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时间又开始慢慢地往前走。

张擐又开始了每天晚上等沈长宁的日常活动,只不过心情就没有之前那么放松了,总是绷得紧紧的。

不过还好,没再看到沈长宁再带什么人回家。”

那,那天那个女人是谁?难道不是女朋友?难不成是亲戚?

最近小夏同学出了件事儿,还算一个不小的事故。

政府那边要一个数据,正好那天严主任跟张擐都不在,电话也打不通,那边又催得急,小夏没辙了就把数据先提供给了对方,但一再强调要以单位最终报出的正式版本为准。

不过显然对方并没有把最后这句记在心上,把小夏提供的数据当正式数据上报了悲剧的是,这个数据其实并不是最终数据,其中有一块还是抽调的资金,单位的领导都还在纠结这个数字到底该怎么报。

不过,现在全玩完了。

二愣子小夏被各个领导狂风暴雨的轰炸了一轮,检查写了四五遍,现在每天都蔫蔫的。

张擐考虑了一会儿,还是把小夏叫进自己办公室。

“张主任,你找我啊?”连语气都从以前的升调变成了降调。

“你先坐”,张擐给他倒了杯水,“现在你怎么想的,跟我说说”。

小夏眼圈一下子都红了,“我跟他说了这个数字是先给他个底,最终还是以正式版本为准的。”

小夏是个特别单纯的人,可能是家里保护得太好,总是把人想得很美好。张擐很喜欢他这点,实在不愿意破坏,可就让他一直这么懵懵懂懂,也不是办法。

话有点残忍,张擐还是说出了口:“他是为了完成领导的任务,又凭什么管你死活。”

话有点重,小夏瞬间急眼了:“可是我都跟他说了,他也答应得好好的。”

张擐觉得,真应该给他开几个疗程的法治在线或者第一线看看,让这个小天真认识下人间丑恶。

当然话肯定不能这么说,“我知道你的想法,我也知道你是一个说话就算数的人,但是你不能保证别人也跟你一样啊”,张擐顿了顿,“你要学会保护你自己,有些不相关的事情,再热心也不要去碰,帮助别人之前要先看看会不会影响到自己”。

小夏还是听得似懂非懂,那迷茫的眼神让张擐接下来的准备的话都讲不下去了。

最后他也没再说什么,他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最开始都是小夏,然后慢慢地被社会变成自己现在的样子。

“以后有什么拿不准的事记得一定要来问我,如果我不在的话就问赵姐,知道了吗?”

小夏点点头,出去的时候还懂事地把张擐的水杯给接满了水。

张擐越来越觉得这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好像刚刚才过完年,等反应过来就已经又是下半年了。

但仔细一想,好像这半年也确实发生了不少事,严主任喜获孙女天天合不拢嘴,办公室的大龄剩女小王在32岁这年把自己嫁出去了,小夏同学也开始学会了有些话不能听不能说。对了,张擐还涨了一百二十块钱工资,跟房东又续签了一年的合同。

不过,他跟沈长宁仍然止于见面打个招呼的关系。

转眼张擐已经搬到这个小区一年多了。

小宁宁可能是知道它不再是家里唯一的宠物,再也不复以前的高冷,白天张擐要是在家的话也不睡觉了,一看到他就开始卖力地蹬他的小轮献媚,哼哧哼哧。

不过,卖萌这回事,猫天生无师自通,论技术,把小仓鼠可甩到天边去了。

大宁宁是只蓝猫,这还是宠物店的老板告诉张擐的,有主人以后被养得油光水滑,特别黏人,睡觉的时候就趴在他枕头边,晚上加班就在他腿上趴着,还动不动就舔舔他。

张擐觉得好后悔,后悔自己怎么不早点养只猫,有这么个小玩意儿在身边,你就是它的整个世界,感觉别提有多好了。

八月份的时候,张擐要下乡检查农村危房整治情况,得一个星期,没办法他只好把大小宁宁都寄放到宠物店。

这次是几个部门联合检查,机关里的大姐们好像人人都自带做媒的技能点,还是点到最高级的那种,车还没走到一半,张擐的老底就都被旁边坐着的大姐们给全部挖出来了。

大姐们把手里的资源轮番给张擐介绍了个遍,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绝,就不说话只是笑。

好不容易挨到目的地,下车的时候他呼吸了一口山里的新鲜空气,觉得简直就是再世为人。

张擐年轻力壮,不出所料的被分到了任务最重,距离最远的那一个组,组里还有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叫于剑。

俩人合计了一下,他们的这四个村子都特别分散,一会这个山头一会那个山头,要是俩人一块的话,估计怎么也得小半月,于是,他们决定分头行动。

按照距离分了下,张擐主动选了最远和第三远的那两个村子,一起来的于剑虽然年纪跟他差不多大,但是没有职务,忙说:“张主任,那两个村子我去吧,我是农村来的,走山路厉害着呢!”

张擐死活不答应,他隐隐觉得不能让于剑去,具体怎么又说不上来。

说是山路,其实这两年通过政府投入,基本上都拓宽了,还铺了水泥,虽然不通车但也不是很难走。他工作进展得很顺利,知道他是政府派来检查危房是不是都修缮了,村领导领着他挨家挨户地看,乡亲们都很热情,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还握着他的手一个劲儿地感谢政府。

虽然这个职业有很多害群之马,也被大多数人所误解,但是每当这个时候张擐都觉得自己没选错,虽然自己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但他确实是在参与这个国家一点一点地变得更好。

检查的第三天结束得比较早,张擐不到五点就从村里出发往据点赶,村里领导一再说要找个人送他出去,他坚决推辞,时间还早天也大亮着,没必要。

等到快六点半的时候他还没从山里转出去,心想歇菜了,好在天还没黑透,他打开地图准备导下航,可这犄角旮旯的地方压根就没定到位。

又走了半小时他发现他已经完全找不到路了,没办法只好给于剑打个电话,让他帮忙联系一下他刚刚去的那个月亮村的村委,请他们来接一下自己。

于剑还以为张擐今天就寄宿在检查的村子里,这也是常有的事,因此也没打电话给张擐,接到这个电话他急得不行,立马联系局里。

张擐决定找一个稍微明显一点的地方等人来接,没走两步不知道踩到什么,脚一滑就往边上摔。

也活该他倒霉,那路边看着是一大片草丛,其实下边是空的,不知道是斑鸠还是什么动物的巢穴。

他想往外爬,却发现脚被扭伤了,使不上劲儿,撩起裤腿一看,脚踝肿了,而且腿上还被划了一大个口子,正在流血,他终于开始觉得事情不太妙了。

不过还好手机还在,也还有信号,赶快给于剑打了个电话,说了下情况。

于剑已经联系到村里了,自己也跟其他人一起正在往这里赶,接到张擐这个电话心里咯噔一下,“那你掉下去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什么标志性的东西”。

张擐苦笑,“没有,跟别的路没什么两样。”

于剑急得脸上都开始冒汗,“那你保存体力,我们叫你的时候记得大声回应。”

“嗯”,张擐挂了电话,发现电量已经冒红,白天检查的时候需要用手机拍照,现在只有百分之十的电了。

来之前他就有点不好的预感,果然,好的不灵坏的灵。

张擐靠在背后的石头上,有点咯人,他还能闻到一股动物的腥臊味。

他想要是这东西回巢了怎么办?俩人,啊不,俩动物,啊不,俩生物大眼瞪小眼?

他现在手无缚鸡之力,要打架肯定打不过。

不过,随着天越来越暗,张擐再也进行不下去脑内活动了。周围这一片儿都是深山,找个人真的不好找,说不害怕肯定是骗人的。

他打开手机一看,还剩5%的电量。

他又合上了眼睛,隐约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赶紧回了一声,却发现好像是自己幻听。

手机电量只有2%了,一个人影都还没看到,虽然刚刚又跟于剑打了个电话,但这种深山老林,找个人就比大海捞针好点,还有各种各样的突发情况。

也许他们已经路过这里却没有发现他?或者喊他了他却没有听到?

一想到这里,张擐整个人像是脱力了一样,他想如果自己小命交代在这里怎么办?

第一时间,他又想到了沈长宁,他一下子觉得怨恨起来,恨那个人什么都不知道,恨只有自己一个人受这种求而不得之苦。

张擐可能真的是压抑太久了,他一直都是一个默于承受的人,连“恨”这种情绪对他来说都实在太陌生但在这种绝境中的紧张与恨意的交织之下,张擐居然涌起了告白的念头。

而且这个念头一起,就像是野火燎原,怎么也压也压不住。

告诉他吧!把一切都告诉他吧!至少让他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暗恋他这么久!他凭什么什么都不知道?他凭什么能那么自自在在快快活活?凭什么他什么感觉都没有而我要受千般万般煎熬?

手先一步拨出电话,手机很快就接通了,沈长宁在那边喂了一声,带着淡淡的疑惑。

也许张擐对于沈长宁来说只是个普通人,连朋友都算不上,唯一的关系是曾经的高中学弟。但是出于自身的礼貌,他并没有挂断电话。

这个时候正是北半球的夏末,从草丛的间隙里,张擐能看到长长的银河横亘在天上,没有城市的光源污染显得格外清晰。

他还看到了仙女座星系,据说这是人类肉眼能看到的最古老的光,我们现在看到的其实是他200多万年以前的样子。

最终,张擐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低低喊了一声“沈长宁”。

那一声,像寄托了他这十多年的爱恋,这十多年卑微的窥视,还有十多年求而不得的日日夜夜的辗转反侧,重得让他说完便觉得整个身体都变得佝偻。

喊出口他才发现自己哭了,眼泪流进嘴里,涩得让人发抖,电话那头什么声音都没有张擐挂了电话。

他还是不忍心,就算就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还是不忍心打扰到沈长宁。

他怕他会惶恐,怕他会嫌恶,怕他会承受不住这临终告白之重。

算了,就这样吧,就这样让他什么都不知道地继续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