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

陆娆明显惊诧的蹙起眉头。她没有想过会被夫人问起这样一句话,难道......夫人是觉得她有心与国公府解除婚约么?还是说,夫人她是希望国公府与她这个咸铭公主的牵绊就此斩断?

这两个猜测都足以让陆娆惶恐惊慌。

“呃......”崔氏指间的针正好落在陆娆腹上,刺痛的感觉慢慢变大。她粗喘几口气,堪堪让自己保持原来的姿势,才第一根针刺进腹中,额上就已开始冒汗了。

她还没忘记夫人先前的问话,便压着嗓子回道:“我未曾想过要同她解除婚约......”相反,如果可以,她很想嫁给郑檀,就如同先帝圣旨上写的那般“成天作之合,应齐眉与孝”。

之前的嬷嬷说,她是个命里有福气的,往后能嫁进国公府中去。可惜她的这个福气浅薄,才维持了几年,在她情窦未开的时候,就已经被抽走了。

崔氏没有怀疑她什么,直接下了后头几根针,不可见的叹气。

“若叫殿下选择,殿下可会为了檀儿冒天下之大不韪?”

陆娆疼的不住吸气,白皙的脖颈上亦冒了细汗,“夫人此言......是何意啊?”

“正是殿下心里所想的那个意思。”崔氏行针的速度没有因为说话而放缓,她看一眼陆娆的状态,提点道:“忍着些,不可乱动。”

小榻上之人胸口起伏,脸色因为疼痛变得更加不好。她似在思索,又似有了答案,只是不知该如何启齿。

她是该如何同世子的母亲说,她喜欢世子,这种感情甚至已经超脱了喜欢,在她心里生根发芽,怎么也拔不掉了。她很想同她过一辈子啊......

“夫人......”她想了许久,还是预备着将心里所想说出来。她什么也给不了国公府,给不了世子,唯有一腔赤诚,不惧他言的那一点点微末的勇气之言,可以剖给世人所见。

“若我说,我爱慕世子......我、我是真心想要同她在一处,想要同她成婚,您可会...可会嫌恶与我......”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身体上的疼痛都没有此时的心悸来得厉害。对面这个眼含慈爱的妇人,是世子的母亲,亦是所有官品诰命之中最尊贵的一个。如此将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究竟会得到怎样的结果......

崔氏笑笑,“可以唤你阿娆么。我听着檀儿总是如此唤你。”

陆娆与崔氏相视,“自然可以,夫人也莫要一直唤我殿下了......”生分冷漠的很。

“我便就是一问,没有怪你的意思,且你一向克制,并未做错什么,自也谈不上嫌恶这样的话,知道了吗?”她有意开解这个姑娘,却也是不敢操之过急的。

郑檀有自己的打算,她这个做母亲的不预备干预,更不会去反对什么。

相爱哪是错处呢。自己当年不就是输在了畏惧二字上么。眼前这个孱弱的女子,可比自己要来得勇敢的多......她大概也是欣慰的吧,有人为了自己的女儿勇敢着。崔氏忽得悲从中来,想起过往,当真扯不出笑来了。

她也有过一个这样的姑娘,很美,她们曾经也很互相珍视......

“要拔针了,很快便好。今日的事,咱们不说出去,可以么?”儿孙之事,她提不起力气去左右了。便给她们一些机会,去做去行罢。

“好......”陆娆感激的就要落泪了。

她亦怕世子是从别人嘴里知道这件事的,到时千万种的不堪都披露出来,她会无地自容。

*

郑檀在外,一直计算着时间。从在外端坐着,到起来原地打转,再到打开屋内的窗子吹吹冷风,她将等候的时候能做的事全都做了一遍儿。

且还一刻不停的腹诽:母亲和阿娆进去已经一个时辰了,还不出来!

这母亲虽说明面上脾气什么的都还不错,那会不会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其实也有暴躁的时候?那阿娆会否......

一想到这里,郑檀身上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在这时,暖阁的门帘忽得动了,里面的人出来了。

“阿娆......殿下,殿下可好?”她赶忙过去搀扶。

进去了那么些时候,怎么脸色差成这样?

郑檀正要向崔氏询问,崔氏瞧她一眼,抢先道:“又乱想些什么呢,我可没欺负阿娆,你自己心思放正一些。”

陡然间,她有些脸红。奇奇怪怪的心思竟都被母亲知道了,不免尴尬。

“阿娆她挨了针,扶回去早些歇息罢。还有啊,你晚间就莫要熬什么姜汤给她用了,对身子没什么好处,要用便晨间午间用,可好上许多。”

“啊?哦......”她正心里想着回去熬些姜茶给阿娆用,不过是想想,又被母亲猜中了。还有啊,母亲怎么也唤上“阿娆”了?

.......

崔氏之后还有话要同郑檀交代,便叫陆娆在外间稍后片刻,换了郑檀同她一道再进暖阁。

暖阁里面的药味有些重,看得出先前她的母亲同阿娆在里面是用了药的。可阿娆究竟是什么样的病症,她还不知晓。母亲将她叫到里面来,难道是阿娆的病症有什么是不好让她本人知晓的么?

崔氏径直走去窗口,开了一小页窗门,想将里面的药味儿祛一祛。

郑檀便在原处等她,半句话也不曾有过。她本就是个不多话的,心有疑虑的时候,沉默更甚,她在等自己的母亲开口。

作为母亲,见她这个的表情态度,迟疑了片刻,才道:“那丫头情况不大好,你还要不要听?”

她看着崔氏的眼睛看似还是平静,实则不然,“您说罢......不论如何,我总要知道的。”

“那好。”崔氏择了一处坐下,又翻出那两个盛装佛珠的锦盒,置放在了桌面上,“咸铭公主往日的身子大抵也不是太好,但也只是有些虚亏,好好调养几个月便能好的。可现在却不是这样一回事了。你曾与我言,她近日坠湖,这才导致肺上的症候出现。”

“可依照为娘的诊断来看,远远不止如此......落水是有缘故的,在她身子上显现出来的,便是中药之后对身子的损伤。如果我所断不错,这样药性霸道的媚.药,并非我们大崇制的。”

郑檀回过神来,双眼猩红,哑声问道:“母亲说什么......媚.药是什么意思?”她之前所料,陆娆出事的因果是类似宫里进了刺客,波及到了她,却不曾想到,是因为中了药之后,无法可解所以才有了坠湖一事。

越是往后面想,便越是细思极恐:有人像阿娆下药,怎么可能单单是为了让她因为药性坠湖呢......那日是宫宴,宫宴便有外男......

不过片刻,她便被冷汗湿了后背,眼角猩红的坠下泪来。

回忆回到那一夜里,她在榻前守着阿娆,阿娆来来回回便是那几句话。陆娆哑着嗓子梦呓,“姐姐......救、救我。热、姐姐......好热......给我水,要水。”

这样奇怪的言语,她竟然只怀疑了一刻,便将她说的话都忘掉了。怎么能忘掉呢,怎么能忘呢......她那时,也是这样叫着自己的名字,在黑暗里挣扎的么......

*

崔氏顿了一语,想不好之后的事情要不要接着说。现在看郑檀痛心后悔,她竟开始怀疑,知晓了全部,她的女儿能否好好的走出暖阁。

她的女儿名叫郑檀,是国公府未来的主人,怎么能承受不住这样的事。也只有知道了,才能往后同那位无所芥蒂吧。

于是崔氏整理了心神,不去看郑檀的脸,自顾端正道:“那药性伤人,她以那样的法子去解了药性,是伤的底子的。女人的底子本就易损,损伤之后,子息之事便不必想了。”

耳闻郑檀那边发出呜咽之声,崔氏偏过头,能当做没有听到。

郑檀几近祈求的声音传了过来,她唤道:“母亲......”

“我当真无能为力,损伤难逆。已经尽力而为了......”崔氏轻声道,声音不忍,“医者并非万能的啊,檀儿。她下次月事之事,你陪得好些,也看看为娘施针能不能有些用处吧。”

“一点法子也没有么......”阿娆还没有嫁人,还没有许亲,怎么就往后与子息无缘了呢?

她想不通,想不明白!

子嗣啊,于一个女人而言,是多少重要的。她都暗自发过誓言了,要给阿娆寻一门顶好的亲事,要阿娆往后的夫家尊她重她疼她爱她的......往后的陆娆应该是让全京都的人都嫉羡的公主,阿娆该是有国公府与皇宫做倚仗,有夫家疼爱,有子孙满堂的福分......她的阿娆怎么能没有孩子呢?

“母亲......女儿、女儿现在不知该怎么办......”她跪伏下来,朝崔氏弯腰叩首,“母亲能不能、能不能帮帮她......母亲圣手,总法子的是不是,女儿做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

崔氏一颗心塞得厉害,应不了郑檀的话,只顺着自己先前的嘱咐,又接着道:“肺上的症候,好好养着,屋中莫点旁的香。药香制好了之后,你再来取。”

“务必好好养着,不要留下病根,这些话瞒着她吧。现在情绪也是十分紧要的,她动不得气,亦不可大动情绪。不然......轻则咳喘,重则呕血,你应当也见过了。”

是啊,她见过的。她亲眼见过阿娆呕血的模样,便似飘零秋叶,失了生气,失了她原本摇曳的风华。

......

“起来罢,若不想叫她发现什么端倪,就收拾好你自己。”崔氏这时也起身,打开了锦盒,取出两物,“我知道你不信神佛,也瞧不上江湖上的那些门派招数,但我这里有一物,便送给你和阿娆罢。”

崔氏递过两串佛珠过去,“这是两件好东西,出自一块奇玉上,于你大概只有佩戴之意,于她却可养身子的。”

菩提玉,暖玉,养人。

那人将长珠串赠给自己做定情之用的时候,是这样说的。之后她将珠串一分为二,便有了这两串东西。

也当,自己这个长辈,对她们二人的赠礼罢。

一听这珠串可让陆娆养身子,郑檀便接过那物,同崔氏道谢。

崔氏颔首,也不忘提醒一句,“你是我的女儿,我自能料到你之后会做什么事。你查归查,我拦不住你,可你得想想国公府,想想你的父亲,三思而后行。”

她也惧怕郑檀会有失控的时候,将之前的隐忍忘了个干净。为自己和国公府招来祸端。郑乾之撑着国公府已是这样艰难,自己好歹也是他的妻子,此言不得不提醒郑檀谨记在心。

郑檀回她的话,像空谷传来的悲戚之音,充斥着哀求与愤恨,“母亲......”

“母亲啊,我也只是一个□□凡胎的俗世人......”

做不来以德报怨的行事,办不到永远隐忍的无视。相反,在陆娆的事上,她睚眦必报锱铢必较。她都得替她的人,将受过的苦,都讨回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