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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沈默著。秦儿给他倒好茶,便急匆匆地去请他家公子。
北堂曜日摘下蓑衣斗笠,望望四周,见这外厅干净朴素,小院里也收拾得齐整,倒是一般人安居的好地方。
过了一会儿,屋外传来一个略显缓重的脚步。北堂曜日放下茶杯,望著门口。
「让您久等了,在下……」来人话未说话,忽然看清坐在客座上那人的面容,不由大吃一惊,呆在原地。
北堂曜日微微一笑:「君大人,好久不见。」
来人正是去年离开京城的君如竹。
半年多不见,他似乎有些发福,脸上虚胖,气色还好。看见北堂曜日,他一下变得极为恐慌,向後退了一步,双手下意识地拢在身前,似乎想掩饰什麽。
北堂曜日随著他的动作视线下移,看见那即使是初春的棉衣也无法遮掩住的腹部,不由低低一叹:「不用藏了,我都知道了。」
君如竹脸色刹那间发白,颤声道:「王爷……」
北堂曜日微微一笑,安抚道:「不必紧张。今日我只是故人来访,来看看你,没有他意。」
君如竹仍僵硬地立在原地。
北堂曜日又叹了口气,好似他才是主人般,示意道:「过来坐吧。」
君如竹呆了半晌,才慢慢挪过来,在他面前缓缓坐下。
北堂曜日仔细打量他一番,道:「你的身子……有六个多月了吧?」
君如竹手指轻颤。
北堂曜日不喜欢拐弯抹角,轻声道:「我知道,是耀辉的孩子。」
君如竹面色惨白,死死咬著嘴唇不语。
北堂曜日仍然缓声道:「你打算怎麽办?」
君如竹忽然抬头,盯著他道:「您打算怎麽办?」
北堂曜日没想到他会反问自己,不由一愣,顿了顿道:「你不该问我。这事应该由耀辉决定。」
「他、他……」
「他还不知道。」
君如竹明显松了口气,低头摸著自己的腹部。隔著桌子,北堂曜日看不清他的身形,却明显能看到他望著自己肚子时,脸上的爱怜之情,不由心中有些古怪。
摩耶实在是一个神奇的民族。他们是上古时代遗留下的一支神秘民族,据说受到神灵的眷顾,男女皆可受孕生子。
而最奇妙的是,男子只有动情方可受孕,否则与寻常男子无异。
这支民族几百年前因为其族人的与众不同,而受到一些贵族王室的欺凌迫害,渐渐绝迹中原。但其实他们并没有彻底消失,而是隐藏起来,避走他乡,甚至慢慢建立起一个属於他们的世外桃源。
直到如今,世上知道摩耶人的人已经非常稀少,而北堂曜日之所以如此了解他们的事情,是因为他本身正是一名摩耶人。
堂堂大明国传承几代的北堂王,竟然是摩耶人,想必足以震惊世人。其实原因很简单,北堂曜日自己正是一名摩耶男子所生。他的生身之父言非离,如今与他父王北堂傲正隐居在摩耶人聚居的灵隐谷,因此北堂曜日对灵隐谷也颇为熟悉。
其实君如竹入京之前,北堂曜日就见过他。那还是几年前一次去谷中,偶然路过镇上的族人学堂,里面十几位莘莘学子中,以十四岁的君如竹学识最好,最受夫子喜爱。当时北堂曜日便想著,这孩子若是将来入京考学,必能中举。
後来君如竹果然高中状元,北堂曜日的父亲言非离非常高兴,特意写了封信让他带来京城给儿子,托儿子多多照顾这个族人。这也正是为何当初君如竹中的之後,第一个便来拜访北堂曜日的原因。
「孩子的事,你不打算告诉耀辉?」北堂曜日看著他的神情揣测道。
君如竹低声道:「我还没有想好。」
北堂曜日并不紧逼,转移话题道:「你一人独居此处也不方便,还是搬回遥京吧。耀辉精通医理,让他……」
「王爷。」君如竹淡淡地打断他:「如竹虽然身分卑微,却也不想高攀。端王爷对这个孩子,只怕不会喜爱。」
北堂曜日有些吃惊:「你为何会这麽想?」
君如竹没有回答,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一日,那高贵美豔,如凤凰般骄傲的人,伏在他身上,像一个弃童般呜呜哀泣,嘴里凌乱地唤著:「曜日,曜日,不要离开我……除了你我谁也不要!谁也不要……」
那绝望痛楚的声音,那癫狂痴迷的神色,都在在暴露著那不容於世的不伦之情。
君如竹是摩耶人,对於男男相恋并不陌生,也不排斥,但是这luàn • lún的情感,还是震慑了他的心。
他一直知道北堂耀辉心有所属,但他永远也猜不到那人藏在心底的人,就是面前这位俊美高贵的北堂王,北堂耀辉的亲哥哥。
可是这些话他不能说出来,所以他只道:「端王爷对我,只有朋友之义,再无其它。」
北堂曜日看著他,缓缓道:「可是你对他却别有情意,不然这个孩子如何而来?」
君如竹却没什麽反应,只是若有所思地淡淡道:「其实端王爷……只是个寂寞的孩子。」
寂寞的孩子?
北堂曜日不甚明白,但却被他话语里所表达的一种莫名的情绪所掳获。
面对君如竹的避重就轻,北堂曜日也不想过多逼问。他在君如竹的小院里待了大半个时辰,离开时心情有些复杂。
君如竹不肯回遥京,关於孩子,二人也没商量妥当。以北堂曜日的意思,孩子是耀辉的,自然应该归属端王府。
因为他深知若非这次意外,北堂耀辉也许一生都不会有自己的子嗣。因为以他的性情不可能去碰女人,而曜日不会、也不可能为他生儿育女。
北堂曜日并不希望北堂耀辉日後後继无人。他本想接君如竹回京,就算不和辉儿在一起,也可以另外安排好他与孩子。但这个念头只是想一想,就让自己心痛莫名,似乎心底里,并不愿那二人再度接近。
好在君如竹拒绝了这个提议。但就此将孩子抱离他的身边,北堂曜日又做不到。
因为他自己幼年时曾被父王从爹爹身边强行抱走,分别多年才重逢,了解爹爹的心情,因此将心比心,不忍对君如竹做出同样的事。
但这样一来,孩子似乎就变成了一个难题。
君如竹虽然性情温和儒雅,但骨子里却有读书人的清高和傲骨。若是他不愿放弃孩子,只怕……
北堂曜日叹了口气。他不愿为难君如竹,也不愿以权压人,何况他不是北堂耀辉,没有完全说话的立场,因此事情只好草草作罢,一切等孩子出生再议。
临走前,君如竹送他到门口。
此时雨势已停,君如竹站在那里,轻轻地对北堂曜日道:「王爷,请您……对他好一点。」
北堂曜日心中微动,隐隐觉得对方似乎察觉了什麽,淡淡道:「他是本王的弟弟,本王自然对他好。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倒要小心,有事就让人来遥京找我。」
「王爷,谢谢您,如竹愧不敢当。」君如竹眼帘微垂,神色复杂。
北堂曜日没有看见他的神色,只道:「回去吧,外面冷。小心……身体。」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君如竹手里拿著他刚才临走时留下的腰牌,倚在门边,望著那渐行渐远的背影。
即使是在雨後清蒙的天气里,那人的身姿也好似行走在宽阔晴朗的大道上,那麽坚定,挺拔如山。
这样的人,如何不让人仰慕?
君如竹想到那个曾经一眼就让自己惊豔的人,竟然苦苦爱恋著自己的哥哥,而他这位哥哥又不是寻常人,而是大明国位高权重,有情有义,却又心机深沈的北堂王。
他轻轻叹息一声,看著手中的腰牌。也许自己此生永远没有使用它的机会,但是这份情义却不能不承下来。
北堂王没有强迫他,没有紧逼他,只是站在一个令人惊异的、近似於朋友的立场上来看望他。虽然一句话没说希望他把腹中的孩子留给北堂耀辉,却反而让人无法拒绝。
君如竹攥紧那枚腰牌,转身回了小院。
与此同时,遥京,宫中。
「他不是逸儿!我再说一遍,他不是逸儿!」赵太後保养得宜的面容有些扭曲,额上的青筋鼓鼓跳动。
国舅赵前呆呆坐在椅上,不敢相信:「这怎麽可能?太後,您是不是胡涂了?」
「胡涂?」赵太後上前一步,揪住她那愚蠢弟弟的衣襟,竟生生地将人从椅上拽了起来,怒骂道:「你这个蠢货!我是他的母亲,那个人是不是我的亲儿子难道我会不知道?我早就在怀疑。
「如果不是红珠潜进浴室,发现他左脚脚心没有逸儿那颗红痣,我又怎麽能如此确定?」
「这、这……」
国舅被这不可思议的事实弄胡涂了,结结巴巴道:「如果他不是皇上,那他是谁?皇上又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赵太後已经愤怒地忘记了「哀家」的自称,她也被这个昨日终於确定的事实给震惊了。
「我要你去查清楚那个冒牌货的身分,尽快找到我的逸儿,听清楚了没有?」
赵前面色苍白。赵家的一切虽说都来自於眼前的太後,但如果没有皇上,也就没有了太後,这是何等大事?
他脑中转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并且不合时宜地在太後面前说了出来:「如果、如果皇上已经不在了怎麽办?」
啪──
赵太後狠狠一记耳光落在国舅脸上。
「你敢诅咒我儿子?」
「姐姐!」国舅捂著脸惊叫。
「我告诉你,找到皇儿!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我的皇儿!」此时赵太後从一位贵妇演变为一位普通的母亲。
赵太後的贴身侍女红珠,一直静静地立在二人身後,在这座只有三个人的密室里,显然红珠的身分不只侍女那麽简单。她轻轻上前一步,平平地道:「太後,请您冷静点,国舅说的可能性……并非不存在。」
赵太後听见自己最心腹的侍女竟然也说出这种话,不由像个突然爆破的气泡,一下子松了下来。
「不可能……」她喃喃地低念,「他们一定把皇儿藏了起来……他们一定把皇儿藏了起来……」这种幻想即使是她自己,也觉得十分不可信。
红珠仍是没有起伏地道:「奴婢已经找过了皇城里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和密道,都没有皇上的踪迹。而现在那位﹃皇上﹄,不论国事还是後宫,都没有一丝破绽,又有刘公公在身边,想必……」
後面几个字她聪明地没有说出来,但却让所有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赵前一下子瘫软下来,好像被自己最先的这个念头竟然可能成真而吓住了。赵太後也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红珠扶住她,感觉她浑身都在轻颤,低声道:「太後,现在我们不仅要抓紧时间找到皇上,查清那冒牌货的身分,还要早早想好退路。」
赵太後有些恍惚,茫然道:「退路?什麽退路?」
「万一……奴婢是说万一。万一皇上不在了,您和国舅该怎麽办?」
赵太後抓著她的手猛然一紧,脑筋又立刻转动起来。
她虽然是一位还算爱护儿子的母亲,但她更是一位有野心的女人。作为一名在後宫沈浮二十几年的女人,她对权利的渴望,在这一刻战胜了对儿子的关心。
「怎麽办?你说我们该怎麽办?」
红珠沈默片刻,缓缓道:「如果我们找不到皇上,又不能揭穿那冒牌货的身分,就只有废了他!」
皇太後和国舅立刻瞪大眼睛,好像在看著怪物一般望著这名容貌普通的宫女。
「你让我……让哀家,废了自己的﹃亲儿子﹄?」赵太後对最後三个字咬牙切齿,似乎使了极大的力气才吐出来。
「是。废皇帝,立太子!」
「太子?哪里来的太子?」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因为荒诞於女色,致使身体早亏,如今与皇後大婚近十年,竟一直一无所出。赵太後想起来就恨。
红珠提醒道:「太後忘记了麽?七年前被您杖责而死的那位王才人,留下了一位皇子。」
赵太後还没有回忆起来,反是国舅先一步想起此事,失声叫道:「可他是个傻子啊!」
红珠淡淡地道:「傻子又如何?只要流著皇家的血脉,便能继承皇位。等他成年之後,让他广纳嫔妃,只要能诞下健康正常的皇子,他便没用了。」
赵太後此时也想起那早已被她遗忘到角落里的皇孙。说来宫里除了皇上早年夭折的两位皇子,只有这个白痴竟一直安然活到现在。
「不错。红珠说得对!如今皇室空虚,只要继承了先皇血脉,管他是呆是傻,只要有哀家在,便能让他安稳地坐在那张龙椅上!」
赵太後已经恢复了太後的从容和镇定。想清了後路,对儿子的担心也不再那麽迫切。她冷静地分析形势:「赵前,你现在马上去查找皇上的下落,还有那个冒牌货的身分。如果……真的找不到皇上,我们便先立、立……」
「卓,司卓!」红珠适时地提醒太後那位傻皇孙的名字。
「对!立司卓为太子,废了那个冒牌货!」赵太後狠狠一掌拍在桌上,脸上全是咬牙切齿的恨意。
赵前脑中转了一圈,也觉这是最好的办法。「姐姐放心,我这就去办。」
红珠望著那面目狰狞的姐弟二人,微微垂下眼帘,垂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