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乔云瀚替童卯打好饭，钻进卫生间打理着自?己的形象。

眼睛的红肿来自?于昨晚的痛哭流涕。

丑是丑了点，不过成河的泪水冲刷掉了内心积攒的灰尘,令他整个人看起来焕然一新,阳光了不少。

捋顺着黑发遮挡在额前,算是给自?己一些心理安慰。

乔云瀚离开卫生间，拎起背包准备赶往基地训练。

“云瀚，别忘了带伞。”

随着温柔的声音响起,他回头接过童芥递来的雨伞，满眼都是她柔软的笑意。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笑意相融,二人依依不舍。

眼看时间不早,乔云瀚只能匆匆收回视线,拉开病房大门离开。

只是没想到,病房门外居然站着一个人。

“……”

四目相对,皆是惊诧。

乔云瀚一时间抛却了脑内的所有安排,怔怔地打量着身前的郑秀红。

而郑秀红也怔怔地望着他,似是没能想到这个场面。

视线交汇,仿佛隔着千万座山水，跨越过漫长世纪。

二人深深凝望着彼此,却始终一言不发。

“阿姨,您怎么?来这么?早？”

笑脸相迎，童芥挤到乔云瀚的身侧,伸手接过郑秀红手中的保温桶。

要不是童芥插手,乔云瀚还?没意识到郑秀红一个人扛着一大麻袋的东西来到了这里，遂立马丢下背包，拖着地上?沉甸甸的麻袋拉进屋内。

“昨天来得时候太着急,忘了拿很多东西，这不是今天早上?就赶紧带来了！”

一边说着，郑秀红的余光一直锁定在乔云瀚的身上?。

与?昨晚冷漠的态度相比，今天的他倒是亲切了不少。

可是，这是真的么?？

“童教练，这是我和老栾老家各自?的土特产，这个山鸡蛋特别好吃，还?有乡下亲戚家专门养的乌鸡，我特地给您煲了汤，您快趁热尝尝鲜……”

在童芥的帮助下，郑秀红展示着自?己带来的好东西，一并?掀开保温桶盖。

“妈耶！这也太丰盛了吧！秀红啊，你们两?口子对我太好了！感激不尽！”

浓郁的鲜香四溢，童卯围在桶边嗅个不停，就差把头整个塞进去。

幸亏童芥及时递来勺子和碗，挽救了他的形象，不然他看起来活脱脱就是个没出息的老头。

“您别这样说，云瀚他……”

提起这个名字，不仅郑秀红惊慌失措，连乔云瀚的动作也不禁停顿了一下。

陌生却又带着几?分?亲近的称呼，激起他心中万丈波澜涟漪。

“……多亏了您的照拂，应该是我感激您才对。”

郑秀红反应极快，迅速改口，面上?也谦恭地笑着，好似无事发生。

“应该的，你话说得太见外了！”

舀了几?勺子不过瘾，童卯干脆端着小?碗喝净汤汁，又夹了几?筷子鸡肉塞进嘴里，咀嚼不停。

他压根不在乎自?己球队主教练的形象受损。

归置特产放到一边后，乔云瀚与?童芥相视一眼。

见她无奈望向童卯，他哭笑不得，偷偷幻想着如果童芥遗传童卯了这样的性子，应该会特别可爱。

此时，雨势渐大，窗外一片雾蒙蒙的景象。

“我…我那边还?有事，先走了……”

不再逗留，郑秀红起身快步离开。

“怎么?刚来就走啊？”

正抱着汤碗喝了个痛快，听到郑秀红要离开，童卯立马放下汤碗看她，很是不解。

“外面下着雨路不好走，我急着往酒店那赶，这才升薪第一天，我迟到不好……”

边笑边说，郑秀红已然走到病房门前。

童芥紧跟在她身后，执意相送。

“那你快去吧，别迟到了。”

听到郑秀红的阐述，童卯不再挽留，捏着鸡腿吃得不亦乐乎。

随着房门开启，倾盆大雨仿佛灌入内心。

乔云瀚大步一跨，拧紧房门把手拉回，将郑秀红拦在了门前。

“别去了，直接辞职吧。”

“……”

似乎是过于紧张，他的眉心紧紧皱着，但他的话却坚定异常，一如褐眸闪烁的莹亮光影。

不止郑秀红愣在了原地，童芥和童卯父女二人皆是睁大了眼睛。

没人猜得到眼下的乔云瀚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也没人能想到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哎哟，肚子疼！”

病榻忽然传来一阵哀嚎。

“爸……”

“小?芥，快扶着我去厕所！”

等童芥一靠近，童卯反拉住她的手腕，一改往日的忌讳，马不停蹄带她跑去卫生间内。

此刻的乔云瀚注意力都集中在郑秀红的身上?，根本兼顾不到童芥的担忧，和她那边发生的情况。

显然，面对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和言论，郑秀红始料未及，张了张嘴却言语不出。

“从今天起，我养您。”

厚重的音色增添了承诺时的肃穆。

乔云瀚蹙眉，紧紧注视着身前的中年妇女。

“云瀚……”

眼神?错愕，郑秀红缓缓抬起头，迎上?了他的视线。

似是在犹疑，似是在确认，但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我没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经过一夜辗转反侧，在回忆中翻来覆去，乔云瀚意识到郑秀红的不易，也明白?自?己真的需要做出改变，从而留住这份仅剩的亲情。

这不是他的一时兴起，这是深思?熟虑过的决定，也是一个儿子该承担的义务和遵守的孝道。

迅速拎起背包翻出一张破旧的卡片，乔云瀚义无反顾放到郑秀红的手心。

这是爷爷当?年使用的银行卡，他一直保留着，包括现?在的工资也都存在里面。

“虽然我现?在年薪才二十万，连还?您的债都未必能够还?清，但我会努力供您还?有小?纯生活，我会努力挣到更多的钱。”

其实，乔云瀚不仅想供养她们母女俩，甚至连童芥都想一并?囊括其中。

但是昨晚提出这件事时，童芥严词拒绝。

她说更想和自?己一起努力打拼，一起供养父母，一起面对生活所带来的重重阻力……

所以银行卡里接近三十万的存款，她从来没有贪图分?毫。

眼下，这三十万乔云瀚想要全部?交给自?己的母亲。

他当?然知道这些不够，但这接近三十万的积蓄，是他当?下的全部?了。

“为…为什么?……”

捏紧掌中的银行卡，郑秀红激动到语无伦次。

“因为我需要您，就这么?简单。”

原以为哭干的眼泪夺眶而出，乔云瀚多年积攒的委屈泛着酸楚，哽咽不止。

“可是…我还?是想不明白?，您…您为什么?当?初要丢下我？又为什么?丢下我爸，去跟另一个男人生活？”

窗外刮来潮湿的暖风，盘旋鼓噪，穿过母子二人间。

一颗眼泪溢出早已湿润的眼角，滑落唇下，郑秀红浑身打着哆嗦，试图控制住徘徊在悲伤边缘的情绪。

“您知不知道我和爷爷在一起生活有多辛苦？爷爷那么?大把年纪，要坐在路边给来往过路的行人擦鞋、补鞋，他腿脚本来就不利索，每天要搬着那些沉甸甸的东西到处跑……”

谈起爷爷，乔云瀚濒临崩溃。

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让爷爷享过一天的福气！

他绝对不会原谅自?己，也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

“别人放学都有爸妈接送，别人受伤喊痛爸妈都会心疼，我呢？除了眼红和嫉妒，我什么?都没有，回家的路上?还?要捡人家喝完的水瓶用来卖废品，有好几?次差点被人贩子拐走……”

回忆起往昔那些痛苦的经历，乔云瀚仰起头尝试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人人都说我爸坏的彻底，可是我爸很关心我，每次回来都会给我买牛奶喝，会教我打篮球，会告诉我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他告诉我要当?个好人。直到他去世那天，人人都说我爸咎由自?取，只有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又少了一个真心疼爱我、关心我的人……”

大雨拍打着窗户，一下又一下，敲得直叫人心碎。

一件又一件的往事在乔云瀚绞痛的脑中翻江倒海。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接连经历了这个世界上?最悲痛的离别。

更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对他报以最大的恶意？

如今蓦然回首，他发觉他比任何人更能理解“珍惜”这两?个字的含义。

“云瀚，妈对不起你，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对不起……”

水泵打开了闸门，郑秀红再也控制不住压抑已久的情感，紧紧抱住了眼前高大的男子。

“妈，别再丢下我一个人了，好么?？”

乔云瀚脱口而出的字眼，令母子二人的拥抱更加紧凑。

视线模糊一片，怀抱的温暖烘干脸上?的泪痕，蒸发出彼此满盈的笑容。

“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似是慰藉，似是喃喃自?语，郑秀红紧贴在乔云瀚坚实的胸膛前，留着眼泪敞开心扉。

“云瀚，你的爷爷是我见过最明智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

乔云瀚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不停磨蹭着。

不似童芥身上?清淡的薄荷香气，郑秀红身上?沾染的饭香味让乔云瀚感觉到无比的温馨。

这是不是就是家的感觉？

“当?初我和你爸相爱到结婚一共用了六年的时间，我们双双退役，打算用打职业赚来的钱经营一些小?本生意，可是你爸却误入歧途，掉入了D博的深渊……”

随着过往记忆的回述，郑秀红的声音渐低。

“所以……”

如果是别人谈起自?己的父亲，乔云瀚会嗤之以鼻。

但从郑秀红的口中得知过去的事，他却不得不去相信。

“嗯，经营小?本生意的念头只能打消，我怀着你帮你爸还?债，用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才好不容易还?清，你爸也对我发誓不会再赌下去……”

语气中隐隐透露着失望与?遗憾，可郑秀红面无波澜，就像在讲述着很平常的过去往事。

“他食言了，对么?？”

尽管猜不透她当?下心境，但乔云瀚迫切想要知道真相。

“在我生产的那天，他偷偷溜去赌场不见踪影……”

仿佛有什么?信仰在一瞬间坍塌。

见乔云瀚眼色灰暗，郑秀红抚过他的后背，跟随着雨滴的节拍，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背。

“不要怪你爸，他人真的很好，只是沾染了这些污秽，想要摆脱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原以为郑秀红一定是与?自?己的父亲爆发过一场激烈的矛盾，但是乔云瀚想错了。

攒够失望的过程中会磨灭爱情的火苗。

就像现?在，听她的语气好像是在讲一位朋友的故事，并?非自?己。

“所以他最后只能用极端的方式摆脱这个漩涡……”

怪不得那天傍晚临走前，父亲的眼睛里有泪水打转。

怪不得父亲的临终遗言，只有一句抱歉。

曾经解不开的谜团，在郑秀红的讲述中一一得到答案。

“为了还?债，我变卖了嫁妆，能借的钱我也全部?去借了……”

对前夫的离世只字不提，郑秀红眼眶朦胧，解释着抛下儿子离开的原因。

“你爷爷当?时的意思?，是让我赶紧摆脱这个无底洞去过更好的生活，我挣扎了很久，最终选择净身出户。没有跟你爸争夺你的抚养权，这一点是我的不对……”

“不，您没做错！”

乔云瀚摇着头，拼命抱紧她的肩膀。

“云瀚，我不见你真的不是我不想，我好害怕听到你不认我是你的母亲，我没办法面对那样的场景、那样的事……”

言语哽咽，泪如雨滴，郑秀红悲伤至极。

“我知道你爷爷腿脚不方便，所以学校里的家长会都是我去，我喜欢去，因为那样我可以看到你开开心心走出校门的样子，可是…我却不敢让你看见我，对不起，云瀚……”

“不！”

乔云瀚忽然特别心疼怀中的女人。

明明经历过绝望的日子，她也得到机会离开，可是她却依然在另组家庭的情况下对自?己不离不弃。

自?己没有资格责怪、指责她！

“对不起，妈……”

此时此刻，他感觉到了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爱。

他最渴望得到的亲情就在他的怀中，以同?样甚至更高程度的爱，紧紧拥抱着自?己。

**

多次推脱无果，郑秀红最终只得收下银行卡。

雨势未歇，乔云瀚特地撑伞送她离开医院。

走在路上?的时候，行人皆是打量着这对高个儿母子，满是羡慕。

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二人躲在伞下，好像谁都没感到丝毫的生疏，紧紧靠在一起。

内心空荡荡的沟壑灌满土壤，深深掩埋了辛酸苦涩，只剩幸福。

目送郑秀红坐上?出租车驶远，乔云瀚一边流泪，一边笑着挥手。

心底为母子终于解开的心结感到从未有过的欢喜。

“赶紧去训练，杵在那看我干嘛？”

回到病房，训练的时间已然超时。

童卯揉了揉红透的眼眶，瞪了一眼乔云瀚。

“答应的事是不是该兑现?了？”

反正都已经超时了，与?其火急火燎地赶过去，不如先把这里的事情一并?解决算完。

乔云瀚是这么?想的。

“什么?事？”

强装镇定，童卯吸着鼻子坐到病榻前，继续喝着剩下的乌鸡汤。

“你别装傻充楞！”

之前童卯答应过，只要见过自?己的母亲，他就答应自?己和童芥交往的事情！

生怕他不肯认账，乔云瀚睁大肿胀的眼睛，将乌鸡汤夺走。

“诶诶诶，小?芥你快看看他，这就是他的真面目，你要三思?！”

心爱的乌鸡汤被强行端走，童卯向一旁的童芥大声告状，满脸委屈。

“爸，您要赶紧兑现?承诺才行。”

被眼前的场景逗笑，童芥拿纸巾擦掉脸上?的泪痕，跟乔云瀚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嘿，你俩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老头合适么?？”

眼看二人相视一笑，甜蜜地不像话，童卯气鼓鼓地盘腿往床上?一躺，又开始倚老卖老的套路。

“少来这套！”

“爸！”

乔云瀚和童芥齐齐发声，皆是气恼万分?。

“行行行，我答应还?不行么?！嘁！”

话音刚落，只见乔云瀚和童芥惊喜望向对方。

随后乔云瀚放下乌鸡汤，一把抱住童芥，对准她的唇吻了上?去。

“诶诶诶，你俩干嘛呢？！”

面露错愕，童卯的眼里已然装不下乌鸡汤的存在。

他不顾手上?的针管飞速起身，强行分?开了拥吻的二人。

“您都答应了，我亲她一口怎么?了？”

对此，乔云瀚很是不爽，还?想要重新抱住童芥。

而童芥当?下的脸蛋红成了一团烟霞，笑着低下头，略显羞怩。

“你家一口亲这么?长时间？不知道害臊是不是？你给我撒手！”

说话间，童卯扯着乔云瀚的手臂，示意他不准碰自?己闺女。

“不撒！”

谁知乔云瀚倔得很，任童卯生拉硬拽都不肯松开一根手指头。

“撒手！”

“就不！”

“臭小?子，看来我今天非要收拾你一顿才行！”

“爸！”

冷清的病房瞬间乱作一团。

伴随着窗外哗哗落下的大雨笑闹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