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午间,阳光炙热，却温暖不了车厢内的冰冷。

街景透过车窗一闪而过。

明明艳阳高照的天气，花草树木以及过路的行人皆是镀上了一层冷色。

深蓝色的宝马以最高限速行驶在车道。

要不是前方红灯阻拦,恐怕孙尧非要油门到底不可。

“据悉,昨晚凌波队主教练赛后遭一群疯狂的球迷围殴,事?后参与者?被送往派出?所进行立案调查，这导致其本人多处骨折，目前在医院接受诊断等待后续治疗……”

“吵死了！”

只觉得播报聒噪,孙尧关掉电台新闻，双手扶额架在方向盘上,短促的吐气出?卖了他眼下混乱的情绪。

这是自己第一次看到他失魂落魄,接近于?发狂的表现。

乔云瀚将目光转向孙尧,借着红灯等待的时差,询问着一路上想?不通的缘由?：

“她为什么拒绝你？”

此话一出?,孙尧撤掉手臂往车座一仰,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那眼神比天上的太阳还?要毒辣,差点就要把乔云瀚烤化。

这种时候是不是不应该说话？

意识到不该多嘴,乔云瀚有些木讷地收回目光。

要是童芥在就好了,至少她比自己会说话……

正感到后悔，孙尧翻出?手机解锁朝他一丢,整个人都陷入了悲伤之中。

乔云瀚拿起他的手机,聊天记录映入眼帘。

[小?纯：恭喜你赢下比赛，拿到了两双！]

[小?纯：我猜你现在一定?很累,可是我仔细想?了一下,觉得这些话有必要跟你说出?来。]

[小?纯：那个赌约就当做不存在好么？]

[小?纯：我知道你看到这条消息一定?很生气，我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了！]

[小?纯：我会消失，请你忘了我吧！另外拜托请一定?要照顾好我哥哥！]

之后,栾梦纯没有再回过一句话，孙尧发出?的消息全部有了红色感叹号。

由?此可见，孙尧这趟是要去找栾梦纯的。

不过乔云瀚的疑问又多了一个。

他不明白，自己对栾梦纯冷漠以对，为什么栾梦纯总还?是以哥哥相?称？

哪怕删掉孙尧前，她还?不忘嘱咐一句让孙尧照顾自己？

自己到底哪里?值得她这么做？

难以理解。

眼看红灯读秒即将结束，乔云瀚放下手机回看孙尧。

“你要去哪找她？”

“她家。”

随着乔云瀚面色错愕，孙尧踩下离合加速，在切换到绿灯的刹那，冲出?了斑马线。

瞳孔失色，乔云瀚一路再无心?欣赏沿途风景。

孙尧驾车速度极快，在十?分钟内驶达目的地，将车放在一座小?区的停车场内。

临下车前，孙尧扳过后视镜打理着凌乱的短发和衣服的褶皱，并做着深呼吸平缓情绪。

“你在车里?等着。”

似乎察觉到了乔云瀚的繁复心?绪，孙尧看他一眼打开了车门。

不知是担心?孙尧，还?是因为其他事?情，乔云瀚马不停蹄跟着下车。

孙尧什么都没有问，默默带路。

这座居民小?区楼层不高，也没有电梯，二人走进一幢楼栋，一路从一楼爬到五楼。

薄汗轻落，刺痛缝针的伤口。

像是被灌了铅，乔云瀚在五楼猛地停下脚步，贴在栏杆边动弹不得。

孙尧没有等他，径直爬上六楼叩响一家房门。

不出?片刻，门吱嘎一声响。

“孙尧？”

一位中年女子的声音传入了乔云瀚的耳畔。

“上次多亏了你送小?纯回家，还?没吃午饭呢吧？快请进。”

遥远，而又陌生。

却同时令人感到悲伤和愤怒，内心?五味杂陈。

自乔云瀚记事?起，他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妈妈，更是连妈妈的声音都没有清晰的记忆。

要不是幼儿园门口总是有小?孩哭着闹着要妈妈陪，他甚至会认为自己是爸爸生出?来的。

直到现在，他始终认为自己是被妈妈抛弃了……

“不麻烦了阿姨，我是来找小?纯的，她…在家么？”

孙尧似乎在极力压制着急躁的情绪，声音听起来与平常无二，又透着一股小?心?翼翼。

“你们是吵架了么？小?纯是不是惹你生气了？都怪我和她爸宠溺无度，要是哪里?做得不好让你觉得欠妥当，请你跟我说，我和他爸一定?好好教育她。”

即使手扶栏杆，乔云瀚的身子依然颤动不止。

曾几何时，他也渴望过拥有一个温馨的家。

房子不用多大，只要容得下严厉的爸爸、温柔的妈妈、慈祥的爷爷和一个调皮的自己，便足矣。

可是他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

爸爸和爷爷先?后离世，连素未谋面的妈妈也成为了别人的妈妈……

“阿姨，小?纯很好，没有惹我生气，我就是想?跟她谈谈。”

“好，稍等一下，我去叫她。”

听起来，楼上进行的格外顺利。

短暂安静的氛围中，日光穿过窗棱铺在楼道内，乳白色的墙面渐染了一层暖色的光晕。

心?有不甘，却手足无措。

迷茫充斥在乔云瀚的脑海里?。

如果?有人问他一百次恨不恨妈妈，他一定?回答：恨！

但是或许会有一次在后面跟上一句：想?见她。

只偷偷看她一眼。

就一眼……

他抓住栏杆抬脚，刚要迈上台阶之时，楼上传出?了动静。

惊吓之余，连退数步。

心?脏直跳，乔云瀚贴在墙面轻声喘息。

金色的光线印在他的脸侧，试图驱散着他周遭的沉黯阴霾。

“我们下去转转？”

“嗯。”

栾梦纯答应了孙尧的请求，关上房门下楼交谈。

当她转过拐角看到乔云瀚时微微一怔，眼神紧紧盯在他的纱布上。

乔云瀚故意回避，跟在二人身后一同下楼。

栾梦纯今天依旧带着一顶纯白色的棒球帽，穿着一条普通的碎花裙子，但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双肩垂落，耷拉着脑袋，像是受到过打击一样。

觉得这不关自己的事?，乔云瀚垂眸盯着楼梯台阶走出?楼道。

只是他没忍住，在走出?楼栋时，抬头瞧了一眼楼上的窗户，然后愣在了原地。

目光里?，一位短发的中年妇女趴在窗边，也正惊愕地望着他！

眉间隐隐发痛。

眨眼一瞬，乔云瀚慌张低下头，快步跟上走远的二人。

可是无论走得有多快，他的脑子里?始终停留在了刚刚定?格的画面。

真的是她么？

自己的母亲是她么……

**

小?区外的喷泉花坛边，孙尧停下脚步。

深呼了一口气，他回过身面向栾梦纯，微微张口却被打断。

“我知道你要问我什么。”

双手背在身后，帽檐遮盖了栾梦纯的大半张脸。

“原谅我，我不想?……”

明显接受不了这个回答，孙尧攥紧双拳，似是在极力防止自己的情绪突然爆发从而吓到她。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立下约定?？”

他双目瞪大，死死地盯着她，隐匿在眸中的悲愤不言而喻。

“我以为你做不到的……”

尾音颤抖，栾梦纯始终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孙尧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句话不只是看轻他这么简单，而是她压根就没有想?过要跟他在一起。

就连不会对待感情的乔云瀚都看不下去了。

“他为了拿到两双赢下比赛，在场上坚持到了最后一秒，你却……”

话没说完，孙尧摇头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对不起……”

栾梦纯头垂地更低了些。

打量着一言不发的孙尧，乔云瀚不免心?急。

作为好哥们兼队友，孙尧这些天来的努力他都看在眼里?。

为了让比赛赢得更加稳妥，孙尧天天泡在训练场，手臂和肩膀多处肌肉拉伤，他仍是带着肌效贴保持着同样的强度坚持下去……

沉默良久，孙尧声音低沉：

“你知道地狱里?的魔鬼怎么折磨灵魂么？”

颤抖的喘息声中，栾梦纯缓缓摇头，孙尧黯然。

“一次次地打碎他们的期待。”

他喜欢她。

傻子都看得出?来。

可是之前有多喜欢，现在就有多心?酸。

之后，又短暂的陷入了一阵沉默。

“我们差了六岁，我们的很多观点都不一致，我们…不合适。”

帽檐微掀，栾梦纯抬眸看向孙尧。

“像你这样有钱的人，身边会有各种美?女送上门，你最终也会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生，那个人一定?不是普通家庭出?身的我！”

理性到极致会让人觉得冷血，而孙尧只觉得痛彻心?扉。

“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人？”

放慢的语速，诉说着他的心?又多了一道裂痕。

“你只是觉得我新鲜，玩两天说不定?就腻了，我不想?要这样的感情，我也要不起……”

当栾梦纯说完这句话后，孙尧露出?一抹苦笑。

“玩？”

勾起的唇角微微抖动，他企图继续压抑着痛苦心?绪。

“我是个吃糖都没耐心?直接嚼碎，看到我爸投资的项目有半点苗头不对立马劝他撤资的人，能耐住性子哄你、陪你、追你这么久，你觉得我是只打算跟你玩玩么？！”

越说越是激动，他的音量在不断提高，甚至要冲到栾梦纯面前。

虽是没见过孙尧失控，但眼下他多少有失妥当，乔云瀚走过去将孙尧拦下。

理智恢复些许，孙尧扶额来回踱步。

手足无措间，满满的焦虑挥之不去。

“我不喜欢跟富二代打交道，你就全当我是对你有偏见好么？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栾梦纯咬紧嘴唇，转身离开。

“小?纯！”

花簇摇响，孙尧快步追上，他捉住了她的手腕，恳求道：

“求求你，至少让我证明自己一次。”

阳光浓烈，在二人之间洒落细碎的光点，却无法融化栾梦纯冰冷的话语。

“你要是真的为我好，现在就应该离我远远的。”

“为什么？”

孙尧蹙眉，语气轻微。

“我怎么可能跟我闺蜜的前男友在一起呢？况且，我们两个是根本不可能的！”

手腕像被挂上了枷锁，任凭栾梦纯费尽力气，依然都挣脱不开孙尧的桎梏。

“哪怕我跪下来求你？”

眼看孙尧屈膝，欲在自己面前下跪，栾梦纯上前使劲托起他。

“孙尧，请你认清现实！”

幸亏乔云瀚上前帮忙，才得以扶起孙尧。

“好，好……”

脑子里?已?然混乱一片，孙尧痛苦抱头走远。

正当乔云瀚以为他会离开的时候，孙尧突然折回，对着站在原地的栾梦纯一顿咆哮：

“栾梦纯，只要我们真心?喜欢彼此，年龄、贫富差距、哪怕我是你闺蜜的前男友这些都不是问题！承认吧，你就是不喜欢我，仅此而已?！但你要明白，我在你面前之所以卑微，纯粹是因为我喜欢你。我说句不好听的，我不喜欢你的时候，你在我眼里?连个屁都不是！”

说完，孙尧痛心?疾首，转身跑出?了花坛。

乔云瀚欲跟，却听闻身后隐隐传出?啜泣的动静。

回眸瞧去，栾梦纯仰头朝向太阳，并伸出?手扇风。

此时的她吸着鼻子，眼眶通红，眼下的乌青异常浓重，应该是熬夜导致的。

见乔云瀚投来目光，她倔强地扬起笑脸：

“哥。”

一颗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她察觉到后连忙擦掉，眺望了一眼孙尧跑远的方向。

“虽然我很想?邀请你上楼跟咱妈一起吃顿午饭，但是…不要让他太难过好么？”

此时此刻，乔云瀚真的没办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她应该是喜欢孙尧的吧？

他的心?分裂成两半，一半是觉得自己不该去关心?这种事?情，一半是对眼前的女孩子心?疼不已?。

可是如果?解决了她的顾虑，是不是孙尧就有机会了？

这迫使让他联想?到自己的感情。

如果?自己解决了童芥的顾虑，那童芥是不是就会答应自己了呢？

那童芥的顾虑是什么？

他还?不够成熟？童卯和旁人的反对？还?是其他的什么？

思绪攒动，乔云瀚不断在脑瓜子里?寻找着合适的答案。

栾梦纯见他半天没什么反应，无力地笑了笑，重新低下头打算自行离开。

“喂。”

顺势从裤兜里?掏出?童芥送的薄荷糖，乔云瀚捏在手里?递了出?去。

“这是…给?我的？！”

栾梦纯难以置信，睁大通红的双眼，指了指糖又指了指自己。

“嗯。”

点了一下头，乔云瀚将薄荷糖放到她的掌心?，继而迅速走远。

双手捧着薄荷糖，栾梦纯眨了眨眼睛。

“哥，路上小?心?！要注意养伤哦！”

见其走远，她眸光微亮。

将薄荷糖握在掌心?，栾梦纯一边流泪一边大笑，朝乔云瀚渐远的背影挥手致意。

**

回基地前，孙尧驱车带着乔云瀚在路口的一家餐馆用餐。

二人保持着沉默落座，看着菜单却都不知道点些什么。

“老板，嘶……”

刚想?抬起手臂招呼，拉伤的肌肉疼痛便让孙尧痛苦不得，他吃痛一声，加大了音量。

“老板来瓶酒。”

“两瓶。”

见乔云瀚向老板示意也要一瓶，孙尧当即喊住了他。

“诶，童芥不是不让你喝酒么？”

乔云瀚一本正经：

“知道原因的话，她会理解我的。”

“得了吧，你还?想?看再她伤心?一次么？”

对上次乔云瀚和童芥起了争执仍心?有余悸，孙尧连忙摆手，大声示意老板：

“老板，不要了。”

点菜上餐，两个人望着满桌子的菜，再次陷入沉默。

安静的氛围中，乔云瀚再次记起了那位趴在窗口的中年妇女。

可他觉得眼下更重要的是去关心?孙尧的事?，索性晃了晃脑袋，开口道：

“其实栾梦纯她……”

刚开口一句，孙尧推了推他面前的餐盘递到跟前。

“云瀚，谢谢你，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