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现代篇完
如同电影的终场落幕,当时间循环结束,逃出黑暗的时间牢笼,谢霜雨认为自己一生最科幻、最不可解释的时光已经结束了。
当一切的奇遇消失,他的生活重新回归普通平淡。
孔子号消失后,再也没有出现过。谢霜雨想起它时,一开始心情是复杂难言,可后来就只是纯粹的怀念。
他将孔子号视作朋友。
一切始于时空机的到来,它将他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所有的一切都是因果循环,但凡中间有一步他没有那样做,商焰没有那样做,孔子号没有那样做,可能最终的结局就不是这样。
时空机杀死了他,孔子号救了他,也因此将他拖入无边的噩梦中,唯一不可解释的意外是时间循环的突然破除,真的是那个到访的陌生青年结束了一切吗?
谢霜雨不想再深究了,在时间牢笼里度过那么多数不清的日夜后,他感到身心疲惫,只想放空大脑,好好休息。
思绪一转,他眼眸暗淡了几分。
可惜再也见不到商焰。
即使相处时间短暂,即使经历了长时间的精神折磨,谢霜雨发现商焰的面容仍旧深深刻在脑中。少年线条干净完美的五官,凉薄得像结着冰晶的眼眸,在情绪激动时,会融化了般变成琥珀色岩浆。
商焰的心思,后来谢霜雨察觉到了。
他在意商焰,但并无暧昧之情。他把商焰放在与张雪崖一样的位置,是他喜欢的学生、在意的朋友。
当时只觉得是少年一时兴起,这种突然萌动的暧昧心思,过段时间遇到喜欢的女孩,或者遇到更多的朋友,自然就会消退。
到那时,他要是故意提起这事,估计商焰都会恼羞成怒。
谢霜雨想想就觉得好笑,可是这个场景注定无法见到。
还有江云鹤,多有趣的大男孩呀,只可惜奇遇短暂,也无法再联系了。
孔子号、商焰、江云鹤,这些人像他荒诞梦境里的亮色,当梦醒来,他们与梦境一起烟消云散。
·
时光如匆匆流水,很快就到了六月底,谢霜雨仅剩的两个学生踏进了考场。
中考结束后,谢霜雨收拾变卖了家中的家具杂物,退了房子,打包行李坐上高铁,准备回老家养鱼种树。
张雪崖也跟了过来,说是考完试闲着没事,过来玩几天顺便帮他整理家当。
后院两棵梨树绿荫如盖,蝉鸣阵阵,凉风习习。
两人在树下纳凉,青石桌上切开的西瓜皮薄瓤脆,鲜红多汁,橙子懒洋洋地趴在谢霜雨的腿上,尾巴一下一下地扫着他的胳膊。
谢霜雨吃着西瓜,突然冒出来一句话:“今天6月28日啊,是他的生日。”
张雪崖吐出一粒籽,“谁?”
谢霜雨眼睫低垂,视线虚虚落在青石桌上,“一位朋友。”
“朋友?”
他短促地笑了下,“嗯,再也见不到的朋友,最近有点想他。”
再也见不到……那不就是过世了?
张雪崖沉默了几秒,小心翼翼地说:“你想跟我说说他的故事吗?”
谢霜雨扔掉手中的西瓜皮,用湿巾搽干净手指,“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今天是他十八岁生日,没办法跟他说一声生日快乐,心里有点难受。”
张雪崖握住了他的手,“没关系,你还有我。”
谢霜雨错愕抬眼,“你这是在哪本小说里看的桥段?这种话以后不能乱说,只能对自己喜欢的女生说,知道吗?”
张雪崖喉咙一堵,心底冒出不知道因何而起的火气与尴尬,“……知道了。”
·
未知的平行世界,2056年。
太阳从内向外破裂,巨大的能量席卷了整个太阳系,几大行星依次产生肉眼可见的变化,先是焕发出刺眼的亮色,随即变得黯淡无光。
坐着曲率飞船逃离的人们从观测屏看到这一幕,纷纷产生浓重的悲伤与后怕,他们知道,几大行星很快会被太阳扩散开来的能量波吞噬,整个太阳系会遍布高能射线与辐射,成为恐怖的死亡之地。
若干年后,太阳系会成为巨大的黑洞,成为无人问津的星际墓地。
“薛教授,孔子号真的能够完成任务,拯救太阳系吗?”年轻的研究员推开驾驶舱门,走进来,轻声询问着。
坐在操纵台的女人转过脸,“在四维世界里,时间不可操控,不可跳跃,无论孔子号是否能够完成任务,我们的家园都已经化为宇宙的尘埃,这是无法逆转的事实。”
研究员轻啊了声,“那您当初费劲心思创造孔子号,是为什么?”
“为了另一个世界的未来。”薛风灵苦笑说,“是不是确定我的行为不可理喻,过于冲动了?”
“您肯定有自己的计划。”
“没有,创造孔子号是我一时兴起的尝试。”薛风灵说着,站起身,来到另一间充满各种复杂装置的实验室。
她纤长的手指开始在各种显示屏上输入冗长的指令,研究员不敢吱声,立在一旁静静看着。
反复尝试几次后,薛风灵终于成功侦测到孔子号的信号波,她指着屏幕上显现的图谱和坐标值,“我们来看看孔子号现在的状态,以及它所在世界的时空坐标。”
研究员凑近了,片刻后迟疑道:“孔子号的信号波为什么分布在两个不同的时空?”
薛风灵紧盯着显示屏上变化的图谱,“它在两个平行世界里呈混沌分散状态,它在坍塌,快要重新变为完整的一束波了!你过来仔细看,这两个世界将会因此出现重叠点。”
研究员瞪大了眼睛:“这不符合宇宙规律!太不可思议了。”
“宇宙规律?我们对宇宙的认知何其微渺,规律又如何鉴定?现存的定律只不过是尚未涉足真相时的约定俗成。”薛风灵顿了顿,“重叠了。”
重叠点很微小,且重叠时间非常短暂,只维持了毫秒便分开了,两个世界迅速重归平行状态,毫不相干地运转着。
研究员被吸引了,紧张问:“会发生什么?”
薛风灵回答:“我不知道,处于两个时空重叠点的事物或许会坍塌,或许会毁灭消失,或许会彼此交换……”
她的目光转向浩瀚星空,“宇宙中总是存在我们难以理解、难以解读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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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
这句话还没落地,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感袭来,两人不约而同地摇晃了一下,但这感觉存在时间非常短暂,只是一瞬间,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谢霜雨的一只手腕被张雪崖紧握着,腿上卧着橙子,另一只手还在轻抚橘猫的脑袋。
两人四目相对了几秒,谢霜雨眨了眨眼:“放手。”
张雪崖讪讪收回了不老实的手。
谢霜雨:“你感觉到没有?”
“你是说……头晕?”张雪崖迟疑问,“你刚才也有这种感觉?”
谢霜雨点头,视线挪开,目光触及周围景色,神色骤变,刷地站起身,橙子从他腿上噗地摔到地面。
四周赫然已经不是刚才的模样,瞬息之间,原本干净整洁的庭院变得破落不堪,石板地面积出厚厚的泥尘,杂乱野草疯长至小腿高,梨树未经修剪的枝丫横斜,戳进房屋的阳台和窗户中。
整个院落在眨眼之间,变做无人涉足的荒宅。
“这……”张雪崖倒吸了口凉气,在杂草丛中试探性地走了几步,“这不是我眼花了吧?”
谢霜雨二话不说,奔到房屋二楼,一一推开几间卧室的门,迅速扫视一圈,不由后退了两步,后背撞上紧跟而来的张雪崖,“张雪崖,我们遇上大事了……”
张雪崖心慌得不得了,但他扶住谢霜雨肩膀,强装镇定道:“没事,你别慌,我们先弄清楚怎么回事,别怕,有我在呢。”
谢霜雨猛地转过身,“你手机在身上吗?快拿出来试试打个电话。”
“哦,好。”张雪崖连忙掏出手机,按了开关,却发现屏幕怎么都不亮了,“没电关机了?”
谢霜雨两步走到落满尘灰的卧室中,从发霉的木柜里翻出针线盒,捏出一根细针,“手机给我。”
少顷,一枚金属线烧熔了的手机卡被他用针挑了出来。
张雪崖愣了下,怎么会这样?
谢霜雨深深呼吸了几下,很快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他看向处于懵逼状态的张雪崖,沉声道:“张雪崖,你做好心理准备。”
张雪崖双眼眯起,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这里明显还是我家,只不过是多年无人管理,才破落成这个样子。结论是我们可能穿梭到另一个平行世界了。”
这话像当空落下的惊雷砸到张雪崖的头上,他怎么也没想到谢霜雨会得出这么离奇的结论。
“这不可能吧。”张雪崖恍惚道,“穿越时空不都是骗人的吗?不是小说里才有的桥段吗?深蓝,你是不是弄错了?我们出去看看……”
谢霜雨转身下楼,“跟我来。”
“喵呜~”橙子蹬蹬蹬往楼梯上跑,被他弯腰抱起。
张雪崖心脏砰砰乱跳,大脑一片混乱,盯着谢霜雨逐渐拉远的背影,连忙跟上去。
两人一猫踩着满地野草,从荒宅走到水泥小道上,走了十几分钟左右,终于见着屋舍人烟,谢霜雨将猫转移到张雪崖怀里,自己去敲门。
吱哇一声,屋里的农妇开了门,谢霜雨彬彬有礼道:“你好,我们兄弟两个来旅游,迷了路,手机又关机了,想借你家的电话用一下,让朋友来接我们。”
“要借电话?没有!”农妇操着乡音回绝,突地瞧见他,眯了眯眼,迟疑问,“你是谢家的小伙子?小谢?”
谢霜雨:“你认识我?”
“真是小谢呀?”农妇认出他来,立马阴转晴笑哈哈说,“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呢,你好几年没回老家了,一时没认出。听说你搬城里了?这山这塘还有你家老宅,好几年没人管没人问,大家都猜你在城里发达了,不回来了呢。”
谢霜雨仔细打量了农妇,觉得有几分眼熟,但想不起来是哪位,估计在他的世界也只是点头之交的同村人。
“哪会,这不回来了。”谢霜雨无心攀谈,敷衍了两句便说,“遇到麻烦,还请帮忙,劳烦姐借手机打个电话。”
“我一把年纪哪能叫姐哟,喏,你尽管用。”农妇摸出手机递给他,眼睛不由又往站在几步外的少年好奇地打量着。
谢霜雨背过身,先拨了朋友的手机号,果然接听的人是陌生人,他挂断通话后朝张雪崖轻挥了手,递给他,“打熟人电话试试看。”
张雪崖浓眉紧皱,不知道他是何用意,但听话地照做了,他将橘猫放到地上,打起电话来。
片刻后,手机啪嗒一声从他手中掉落,被谢霜雨眼疾手快地接住。
直到谢霜雨寒暄几句将手机还给农妇,张雪崖整个人都还是懵的,被谢霜雨牵着恍恍惚惚地离开。
半晌,走了好长一段路,他才沙哑出声:“深蓝,你怎么知道这是另一个世界,你怎么猜到的?”
谢霜雨苦笑:“因为这不是我第一次穿梭时空,你还记得吗?我曾经失踪过十几天,抱歉骗了你,我不是回老家了,而是来到了平行世界。”
张雪崖脚步一顿,急促问:“你当时就是来到这里?”
“我不确定这个世界是不是我当时来的那一个——”谢霜雨忽然福至心灵,单手插进口袋一摸,掏出扁扁的黑皮钱夹子,里面不仅有身份证、银行卡还有几张百元纸钞,“走快点,我们去集市!”
“干什么?”张雪崖还没反应过来。
“你身份证带了吗?”
张雪崖下意识地摸裤口袋,“带了。”
谢霜雨健步如飞,“好,先走,到了再跟你解释!”
跑跑走走半个小时后,路上遇到载人的电动小三轮揽客,两人二话没说,付钱上车,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镇上的火车站外。
“我们做个验证,你拿着我俩的身份证去试试能不能买车票。”谢霜雨说,“我去商店打个电话给商焰,试试能不能打通——商焰是我在平行世界认识的人。好了,快去。”
他镇定自若的模样给了张雪崖安心的力量,少年重重点头,向火车站售票厅跑去。
嘟嘟嘟——
一阵忙音后,电话被人接听了,对方没有说话,只能从听筒里听到细微的呼吸声。
谢霜雨心跳加速,轻咳了声,才从嗓子里冒出声音:“喂,我是谢霜雨,请问你——”
“谢霜雨!”
他被抢白了。
谢霜雨从来没听过商焰这么激动的声音,“谢霜雨,是你,你在用座机给我打电话?你过来了?你现在在哪里?”
“呃,商焰你别激动,听我说。”谢霜雨不急不缓说,“你应该知道我和江云鹤已经失联了,所以一直没能联系上你们。我的确过来了,但这一次真的是意外中的意外。”
谢霜雨望了眼戴着耳机玩手机的老板,压低声音:“孔子号消失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能过来,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返回。我现在不在枫州,我在秦岭老家。”
商焰的呼吸声明显加重了,“报地址,我现在去接你。”
谢霜雨心头一热:“谢谢。”
正要再说话,就见张雪崖奔回来,语气兴奋喊:“能用,我们的身份证能用!”
“谁?”商焰听到声音问。
“能用?真能用?”谢霜雨被震到了,万万没想到两人身份证竟然能用,这又是怎么回事?
“你在和谁说话?”商焰又问了一遍。
“啊?”谢霜雨朝张雪崖做了个嘘的手指,跟商焰说,“我在和张雪崖说话,以前跟你提过,我的一个学生。这一次,他、我还有橙子同时意外来到这里。”
商焰声音沉沉,“我记得,在那段多出的记忆里,时空机说过它的任务是杀死我和张雪崖。”
“是他,刚才他用我们的身份证去尝试买火车票。”谢霜雨解释说,“结果身份证能用,这证明国家公信部门有我和他的身份信息,可你知道的,这个世界的我三年前就死亡销户,况且我们的身份证号也有差别……我觉得这次意外有内情,现在不方便,我们见面再说。”
“我现在去接你,夜里就到,你等我。”
…………
两个月后。
谢霜雨看着张雪崖踏进庐州八中的校门,转过脸跟身边的人说,“走吧。”
“你就这么关心他,非要看着他进校门才安心。”商焰的声音带着凉意,“他是三岁小孩吗,不能自己上学?”
谢霜雨叹气:“你明知道的,在这个世界里,他唯一的熟人只有我。”
谁能想到呢,他和张雪崖莫名其妙地穿梭到这个世界,在这个谢霜雨与张雪崖已死的世界里,他们的存在却没有被抹去。
反而从各种公信部门的查证信息来看,他们原本的人生像是被直接复制到了这里,把此世界已死两人的存在痕迹都覆盖掉了。
在公信部门的档案记录里,张雪崖的中考成绩甚至都存在着。
这太奇怪了,完全无法解释。
仿佛是两个平行不相干的世界于他们产生重叠,并自动选择让生者的存在痕迹覆盖掉死者的存在痕迹,并在不合理的地方自主修正。
谢霜雨自从经历过匪夷所思的时间循环,对于这种无法解释的奇遇就持有顺其自然的态度。
他孑然一身,既然有光明正大的身份,那么换个世界生活对于他来说并无不适。
可是张雪崖却不一样,他本有着相依为命的母亲。
谢霜雨只要一想到他来自己家里几天,就这么猝不及防永远地失去了母亲,就打心底里觉得要对张雪崖负责,至少得负责到对方成年、读完大学。
商焰听他说完前因后果后,完全不这么觉得。尤其是看到两人的相处模式,立刻生出危机感,面对张雪崖时下意识地竖起尖刺。
两人返程的高铁上,商焰说:“你送他,不来送我吗?”
谢霜雨诧异:“他高一,你大学,他十六,你十八,你也要我送?”
商焰磨了磨牙,突地握住谢霜雨的手,危险笑道:“你说得没错,我大学,十八,成年两个月了。谢霜雨,既然我已经不在你的禁止人群里,那是不是可以追求你?“
这也太直接了!况且是在公共场合啊喂!
附近的几个乘客不由往这边偷瞄,竖着耳朵偷听。
商焰手劲极大,谢霜雨抽不回手,只能色厉内荏道:“公共场合别开玩笑,放手。”
“我没有开玩笑。”商焰的目光落在他的眉眼,“我很认真,而你也知道我的性格,我要追你,就一定会用尽各种办法,你不答应我绝不罢手。”
谢霜雨额头沁出冷汗,“我知道了,你先放手。”
“谢霜雨,你不敢看我,为什么?”商焰压低了声音,靠近他的耳朵,“除非你对我也有感觉,你在回避。”
谢霜雨抬眼,对上商焰压迫感极强的目光,轻声说:“你别逼我。”
这四个字很简单,但商焰心中突地一慌,不知为何就被威胁到了。
缓缓放开手后,商焰退开几分,“我不逼你,我给你时间,你给我机会。”
半晌,谢霜雨才问:“为什么?”为什么会喜欢我?
这平淡的三个字,商焰却知道对方在问什么,他注视着谢霜雨,棕色的眼瞳像融化了的蜜糖。
“没有为什么,很早之前,我见你的第一面就对你动了心,不,也许是更早,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声音,就对你念念不忘。”
“一听倾心,一见钟情么?”谢霜雨语带嘲弄笑了声,“我没料到自己有这样大的魅力。”
商焰却认真道:“一听倾心,一见钟情,朝夕相处,一往情深。”
谢霜雨露出古怪的神色,像第一次见到商焰那样仔细地将他打量了一遍,“商焰,没想到你还挺会说情话。”
商焰说:“只说给你听。”
谢霜雨心尖直颤,“你别,大庭广众,你不羞耻我还羞耻呢。”
商焰微笑:“嗯,我以后悄悄说给你听,像这样——”
他贴近了谢霜雨的耳朵,温热的呼吸钻进谢霜雨的耳朵里,低沉磁性的声音落在耳道里,“我爱你,谢霜雨,请你和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