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光镀在屋内,散出朦胧的光晕。

借着微弱的光亮，乔云瀚将醉酒的童卯放进小床中央，抻平身子,盖好薄被。

鼾声四起,眼看小床被童卯宽大的身躯全部占据,他搬来小马扎坐到?床边，凝视着童卯的睡颜，思虑万千。

静夜沉谧,皎月清明。

乔云瀚眼前浮现出了昔日与爷爷共处的画面。

曾几何时，他想每次放学背着年迈的爷爷回家,可是小小的肩膀扛不起爷爷的重量。

如今他有?了力气,可是爷爷却早已不在……

如果上?天能再给他一次重返往昔的机会,他一定要回去对?过去的自己说,不要在意旁人的言论。

那些蹩脚的指点、粗鄙的寡语,不会让爷爷和自己的生活好过一分,但视而不见却可以让日子轻松愉快。

他最?想回到?初中那段时光,告诫自己别再跟爷爷置气,叛逆所带来的幼稚与傲慢,又怎能理解爷爷在生活所承受的重担？

童芥到?宿舍打来一通电话，乔云瀚吸了吸鼻子,胡乱抹掉眼角的泪痕,与她笑?着互道晚安。

月光温柔如同童芥的语气，丝丝甜蜜化开?了心底的苦涩。

挂断电话后,乔云瀚趴在床边睡去。

等?他睁开?眼时,只见童卯双眸锃亮，圆溜溜地瞪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哀怨。

这画面颇有?一种恐怖惊悚片的既视感。

任谁刚醒都会被吓到?,乔云瀚也不例外，一个不稳后仰倒地。

脑袋往水泥地上?一磕，昏乱的思绪瞬间清醒。

瞅了一眼窗外，阳光轻薄，透出点点如纱般的暖色。

徐徐微风携着袅袅花香，在明媚的上?午带来了一丝盛夏独有?的清凉。

“您什么时候醒的？”

揉着受伤的地方，扶起歪斜的马扎，乔云瀚不免有?些晕头?转向，重新回到?床前打量着童卯。

没想到?童卯非但不搭理他，掀开?薄被，从鼻孔里?闷哼出声。

简直像极了乔云瀚年少?某一时期的状态。

“一把年纪了，您怎么还跟个小孩似的？”

搁以前乔云瀚绝对?气火难消，要跟他嘴炮到?底。

但眼下他为了缓和二人的关系，只能一边吐槽，一边敛起薄被放在床尾摆好。

“你干嘛把我带到?这来？有?什么企图？”

童卯从床上?飞快坐起，穿好鞋袜，一副打算要溜之大吉的架势。

“还能有?什么企图？我要跟你好好谈谈。”

着实有?些哭笑?不得?，乔云瀚支起腰板拦在床前。

本来屋子的空间就小，他往过道一站，直接把唯一的路径挡得?严严实实。

尝试多次，童卯都没能找到?机会离开?。

“让开?！我去厕所，再不释放一下，我就要憋死?了！”

见其?急得?直拍大腿，乔云瀚才让出来一条路放他通行。

期间，为了以防万一，他甚至尾随在童卯身后，守在厕所门口。

“教练，就算您问我一万次，我也喜欢童芥。”

思虑良久，他倚在门边，向厕所里?的童卯抛出话题。

“你想跟我谈什么？”

拧开?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似乎让童卯冷静了不少?。

“我想问您，我到?底哪里?让您不满意？”

其?实该说的之前都已经说过了，乔云瀚觉得?与其?争论那些再三讲过的问题磨洋工，不如对?症下药。

只要能做到?，童卯就是让自己上?刀山下火海，自己也在所不惜。

可现在的问题就是，他还是不懂症结在哪里?。

成熟这个词，实在是太抽象了……

他需要更具体的细节去努力。

“别装模作样了，少?假惺惺地跑来讨好我，有?我你俩不痛快，没我你俩自由自在。”

甩干水渍从厕所走出，童卯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教练……”

听?出他还在生气，乔云瀚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和童芥在一起的事确实不太占理，毕竟之前答应过童卯打完总决赛再说的，结果……

“我说不同意，你俩还不是在一起了？我说得?话有?个屁用？”

气呼呼地坐回床上?抱胸于怀，一想起那晚看到?两个人抱在一起的画面，童卯血压高飚。

“您不就是觉得?我家庭不幸福么？可是今天我告诉您，我的童年很幸福！”

记起之前童卯说过的男友标准，乔云瀚试着去解读自己不太幸福的童年，想要把其?中美好的情?节单独摘出来。

“虽然我爸欠了一屁股的债，可是每次当他回到?家里?，他总会笑?呵呵教我打篮球，陪我聊那些曾经我以为天马行空、遥不可及的梦想，当然，我过去最?幸福的日子，就是跟爷爷相伴的每一天……”

苦中作乐，虽不圆满，但也未必苦涩。

他十分庆幸自己还保留着那些值得?被珍藏的记忆。

“你想过别人怎么看这段感情?么？就算不提你们的年龄，你的家世在外人看来就是支离破碎的！”

乔云瀚的抛砖引玉起到?了成效，童卯瞬间打开?话匣子，质疑声接连不断。

“小芥做错了什么？她为什么要跟着你接受指指点点？”

句句珠玑，可谓是一针见血。

童卯的话在乔云瀚的心上?连扎了数个小孔，看起来无恙，但真的好痛。

“我知道，他们看我的眼神永远带着怜悯，好像我无药可救似的，可是我又做错了什么？”

乔云瀚时常在想，难道自己该为父母不幸福的婚姻负责么？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把错误强加在自己的头?上?？

自己明明才是这段失败婚姻的受害者才对?……

“教练，如果比赛成绩不好，我可以努力，记战术练力量练薄弱的项目练到?吐；如果身体不好，我可以加强锻炼健身；如果断眉影响了我的长相，我可以想办法遮掉这块疤痕，几乎所有?的事，我都能通过自己努力的补救取得?一个不错的结果，但是您因?为家庭原因?不接纳我，唯独这件事，我连努力的资格都没有?！”

该怎么去弥补一段本就不是自己主导而破碎的感情?？

答案是不可能。

乔云瀚不想让父母的错影响到?自己的感情?。

不然，这也太悲哀了！

“深海不会因?为一杯热水沸腾，我也不会因?为你的三言两语就接受你。”

乔云瀚发言后，童卯的语气明显松动，并且一直躲闪着乔云瀚眼神。

“那我问您，您千方百计让童芥错过我，究竟是为了让她遇见谁？”

面露坚毅，乔云瀚的心里?已然有?了一个答案。

“陈继么？”

回想起种种细节，这个推论倒是非常合理。

“要你管？！”

闷声一哼，童卯弯腰探向床底，似乎没找到?想找的东西，他不停打量着房间角落四处。

“您找什么呢？”

话题被童卯这一系列行为强行终止，乔云瀚懵然看着他的举动，一头?雾水。

**

曾经熟悉的室外篮球场，如今荒废已久。

不远处的菜市场也早已关门大吉。

仅是打理了一下场内的杂草，乔云瀚满头?大汗。

这可比平时训练累多了。

“赢了我就答应你们在一起的事，输了免谈！”

不等?他歇息一阵，童卯抱着往昔赠予他的篮球踏入场内。

磨损的痕迹尤为严重，但由于过去的乔云瀚十分爱惜，这颗篮球仍能继续使用。

“我连您都打不过，我还打什么职业？”

乔云瀚瞟了篮球一眼，又抬起头?看向童卯，一脸无语。

这是在瞧不起他么？

“你打不打？！”

童卯下巴一扬，十分不耐烦。

“这可是您自找的。”

就凭童卯那两下子，自己打他不跟玩似的？

果不其?然，面对?乔云瀚的强突以及远投，童卯束手?无策。

接连五个回合下来，童卯一分没进，乔云瀚战果颇丰。

“现在您是不是该兑现承诺了？”

随着篮球入筐，乔云瀚捡起篮球夹在腰间，转头?望向身后粗气频喘的童卯。

“不算！”

大手?一挥，童卯撸起袖子，耍起了无赖。

“您讲不讲理啊？”

有?时候乔云瀚真的非常怀疑童卯的心理年龄，简直跟个小孩一样，喜怒无常的。

不过，他早就料到?会是这种结果，索性认栽，将球抛回童卯手?中。

“我说不算就不算，换个规则，我投进十个球才行！”

接过篮球瞄准篮筐，童卯一脸自信满满，好像从乔云瀚的防守下得?分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不准让我，否则算你违反体育精神，我们的约定当场作废！”

这规矩真是让人无语！

让他没有?体育精神，不让他自己和童芥的事就得?不到?允准。

乔云瀚顿时觉得?做童家的女?婿实在是太难了。

“算您狠……”

咬了咬牙，乔云瀚打算奉陪到?底。

接连几个回合下来，童卯只进了一个球，还是乔云瀚故意卖破绽送的分。

童卯当然不甘心，拿球打算强突一次乔云瀚的防守。

“这球你可看好了……”

说着，他脚步向侧边一踏。

倏然间，篮球落地，童卯歪倒在了地上?。

“教练！”

不顾滚远的篮球，乔云瀚顿时愣在了原地。

“……”

只见童卯捂住胸口左侧，面色惨白，嘴唇泛紫，呼吸粗重而急促。

“教练！”

乔云瀚吓得?跪倒在地，不断呼唤着童卯，一时手?忙脚乱。

愚蠢！

他明明知道童卯心脏不好，还跟他1v1！

万一教练他……

不，不会的！

“教练……”

慌乱间，乔云瀚一边看顾着童卯，一边迅速从口袋里?掏出老年机。

直觉告诉他，这个时候应该要联系急救中心。

可脑海里?闪现的过往记忆，不断阻挠着他拨通120的电话号码。

他最?怕面对?的就是医院，最?害怕的人是医生，最?令他不能释怀的就是爸爸和爷爷的离去！

他没办法面对?这些……

不！

他不能害怕！

他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亲人了！

额前隐隐有?冷汗冒出，乔云瀚憋住颤抖的喘息，努力挪动着僵硬的手?指，哆哆嗦嗦地按下了烂熟于心的三个数字。

没有?任何占线，电话迅速被接通。

如同曙光驱散黑夜，乔云瀚激动哭喊：

“喂，是医生么？！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