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干粮

那个疯子今天没来。

白柚数了数袋子里的干粮,估计还能撑上三天。

虽然很多时候,她都真心实意地诅咒这该死的身体。只有在吃东西的时候,才会成为唯一的例外。

吃得少,需求也少,在同样资源稀缺的条件下,能苟延残喘得更久一点。

这是在她——在他们遇见那个疯子之前,曾经半开玩笑说过的话。

外面正噼里啪啦下着雨,带着金属臭味的风带来刺激粘膜的触感。少女坚持了半分钟,最后还是走进了建筑深处。

“雨”,这是焦土降临之前的叫法,事实上那玩意儿已经是麦当劳和麦当娜的区别了。白柚记得它落在身上的感觉,一层来自焦土之外世界的普通棉质衬衫,一滴雨落在上面,能直接溶解出一个洞,然后烧红下面的一层皮。

而这带着死亡气息的液体,已经成为焦土降临之后,最常见的气象之一。

对于那个疯子来说,大概就是味道有点怪异的水而已。

又数了一遍剩余的干粮,少女随意的想。

她始终不知道那个疯子叫什么,也无所谓他曾是什么人。虽然他们已经同行了三月有余,并且在过去的一百天里,他们都睡在一起。

不一定是盖被子纯聊天的那种,也不一定是在晚上。只要他有兴致,或者她有多余的体力。后者才是决定这件事的关键,毕竟作为一个曾经报废到毫无“修复”余地的废弃品,她最终还能睁开眼睛,已经算是白赚来的运气了。

雨下个没完。

在焦土降临后的雨天,依然能听到动物的声音——鸟类、哺乳类,以及鱼在雨中游动的声音。虽然它们早就面目全非,所有活下来的东西都是这样。

比如白柚自己,比如那个疯子,或者其他所谓的幸存者们。

距离建筑不远的地方,一只牛羚咬断了剑齿虎的头,用锋利的牙齿剖开猎物的肚子。少女听着雨声中后者挣扎着咽气的声音,突然有点烦躁。

就在这个时候,她终于听到一点特别的声音。

那是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大雨中快速地奔跑,避开一切可能存在的、不怀好意的目光。他的身上驮着什么,很大的一只,随着疾奔的惯性,撞击在起伏的肌肉上。

白柚把装粮食的袋子往角落里踢了踢,犹豫了几秒,还是决定往外走几步。

在她纠结的这段时间,脚步声已经近到正常人能听到的程度——准确地说,是焦土降临后的正常人。

又过了一个呼吸那么长的时间,一个庞大而非人的轮廓,出现在建筑外的雨幕之中。

而这个时候,少女刚刚从最深处的房间出来,甚至看不到对方的影子。

外来者抖了抖浑身的雨渍,就像一只野兽甩干自己的皮毛。然后把扛着的猎物扔向室内,同时已大步奔向建筑的内部。

在速度相差悬殊的相遇运动中,两人在一秒之后,在建筑的拐弯处碰面了。

白柚看着对方,目光重点落在那湿乎乎的衣服上。

“衣服我都放到仓库去了,”然后她开口,“今晚吃什么?”

“牛羚。”

很快,一个并不好听的声音回答。

那声音很难说是低沉或者尖锐,非要找出什么特点,大概就是沙哑到几近干涩。就像凹凸的金属在硬物上胡乱摩擦,任何人在听到它的那一刻,都会下意识地皱起眉。

白柚也皱了皱眉,不过不是因为这个,“受伤了?”

他没吭声。

少女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挑着没有沾到水的部位,推了对方一把,“去换衣服。”

“哦。”他点了点头。

那个庞大的背影消失在建筑一侧的地下室入口,只剩下沉重的脚步声。白柚走到他丢猎物的地方——理论上算是厨房,发愁地看着里面腥乎乎的一大坨。

在这个一切都异变了的世界里,牛羚这种体积庞大、杂食而偏爱肉类的生物,几乎成为食物链的顶层存在。即使在成群结队的肉食者中,也没有多少敢和它们发生正面的冲突,更不要说是人了。

毕竟这玩意儿攻击力惊人,靠群殴虽然能弄死一只,体积又不算特别庞大。除了肉质鲜美之外,也没有太高的食用价值。

大概只有艺高人大胆、同时闲得蛋疼的家伙,才会去杀它。

很显然,某人就在这个“闲得蛋疼”的范围里。

被碎碎念的家伙很快去而复返,换了件上衣还没系扣子,下面穿着白柚手工缝出来的毛皮裤。毕竟以他两米有余的身高,想要在商店或者死人身上扒件能穿的衣服,难度比养好白柚这个累赘更高。

毕竟后者他做到了,却至今没能找到现成的裤子。

“帮我抹药。”

他把一个瓶子递给少女,简单地说。

刺激性的糊状物扎进伤口,肉眼甚至能看到肌肉蠕动虬结的痕迹。白柚知道那有多疼,也知道眼前的这个家伙,早就视之为寻常。

隔着黏糊糊的膏糊,指腹接触到的皮肤不像人类,有种野兽褪光长毛后的古怪质感。涂完背面横贯的伤口,白柚戳了戳他的肩胛骨,示意对方转身过来。

于是这个身形庞大、能力异常的疯子,转身面对着她。

“更丑了。”白柚看了他一眼。

那是一张毫无疑问的非人面孔,甚至无法用简单的“丑”来形容。整张脸只能勉强分出类人的五官,从过于突出的眉骨到裂缝状的嘴唇,都不在它们本该在的位置。

一对黑黝黝的瞳孔占据了眼球的大部分,肉眼无法区分虹膜与巩膜的边缘。面无表情的时候,宛如一只披上了人皮,依然掩盖不了内在形态的野兽。

被嫌弃的疯子没有多余的反应,就像他从来没听到这句话。

白柚也不是真的想说这个,因此没再关注对方,继续用糊糊去粘上身的几道碎口子。

“这次主要伤在背后……被角顶的?”她不怎么走心地说,把最后一点药渍涂在他胳膊上,“行了,脱裤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