

“在本座面前不必装神弄鬼,出来吧。”

那黑雾之中不时传来女子凄厉的尖笑和悲凉的哭泣声,仿佛要在这里诉尽世间所有的不平之事。但那男子听到这些可怖的声音却始终面色如冰,没有任何的动摇。

“你我本是同类,何苦自相残杀。”

黑雾之中,有一道雪色的人影慢慢走了出来,正如牛二当夜所看到的一样,这魅妖的肉身正是连夫人。

只不过真正的连夫人早已魂飞魄散,肉身被她所驱使,成为她的傀儡。

“奴家见过妖王陛下。”

‘连夫人’莲步款款地走到那男子面前,轻轻跪了下来。男子轻哼了一声道:“既知本座身份,还敢装神弄鬼?”

“奴家不敢,这连夫人在响水村受尽□□,自缢而亡,奴家见她怨念深重,恰好可以用以修炼,便附在她肉身之上,顺道替她完成心愿……”

那魅妖装模作样解释了一番,心里却忍不住想,妖王当年血洗天界,杀人无数,被困于仙界数千载方才脱身,如今难道当真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此话当真?”

“万万不敢欺瞒帝君。”那魅妖话音未落,却见黑衣男子双眉一敛,身后已有无数电光落下,电光之中,他黑龙真身若隐若现,惊得魅妖不由低下了头。

“雷声?”

正在驱散尸群的苏小辰听到身后传来的雷声,慌忙转身看去,只见黑雾之中电光交错,而那黑衣人身处雷霆之下竟毫不变色。不仅如此,苏小辰在那电光只见隐约看到一条黑色的龙影盘绕在他周身。

他难道是……

“你到底是什么人?!”

苏小辰一脚踢翻正缠着自己的尸人,飞身掠至那黑衣人身侧。此时周围的黑雾已尽皆散去,‘连夫人’的面孔愈发苍白阴暗,她的双瞳忽然绽出一丝血光,原本姣好的面容因为妖气的退散而渐渐枯败下去,像是被吸去了精气一般。

“啊……”

她捂住已经苍老不堪的面孔,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那黑衣人突然一手将苏小辰揽在身后。这时‘连夫人’的肉身突然消失,而曾经被魅妖所吞噬的怨气化作怨灵从她身体之中散出,疯狂地涌向黑衣男子。

但不等黑衣男子出手,苏小辰猛地将他撞开,他周身金光闪烁,转眼恢复了金猊的本相,一身真火将整片黑夜照成了白昼,那些怨灵在这真火的灼烧之下顷刻间化作飞灰,而那怨灵之间有一团幽兰色犹如鬼火般的灵光一闪而过,那正是魅妖的精元,苏小辰见状飞扑而去,一张口将那欲逃之夭夭的魅妖吞了下去。

“吐出来!”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后脖就狠狠挨了一下,黑衣男子阴沉着脸一掌劈在他的脖颈之上,苏小辰忍不住干呕了一声,哇地就把那颗差点下肚的精元吐了出来。

“你还真是什么都敢吃。”

“还,还给我……”

苏小辰抱着被打疼的后脑勺,扒拉着黑衣男子的衣角就要扑上去硬抢,岂料他两手一捻,竟把那精元生生碾碎了。

“啊啊啊啊——!我饿了这么久,你把我的晚饭还给我!!!”

“要不是你师傅有恩与我,我才懒得答应他带你回去。这妖元被怨气沾染,你若吃了,元神必定受损。”

黑衣男子说着突然从怀中摸出一样金色的宝物,苏小辰一看,慌忙松开爪子转身就要逃,那男子冷笑了一声,将那宝物往他身上一抛,只见原本威武十足的赤焰金猊被那金环套住之后化作一团小小的金光,待金光褪去之后,黑衣男子将地上那只犹如奶猫般大小的小毛团子拎起来,左右看了看,忍不住笑道:“原来金猊小时候长这样。”

师傅,我恨你

“看来这里的事也了结了。”

那男子把小毛团子塞进自己怀里,四下看了看,这响水村如今已再无活人,真真正正成了一座荒村。不过或许那魅妖有句话说得不错,若不是人性凉薄,人言可畏,这连夫人也不会活活被流言蜚语逼死,今日响水村也不会有此灭顶之灾。

正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我不要回山!”

苏小辰被那人按在怀里时还在不停地往外挣扎,那人给他顺了顺毛,哄道:“你要是不想回山,给本座当坐骑如何?”

“我呸!”

不过有一件事,着实让人费解。

这村中百姓皆已死绝,那么那说书人如何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得如此清晰?仿佛他也身临其境一般?

在离开响水村时,他突然间想起这个问题,可是待他赶回茶社之时,那说书人早已不知所踪,而他四下打听,那茶社里的茶客竟都好像失忆一般,完全想不起曾有这么一个人来过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