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

桔子粟/文

第一章

九月的第二个周六，下午六点二十分。

雨水洗刷过地面，潮湿的空气混合着雨后独有的泥土气息，天边濛濛的灰色，将夜色提前揉入这座城市。

白念雅站在中心商场的玻璃门前，抬手搭在眉骨上，望着天边厚重的乌云，吐了口气。

乌云下中心高楼耸入雾端，明亮灯光点缀着层层窗格，或高或矮的商业楼一幢接一幢，形形色色的门店遍布视野。

车海人流，生生不息。

和她从小生长的小城，完全不一样的氛围。

她是这周四才过来的，在公墓送别外婆后，就跟着那个素未谋面，还带了一系列血亲证明的姑姑，离开了熟悉的小城，来到了这个陌生又繁华的地方。

闭上眼，耳边隐约还有舅妈独特的女高音：“之前这么多年么见着半个鬼影子，现在我们一口汤一口饭养大了，就说要接人走了，天底下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情的呀？”

和过去那么多年一样的阴阳怪气。

但是想想最后临走时，舅妈脸上的殷勤笑容，也就能明了，她的身价，应该的确是不便宜的。

其实她本来以为，这个姑姑白雪善来接她，真的是什么血肉情深，她也真的以为自己是又重新找到了一个家。没想到当天夜里，现实就血淋淋地摊开在眼前。

说起来还是怪她认床，认床就算了，还出来喝水，不巧就听见了白雪善打电话的声音。

“你也知道，我还有个大哥，如果父亲真的分起来，我占不到什么优势。当初小弟他虽然跟父亲闹僵了，可再怎么也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白念雅又是他唯一的骨血，不看僧面看佛面，父亲不可能不心软的。如今的局势你自己也清楚，光靠我们自己肯定是撑不下去，我现在早点把她接过来，无疑是一份保障。”

沉默后，白雪善的声音再次响起：“嗯，大哥那边还不知道她的存在。”

她的小弟，自然就是白念雅那个，从未见过面的父亲了。

白念雅没来得及将后面的话听完，楼下王姨有了动静，她只好悄悄退回房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睁着眼过了一整夜。

不觉得困也不知道渴。

第二天一早，白雪善就坐飞机走了。临走前还客气地嘱咐她：“念雅，以后就把这里当做你自己的家，我和你姑父的公司都不在这边，平时也比较忙，不过你哥哥在这边读书，我跟他打过招呼了，有什么事你就跟他说，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态度亲切得如果白念雅不是一夜未眠，她都会觉得昨天夜里只是她的一场梦而已。

其实，白念雅并不是很想被那个所谓的哥哥好好照顾，准确说是，她根本就不想被他照顾。她只想，平平静静地两两相安无事地在这里完结她的高中生涯。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像个乖乖女应有的那样。

他们不点破，她就装作不知情，反正她现在也已经无处可去，多少也要安稳读完高中考上大学再说吧。

既然都答应了的事，那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好的。

所以，在得知今天这个哥哥就要回来后，白念雅特地搭着司机刘叔的车，冒雨跑出来给他买见面礼。

本来怕刘叔等太久，她特地抓紧时间买了礼物，又抓紧时间跑出来，就发现，还是她太过自作多情了，刘叔并没有等她。

有钱人家的特聘司机，可能都比较忙吧。

-

虽说九月秋老虎，暑热依旧猖狂，可到了傍晚，尤其是下了雨的傍晚，天气还是有点凉的。

白念雅缩着肩膀搓了搓双臂，动了动站得有些发酸的双腿，掌心里有轻微的震动，打开一看，手机屏幕上刘叔的号码跃然而上。

白念雅接通电话：“刘叔叔，我......”

“表小姐，少爷今天回来了，我得去接他，你等下就打个车回来吧。”

中年男人的吐字平整又快速，仿佛在用整个发声器官来表达“他是一个没得感情的司机”这件酷炫狂霸拽的事。

白念雅沉默了一秒钟：“好，那可以麻烦刘叔叔把家里位置跟我说一下吗。”

“湘碧园c座。”

“好的，谢谢刘叔叔。”

白念雅话音刚落，电话那头就传来“嘟”的一声。

没得感情的司机挂电话挂的很快，想起之前姑姑白雪善对刘叔如同家人般的亲近态度，看来宠臣的福利也没有多好，老板连电话费都不给报销。

白雪善家住在新城别墅区，虽然地段也算发达基础设施也都完备，但是距离市中心还是有挺长距离的，白念雅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别墅里灯火通明，白念雅看了眼妥妥帖帖停在车库里的私家车，拿出钥匙开了门。

王姨恰巧走到门口，看见进来的是白念雅，语气不太依旧不太和善：“大晚上下雨天，女孩子家家在外面不回来要被人家说没教养的。表小姐呀，这边和你们那小城市不一样，尤其是像先生这样的家庭，女孩子的声誉很重要的。”

白念雅看着王姨那张正房嬷嬷见了外室庶子的脸，又想起白雪善那时说：“你要是有什么不方便跟哥哥说的就跟王姨说，王姨在家里做了很多年了很能干，人也很和善的。”

她有点疑惑，难道大地方对于“和善”的理解都和他们那小城市不一样吗？

白念雅刚刚淋了雨，现在身上又冷又黏，只想快点上去洗澡，也懒得和她争逞这口舌之快，一边靠直觉将脚踩进拖鞋里，一边微笑：“谢谢王姨，我知道了。”

王姨一直觉得这个女孩一定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副乖巧本分的样子，本想在夫人离开后看她暴露本性，没想到对方却不上当，一时也挑不出错处，只横了一眼转身回了厨房。

白念雅吸了吸肩膀，踩着拖鞋穿过客厅往楼上走，也没注意到玄关处多出的两双男式皮鞋。

径直走到房门口，刚想开门进去，手上的礼品袋撞到了房门上，白念雅低头看了眼手腕的勒痕，叹了口气。

白念雅走到除主卧外最大的一间房间前，攥紧了手里礼品袋的提绳，深吸了一口气，纤长白皙的手在门上轻轻敲了敲。

四周安静得让人怀疑人生。

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敲第二次时，房门从里面被打开。

厚厚的窗帘遮挡住房间内所有的光线，宽大的房间内一片昏暗。

空气里渗透着薄荷的气息，清凉过后有丝丝沁甜。

眼前纯白色v领浴袍沿着胸口一路向上，恰巧露出分明好看的锁骨。

“咳。”

低沉的嗓音打断了思绪，白念雅慌忙垂下眼，平息片刻后才仰起头，唇角扬起熟练的弧度，却又僵住。

因为此刻，她才看清眼前这个清水出浴的“哥哥”的真面目。

大概是刚刚洗完澡，头发还没来得及弄干，有些湿漉漉的随意，男人神情淡淡的，深邃的眸子里似乎有一瞬间的惊讶，眼角落了一颗不太清晰的浅痣，挺拔的鼻子上沾了一点水珠，薄唇漠然，轮廓美好。

白念雅下意识地就低下了头，继续嘴边还没出口的话：“哥哥。”

她昨天来的时候，这个传说中的哥哥还没有回来，所以也没机会见面，没想到，是这样一副模样。

一定很不好打交道。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

白念雅的目光，滑落在，男人搭在门把上的手上，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很好看的一只手。

她这个妹妹，好像是来得太突然了。

挣扎片刻，白念雅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气，将手里的礼品袋提到胸前，嘴角抿出笑容：“哥哥，我是白念雅，初次见面，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抬起头恰巧撞上男人有些复杂的目光，似是错愕中带着疑惑，疑惑中又带着惊喜，惊喜之余还有几分不可置信。

像是看着某个久别重逢的故人或者干脆说是看见了一样失而复得的要紧东西，总之十分奇怪。

但是这个哥哥，她真的从头发尖到脚后跟都没有熟悉感。

而且她从有记忆以来就没再失去过什么记忆，所以也不存在会有他记得她但她忘了他的狗血桥段。

至于她的家庭成员......

看这年纪，就算他曾去过某个国家，也不能是她失散多年的妈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