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飞机回到沁香市,队员们在基地的训练馆泡了?一整天。

决赛在即，要不是童卯强行催他们回去?休息，大伙只会?训练到更晚。

盛夏夜晚蝉声鸣鸣,隐隐有?风吹动枝叶沙沙作响。

夜空中有?三两颗星星,相携着皎月的清辉泛着微白的光亮。

在工作人员的催促中,所有?寝室提前熄灯休息，整个宿舍楼在温热的夏夜格外安静。

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乔云瀚起身坐在床尾,取下奖杯架上的白鞋捏在掌中，不停摩挲着布料。

曾经无比嫌弃这双鞋的存在,如今才愈发知道它?的珍贵。

有?些人,有?些事,一旦错过会?酿成终生的遗憾。

而遗憾是块凹陷的无底洞,无论怎样弥补皆是徒劳。

放弃更是雪上加霜。

冠军……

爷爷的遗愿,即是乔云瀚当下首要的目标。

瞄了?一眼老年机的屏幕,时间不足八点半。

与其坐在这里伤感,不如多?去?球馆练习一会?。

轻手轻脚地将白鞋放回奖杯架,乔云瀚套上干净的汗衫悄悄起身。

“你去?哪啊？”

没等他迈开步子,只听旁侧的孙尧发出?了?声音。

“你怎么没睡？”

猛然?一惊，乔云瀚转身看他。

“和你一样,有?心事呗。”

只见昏沉的光影里,孙尧侧身趴在床头，瞳孔映着窗外的一抹亮色,直勾勾地望向自己。

“你能?有?什么心事？上一场你的表现听说都在外网传疯了?。”

停下脚步,乔云瀚压低嗓音凑近，坐到他的床边。

他是今天下午得知的这件事，听童芥说总决赛第二场的比赛录播一经上传至外国门户网站,孙尧这场的精彩发挥就引起了?全球赛区的球迷关注。

“别人不清楚，你心里不清楚么？没有?你拦住丁恺之，我们怎么赢得？用超能?力?么？”

提起这事，孙尧不以为然?。

他认为能?赢下来是整个团队的努力?，跟个人的关系不大。

“你投三分的技术的确像超能?力?。”

乔云瀚摇了?摇头，坚定地认为就是孙尧出?众的能?力?让侠客队赢下了?这场比赛。

“你个铁憨憨！那是因为你私底下陪我练习过了?啊，你也不想想田智那家伙的防守能?有?你一半水准么？”

孙尧用腿拱了?拱乔云瀚的腰，不接受他的任何吹捧。

有?些时候团队真的不能?仰仗任何一个人，因为一旦形成依赖，结局就像曾经丁恺之离开了?侠客队一般，连续几年一蹶不振。

况且真正懂篮球的人都明白，炫酷的技艺也只是花里胡哨的加分项。

一场比赛能?否顺利赢下，能?力?占一部分，战术占一部分，队伍的配合也占一部分。

没有?内线的篮下称霸，没有?外线的控球，没有?乔云瀚定防住对方?最强战力?丁恺之……

仅凭自己那三分球，拿头赢？

不会?有?人以为篮球是一个人的比赛吧？

不会?还有?人把无脑吹捧当真理吧？

这事队友不计较就算了?，真计较起来那就成挑拨离间了?。

孙尧可不是傻子，也不喜欢往自己的身上揽功劳。

“我不是在嫉妒你，我是在夸你，你不需要安慰我，我不是小心眼的人。”

乔云瀚当然?明白他话中的含义，但他是真的羡慕孙尧的能?力?。

就像陈继明明拥有?与生俱来的节奏把控能?力?却不自知，羡慕着别人的天赋似的。

这种感觉乔云瀚当下深有?体会?，也明白了?陈继内心的想法?。

说起来，陈继在第二场比赛的当天已经办理了?转院手续，提前回到沁香市的中心医院疗养脚伤。

不知道他现在情况如何了?？

“时间过得真快。”

正想着，孙尧的一句感叹拉回了?乔云瀚的思绪。

“什么？”

转头一瞧，乔云瀚吓了?一跳。

“我居然?只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就目睹了?你的整段成长过程。”

孙尧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起了?身子，不停打量着自己，好像在观察着新鲜物种一样。

“你想表达什么？”

听出?他话中有?话，乔云瀚一脸古怪。

“有?一种看着儿子长大的感觉。”

说着，孙尧嘴角提起坏笑，伸手按在乔云瀚的头顶摸了?摸，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

“去?你的！”

挥手拍开他的手掌，乔云瀚捋着脑后的黑发满脸不乐意。

“走！”

说时迟那时快，孙尧当即跳下床，扯着乔云瀚的胳膊就往门口拽。

“干嘛？”

乔云瀚防备地扥住胳膊，强行靠体重和力?量的优势拖着孙尧站在原地。

“趁咱俩都睡不着觉，去?球场练练！”

“明天总决赛了?得保存体力?。”

“那你也得睡得着啊！”

说话间，孙尧不由分说，拉着乔云瀚跑去?了?球馆。

四下无人，训练馆内寂静无声。

二人向保安要来了?钥匙，打开顶灯，进行着投篮的手感训练。

或许是没有?进行热身，乔云瀚手感不佳，在外线的投篮命中率低于四十。

连站在罚球线的位置都有?失误多?次的表现。

“按说打小前的中远距离跳投应该是很拿手的才对啊？”

一手托着篮球转圈，一手捏着下巴盯着他投篮的姿势，孙尧停下自己这边的练习很是疑惑。

“你什么情况？”

难不成乔云瀚把所有?的天赋都点在强突的技能?上了?？

联想着他赛场上的表现，孙尧无比确信这一点。

“其实当年和我爸打1v1，他总是能?随意盖我帽，导致我特别讨厌中远距离的投射，一心只扑在突破上，所以……”

捡起滚落的篮球，乔云瀚选择将心里所想全盘托出?。

毕竟引他入门篮球的人是爸爸，让他对篮球感兴趣的也是爸爸，就算全世界都觉得爸爸是罪无可赦的坏人，自己也没办法?恨他。

“所以中远投一直是你心里的一道坎。”

见他望着掌中的篮球沉默，孙尧接过他的话说了?下去?，也顺势猜到了?他内心的想法?。

“大概吧。”

回忆翻涌，乔云瀚语气低沉。

幼时的自己面对身高两米多?的爸爸，只有?突破一条路可行。

为了?打败这个拦在筐前的“大怪物”，小乔云瀚苦练球技，一心钻研基础和突破，终于在七岁那年名正言顺的打败了?爸爸一次。

也正是那年，爸爸决定离开人间。

如果自己当年选择懒惰一点，是不是会?让爸爸对人世间再增加一些惦念？

想到这，乔云瀚的眼底黯淡，失去?了?聚焦的光点。

“嗐，想听我的投篮诀窍么？”

一览无余，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孙尧撅着屁股撞向乔云瀚，强行打断了?他的分神。

“说说看。”

乔云瀚抬眼看他。

“无所谓。”

孙尧莫名其妙的回答让他瞬间一脸懵逼。

什么无所谓？

投球无所谓？还是比赛无所谓？

乔云瀚眨巴了?几下眼睛，想不通其中的原委。

“赛场上投得进是运气，投不进有?队友兜底，而我要做的就是把球从手里投出?去?。”

说着，孙尧对准篮筐随意一投，空心进筐，篮球落地。

“先要学会?相信队友，你才能?在场上肆无忌惮。”

见乔云瀚还是一知半解，孙尧捡起滚远的篮球朝他一丢。

“这是在拿比赛结果去?赌。”

稳稳接住飞来的篮球，乔云瀚觉得自己做不到他的大心脏，也没办法?不去?在意比赛的结果。

或许正是因为过于在意比赛最后的胜负，所以导致他不敢轻易尝试新的打法?，从而一点一点，故步自封。

“你的每一个选择都是在赌，赌对了?你就是赛场上最风光的人物，赌错了?你就要承担所有?的后果，人生就是这样。”

语重心长的话语飘入耳畔，孙尧走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而你每一次的努力?，都是为你下一次作出?的选择增加正确的概率。”

听完孙尧的讲解，乔云瀚才大致明白了?无所谓的含义。

无所谓即无压力?，没有?压力?即没有?负担。

负担越是沉重，就越会?影响自己的发挥。

“原来是你们啊！赫宝，你偶像果然?在这！”

大门忽然?吱嘎打开，郭奔奔探头查看一眼，喜出?望外。

“介不介意我们加入呢？”

李嘉赫一听偶像在这，立马跑进屋内，眼睛亮闪闪的。

“当然?可以。”

瞪了?一眼憋笑的孙尧，乔云瀚赧然?点头，将手中多?余的篮球分给二人练习。

四个人分站三分线外，对着篮筐一顿投射。

按孙尧提供的思路，乔云瀚闭着眼投了?几个，命中率在七十，似乎摸到了?诀窍。

“好家伙，你们不睡觉来这干嘛？”

十几分钟后，大门又?被吱嘎一声拉开，王厦望着场上练习的四人惊诧万分。

“你来这干嘛？”

孙尧反问一句，停下动作看他。

“当然?是训练啊！对吧，大聪明？”

没等王厦把话说完，朱占聪已然?抵达场边。

“来场3v3吧。”

弯腰紧了?紧鞋带，朱占聪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为了?训练效果好一些，双方?拼尽全力?，比分不相上下。

如火如荼的对决中，只听大门再次传来响动。

“怪不得哪里都找不到你们，合着你们先到了?！”

金铎带着一群年轻的小将走来，加入其中。

空寂的训练馆瞬间喧嚣热闹。

馆内透出?的些许光芒，成为了?点亮深沉黑夜其中的一盏光源，温暖明亮。

**

当晚，乔云瀚梦见了?故人。

他先是乘着一朵软绵绵的云，飘在空中随风挪动。

随后，他抵达了?一条长长的街巷，没有?路人，只有?空空如也的建筑，是一个对他而言极为陌生的环境。

他四处探寻，忽闻耳边一阵拍打篮球的声音。

循声而去?，巷弄的尽头出?现了?一座硕大空旷的篮球场地，跟记忆中菜市场附近的露天篮球场简直一模一样。

正感到惊奇间，只见篮球场中央立着一抹人影。

他穿着一身干净的篮球队服，身高足有?两米一，拍了?拍篮球对准篮筐垂直射入。

潇洒干净的动作令乔云瀚倍感熟悉。

“爸？”

隔着铁丝网，乔云瀚多?次确认，这个人就是自己的爸爸——乔枫。

过了?那么多?久，他还保持着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多?岁。

那时的他还在职业男篮的赛场，是炙手可热的中锋，球队的名宿。

想都不敢想，他居然?可以见到爸爸年轻时的模样。

乔云瀚绕着篮球场寻找一圈，终于找到了?进门的地方?。

“爸……”

或惊喜，或心安，又?或是有?太多?想说的话哽在喉中，乔云瀚怔怔地站在场边，呼唤着场中央的男人。

“云瀚？”

听到呼喊，乔枫不禁回头。

在见到乔云瀚的刹那，他眸中闪烁着一丝明耀的光彩。

好似这场相遇是他期盼已久的重逢。

“云瀚，你爹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但很幸运，你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方?向。”

说话间，乔枫来到乔云瀚的身前，轻轻捏住他的肩膀，两手顺着其壮实的两臂滑下，满眼的疼惜和欣慰。

“爸，我很想你，我也见到我妈了?。”

再多?的话都不及一个拥抱来得实在。

乔云瀚紧紧抱住乔枫的腰，贴在他的肩膀。

虽是年轻了?十岁，与记忆中颓废的父亲大相径庭，但乔云瀚知道，这个怀抱只有?父亲带给过他同样的感觉。

尽管这个拥抱过于冰凉，没有?一丝丝的温度。

“她…她过得怎么样？”

听到儿子嘴里喊出?了?生疏的称谓，乔枫嘴巴轻颤了?一下，深深拥住他的背脊。

“继父对她很好，他们俩有?一个女儿，挺可爱的。”

如实汇报着母亲的情况，乔云瀚依偎在父亲的怀中，像极了?一个还没长大，极其渴望着父母怀抱的孩子。

“那就好。”

听到前妻近况安好，乔枫拍了?拍儿子的背，声音倏然?颤抖不止。

“云瀚，我在这边听你爷爷跟我讲了?很多?你的事情，抱歉，没能?参与你人生中最重要的部分，我真的很遗憾，也足够愚蠢。爸爸其实特别想让你们娘俩过上好日子的，只是…都怪我，是爸爸的不对……”

“不……”

乔云瀚连连摇头，紧紧抱住父亲的腰，打听着爷爷的情况。

“爸，爷爷…爷爷他……”

提起爷爷，他鼻头泛酸，眼泪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

他真的好想爷爷，也真的好想好想再见爷爷一面。

“云瀚呐……”

当熟悉的嗓音响起的刹那，乔云瀚瞬间瞪大了?眼睛，看向前方?出?现的一抹佝偻的身影。

“爷爷！”

撒手离开乔枫的怀抱，他几乎只用了?一秒就奔到了?爷爷的跟前。

“爷爷我好想你，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太多?的遗憾与悔恨在当下交织，融成了?短促的啜泣与道歉。

乔云瀚噗通跪地，抱住爷爷细瘦的腰身嚎啕大哭。

他多?希望这一刻就是永远。

更希望时间久久定格在此，不要再转动一秒。

“只要能?看到我们云瀚过得好好的，再拿下冠军，就是我最开心的事情。”

爷爷一如往昔般慈祥，笑呵呵地摸着乔云瀚的脑袋，替他捋着凌乱的发。

“我会?的！爷爷，明天我就能?拿到冠军！我一定会?拿到冠军的！”

毫不犹豫，乔云瀚啜泣仰头，坚定地回答着爷爷的希冀。

他不会?再让爷爷带着遗憾离开了?！

绝对不会?！

“爸，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正当他想要跟爷爷叙旧时，乔枫抿唇走来，点了?点腕间的手表，提醒着爷爷即将离开的事实。

“爸，你们要去?哪里啊？爷爷……”

不由抓紧爷爷的衣角，乔云瀚誓死不肯撒手。

他有?好多?好多?的话还没来得及对爷爷说！

他还有?很多?规划好的事情没有?来得及带着爷爷去?做！

他想带着爷爷亲临总决赛现场，他想让爷爷摸一摸冠军奖杯，他想带着爷爷体验一下坐飞机的感觉，他想带着爷爷去?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去?各地的景点游山玩水……

他不想再跟爷爷分开了?！

哪怕让爷爷享上一天福也好啊！

“云瀚呐，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昂，记得千万别贪图快，慢慢来……”

如记忆般粗糙的触感揩过湿润的脸颊，爷爷轻柔地抚过他眉间的断痕，却掩盖不住语气间的颤抖和难过。

“爷爷，我和童芥在一起了?！以后有?她陪在我的身边，您别担心！”

眼看爷爷要走，乔云瀚一把握住爷爷枯瘦的手腕，紧紧包在自己的掌中，声泪俱下。

似是听到了?他的话语，爷爷向身后的乔枫点了?点头，紧抿的嘴唇扬起了?一抹笑意。

“爸？”

乔云瀚不懂他们的意思，急忙呼唤着乔枫，不想让他带爷爷离开。

可是就在他试图呼唤父亲期间，爷爷与乔枫的身影渐渐暗淡，被丝丝阳光穿透，化?作了?一缕白烟。

“爷爷！”

紧攥爷爷的双手一下抓空，乔云瀚跪地声嘶力?竭。

“别走…爷爷！！”

凌晨五点半，乔云瀚猛然?惊醒。

他迷蒙地望向寝室四周，确认了?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只是满脸干涸的泪痕提醒着他的真情实感。

睡意全无，他起身望向窗外。

天际处的云层间漏出?了?暖色的晨曦，轻薄的阳光笼罩在城市上空。

乔云瀚陡然?起身，眺望着远方?，心中泛着异样坚定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