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时,临去青年队的最后一夜，乔云瀚守在爷爷的床边惴惴不安。

爷爷近来?着了风，精神萎靡,咳嗽不断。

再加上他腿脚越发的不利索,乔云瀚劝了几次,才说服老人家放弃鞋摊的生?意，乖乖躺在床上歇一阵。

“云瀚呐，小芥是个好?姑娘,咱可千万别亏待了人家昂。”

这句话是有道理，可乔云瀚天天听,耳朵都磨出?茧子来?了。

比起早就心里有数的嘱咐,他还是更关心爷爷身体。

“哦。”

敷衍应下,乔云瀚端起冲泡好?药剂的杯子吹掉热气,确认不烫以后送到爷爷嘴边。

“你啊,平时不跟人来?往,孤孤单单的,有小芥陪着你,爷爷我倒是可以放宽心,只一点……”

爷爷故意停嘴喝药，没?说完的话引起了乔云瀚极大的好?奇心。

“什么？”

一边问,他一边时刻注意着倾斜杯子。

“云瀚,女孩天生?比男孩心思细腻，你伤她一次看着毫发无损,其?实她的心里早就生?出?了无数裂痕,一碰就会支离破碎，所?以你答应爷爷别去伤小芥的心。”

药汁喝净，爷爷握住了他的手。

“她没?您说的那么脆弱。”

以自己对童芥的了解,乔云瀚觉得爷爷未免有些小题大做，索性抽出?手掌放下杯子，取来?纸巾替爷爷擦拭着嘴边的药渍。

“小芥也?没?你想的那么坚强。”

不等他丢掉纸巾，爷爷重新抓住了他的手腕。

“爷爷知道时间一长，你肯定会……”

语气里隐藏着满满的顾虑，爷爷话锋一转，语重心长。

“云瀚，答应爷爷万事切莫心急，等小芥自己情愿。”

显然，爷爷话里有话。

“我不明白。”

乔云瀚微微蹙眉。

明明每个字听得一清二楚，结果合在一起的意思他完全不懂。

简直就像他最深恶痛绝的文化课，老师在台上讲得天花乱坠，他听后却昏昏欲睡的感觉一模一样。

爷爷一改往常的随和，态度正经严肃，不苟言笑。

“听不懂就先往脑子里记，以后总会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

……

往日关于爷爷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乔云瀚眼前一闪而?过。

那时的他还没?有意识到，这将成为爷孙二人最后一次促膝长谈内容的一部?分。

如果他能早点明白当?初爷爷话中的意思，也?不至于沦落到此?。

都怪他自以为是……

暗暗攥住双拳，乔云瀚薄唇紧抿，车窗外暖光融不进他渐冷的褐眸半分。

世?界黯然漆黑，毫无一丝光彩。

他现在才幡然醒悟，表白何尝不是一种逼迫？

仿佛强行按下了快进键，无论?答应还是拒绝，那些曾经相处平淡且轻松的日子都将不复存在。

愚蠢至极的做法。

反省之?余，出?租车到达褚珑薇给出?的地址。

乔云瀚推门下车，站在酒吧门前长吸口气走了进去。

不似印象中灯红酒绿般混乱的场景，吧内整体的布置反而?极有格调。

悠扬的音乐混合着清冽的酒香，静静流淌在四处。

或许是白天的缘故，大厅的顾客寥寥无几。

乔云瀚一眼便瞧见了要?找的人。

此?刻，童芥半趴在吧台桌边，单手扶额，一杯接一杯地给自己灌酒。

见她醉意浓重，乔云瀚心如刀割。

他下颌绷紧，指尖不由发凉，僵硬地走到了吧台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来?了。”

见到乔云瀚，坐在一旁的褚珑薇举杯示意，随之?一饮而?尽。

“先撤了，拜！”

不顾童芥挽留，褚珑薇起身潇洒离去。

偌大的空间，只剩下了乔云瀚和童芥两个人。

他们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各自保持着沉默。

经童芥示意，调酒师重新为其?续杯，加入的冰块与酒杯碰撞，声音明亮清脆。

见她轻晃酒杯，乔云瀚皱眉，瞳孔映出?些许空洞。

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他夺过酒杯仰头，在童芥惶然的视线里将酒一口吞下。

火辣的灼烈感顿时沿着喉咙燃烧入胃，压下了他心中的酸涩。

“不许我碰酒，你反倒喝个烂醉。”

将只剩冰块的酒杯放回了吧台，乔云瀚示意调酒师不再续杯。

即使沾染浓重的醉意，童芥弯起的笑眼依旧温柔动人，只是从她口中说出?的话令乔云瀚不免火大。

“我又不是职业运动员，我当?然想喝就喝……”

“不像话。”

几乎是一瞬，他不由分说，强行从座椅上捞起童芥。

预料之?中的轻盈，乔云瀚箭步如飞。

迎着路人投来?的目光，他毫不在意，横抱着童芥离开酒吧，拦下一辆出?租。

“师傅，去沁香大学。”

乔云瀚口中的地点，正是童芥读研的大学。

这是国内最好?的大学，没?有之?一。

“不要?，我不回去。”

与平常温顺的性格截然相反，醉酒后的童芥态度明显强硬了许多。

“麻烦师傅掉个头，我要?去北边的沁香公园。”

乔云瀚听后微怔。

他当?然知道童芥说的地方，他再熟悉不过了。

这是曾经他在上学时，二人时常晚上见面的公园。

“你醉成这样……”

“我要?去。”

被童芥的坚定打断，乔云瀚颇为无奈，只好?顺从。

绿草如茵，花树如盖，公园一如过往不曾改变。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小径的鹅卵石路上。

或许是醉酒的缘故，童芥非要?顺着路沿走直线，乔云瀚拿她没?有办法，跟在她的身后加以保护。

几番尝试下来?，童芥总是偏离路线。

看她晕头转向，落脚不稳，乔云瀚最终按着她坐到了他们以前经常坐的那张长椅上。

二人再次陷入沉默。

不远处的树下坐着乘凉赏花的游客，几个顽皮的孩子追着足球从他们的眼前飞快跑过。

眨眼间，竟已过去了那么多年。

乔云瀚不免有些感慨，转头看向身旁醉醺醺的童芥。

恰巧微风拂过，吹动了她披在肩后的黑发。

“还记得这里么？我们以前经常在这里见面的。”

似乎清醒了一些，童芥转过头看向乔云瀚，莞尔笑起。

阳光透过头顶树荫的缝隙洒落，仿佛给她蒙上了一层柔软的暖光，显得特别干净温和。

“童芥，我知道，我对你的表白让你非常困扰，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收回表白。”

短暂的犹豫没?有改变乔云瀚的心意，他直截了当?讲出?了自己思考后的想法。

比起关系更进一步，他更害怕失去。

“为什么？”

日光在童芥的眼底揉碎成温柔的暖色，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童芥，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可是如果这让你感到困扰，甚至打扰到你生?活本来?的节奏，那我宁愿永远藏着这份感情。”

这些话并不是一时兴起想到的，而?是乔云瀚深思熟虑一夜的结果。

他忽然明白爱没?有用，多爱都没?有用，相爱才有用。

更何况自己的爱对童芥而?言，本身就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你真的变了好?多啊，云瀚……”

似是惊叹，似是感喟，童芥收敛笑意，目光转向头顶的蓝天，黑眸中映着淡淡的光泽。

“希望我的改变没?有太晚。”

说完，乔云瀚发觉童芥的神情隐隐有些失落。

“对不起云瀚，我……”

现在乔云瀚最听不得的话，就是她的道歉。

她什么都没?有做错，真正该道歉的人应该是自己。

“都怪我，不该唐突向你表白，是我的不对，可是童芥……”

停顿中，乔云瀚试图阻止自己不要?再说下去。

他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一点，要?懂得隐藏内心的情感。

问题就在于，当?冲动上涌，再理智的人也?会被冲昏头脑。

“我真的好?喜欢你啊，没?有你我就像缺了水的鱼，夜晚缺了月亮的云，我没?办法控制自己，我止不住的想你，梦里也?全都是你。”

就连比赛也?因为自己的分心，差点出?现大问题。

“云瀚……”

童芥显然没?有料到他接下来?的话，眼神中透出?些许错愕。

“童芥，我脑子里学到所?有的美好?词汇，都不足以形容你在我心里究竟有多无可挑剔。”

当?香槟摇开瓶塞，酒便会止不住地喷涌而?出?。

乔云瀚眼下正是这个情况。

“对不起，你以为我喜欢的是月亮，其?实只有月亮才知道我爱你。或者说，童芥你才是我的月亮，那颗挂在天上独一无二，发着清白光辉，只独属于我一个人的月亮。”

只有这种时候，乔云瀚才会后悔自己当?初没?能学好?文化课。

“我现在这个样子哪配做月亮？”

闻言，童芥眼眸低垂，哑然失笑。

“月有阴晴圆缺，永远将自己的阴暗面藏在背后，只把?自己美好?的样子展露在人前，你也?一样。你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藏在深夜无人知晓的角落独自消化，对么？”

相识多年，乔云瀚早已有所?察觉。

童芥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哭泣，一旦打断她，她就又会擦干眼泪笑脸相迎，永远一副乐观温柔的样子。

越是这样，乔云瀚越是心疼，也?越是觉得曾经的自己像个不中用的废物，连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我知道自己有多不成熟，也?知道如果你跟我在一起会经历多少议论?，会有多少压力冲你而?来?，我的确差劲得要?命……”

内疚占据心头，乔云瀚深深呼了一口气，望向童芥温柔的眉眼满面哀伤。

“童芥，如果告白之?后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的话，我想恳求你，忘了我的表白和今天的疯话……”

双唇开合间，童芥食指轻抵，在他懵然的视线里拦住了他接下来?的发言。

“云瀚，你知道moonquakes么？”

微凉的指尖被阳光焐热，驱散了乔云瀚渐冷的眸色，一缕柔和的笑容随之?在童芥的唇角绽开。

“据说月球每年都会发生?1000多次月震。月亮震动，地球上的人浑然不知，就像我心轻颤，而?你却毫无察觉。”

难以置信的同时，乔云瀚仿佛能在那双黑眸里看到自己脸上烧起的一片火红。

怎么可能……

他完全不能相信这是从童芥口中说出?的话。

这太出?人意料了！

他明明都要?放弃了的！

为什么？

她一定是在安慰自己吧？

不然该怎么解释这段话？

她怎么可能会喜欢自己这种烂人？

不可能的！

唯一能解释通的理由，只有……

“你喝醉了。”

嗓音低哑，乔云瀚握住童芥的指尖挪开唇边，语气尽显失落。

不料童芥挣开他的手掌，挺起身子，双手环住了他的脖颈。

二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酒能壮胆，也?能让我放下一切。”

原本清淡的酒香随着童芥慢慢靠近，在温热的气息中发酵出?了诱人的味道，侵袭了乔云瀚的一切感知。

“乔云瀚，我喜欢你。”

无形的字眼化作徐徐吹来?的微风，钻进了他的耳蜗，牵引着他不停加速的心跳。

视线里，童芥双颊微红。

酒香浓烈，她又凑近了一些，温热的呼吸就在乔云瀚的鼻尖。

“可…可我比你小四岁，我…我很?差劲……”

话没?说完，柔软的唇瓣已然封住了他的尾音。

乔云瀚呆若木鸡，瞪大了眼睛，怔怔地接受着童芥的吻。

这是一个很?轻的浅吻，如羽毛般，轻轻附着在他的唇上，却轻易掀起了他的万丈波澜。

不远处的喷泉溢出?水花，轻柔落地，在午后的日光里溅起一束小小的光晕。

她的唇沾染着美酒，一点一点，融化了他心底的苦水。

渐渐地沉醉，渐渐地贪杯。

乔云瀚从惊异中缓过神，闭上双眼，恣意地品尝起她唇间的甜腻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