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旧罪1.10

等开会总结完目前的情况,已经是凌晨三点多快四点了,这个时候回家也睡不了多久,于是,柳思蝉几个月来第一个在康复中心之外度过的夜晚,是睡在市局刑侦队长办公室里的。

江寅将平常自己用的行军简易床三下两下的搭好之后,就让柳思蝉睡在那里,准备自己靠在他那个破老板椅上随便将就一晚。

柳思蝉看了看床又看了看椅子,那句“要不还是你睡床吧”刚在嘴里打了个弯还没成型,就被江寅摁在了床上,塞进了被子里面。

“快睡吧,睡不了几个小时就要起来了。”江寅用手在柳思蝉看向自己的那道视线中晃了晃,然后起身坐在了他那张破老板椅上面。

翌日。

江寅一睁眼发现柳思蝉已经将简易床上的被子都收拾好,这会儿正坐在窗子旁边翻看昨天晚上总结出来的文档,江寅伸了个懒腰,刚准备和柳思蝉说句话的功夫,办公室的门就被人猛地一下撞开了。

“……”

两个人一起看向冒冒失失冲进来的裴十四。

“师哥,区分局那边传过来消息说是陈璐的父母,今儿一早就到区分局,说是在一个多星期前见过一个陌生女人给他们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就是那种神神叨叨的胡言乱语,老两口都是知识分子没相信那些,当时也没太在意,后来不几天就得到女儿的死讯,现在分辨之后,确认见过的那个女人就是赵志毅的夫人,段娆。”

裴十四出了口气又接着说道:“但是,就昨天那袋土,就那些血迹,化验出来也是段娆的。”

江寅闻言,嗡地一声就在他脑子里炸开了,那些血量他是清楚的,能让那么大一堆土都被染上了血,就已经超出了一个成年人能承受的范围,这些血量足以让一个成年人毙命。

“昨天的时候,那片试验田附近应该有埋着什么东西。”柳思蝉倏然抬头说道。

“我们被骗了。”

柳思蝉的这番话没头没脑的,裴十四听的有些云里雾里,但江寅明白了他的意思,扭头就对着裴十四说道,“快,申请搜查令,和老李多带些兄弟们把那片试验田给我再仔仔细细的搜一遍。”

昨天的顾欣,被幕后之人利用当成一枚棋子,送到了市局的面前,实则是背后之人利用顾欣要转移警方对于那片试验田的注意力,甚至是那些被盖上一层明显新土的带血土堆都是故意放在那里,等着江寅他们去发现。

“那顾欣?”裴十四后知后觉,忽然觉悟。

“顾欣应该是在我们去之后,给她背后的那个人打了电话,那个人掐准了时间让她去删除视频,导致顾欣被我们发现,然后带回局里,把我们的注意力从那片试验田转移开。”江寅解释道,然后朝着裴十四摆了摆手,让他赶紧滚蛋办事去,自己一头倒在那个破老板椅上,仰着头看着天花板。

当初凶手明目张胆的将四名被害人的尸体公之于众,丝毫不担心警方会从尸体上面发现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信息,但现在要舍弃一个像顾欣这么重要的棋子换取某个东西,除了这个物什比起被害人的尸体能给予警方更多的证据,江寅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让背后之人走这么一步险棋。

“我想去问顾欣几个问题。”柳思蝉抱着顾欣的档案站了起来,就准备出门去审讯室,却又像想起什么一样,对着江寅问道:“可以嘛?”

按规据来说,现在的柳思蝉还是个编外人员,但若又要换一种逻辑说法,柳思蝉的人事档案现在已经归属于市局,只是还没有办理入职,江寅点了点头,示意可以之后,也起身跟在了柳思蝉身后,一起去了审讯室。

但是江寅没有跟着柳思蝉进审讯室,而是站在外面的监控室里,刚巧发现闻栎溪也在里面。

闻栎溪扭头发现来着是江寅,便从一旁的一堆文件里抽出来几张纸递给江寅。

“我查到昨天在你和十四去研究中心之后,顾欣的手机号朝这个手机号打过电话,电话的主人是段娆。”闻栎溪说道,接着她又拿过来一个平板放在江寅的面前说道:“我让人定位了这个手机号码,这是它的活动轨迹。”

江寅就看到那个红点儿的行动路线和一条地铁线路完全重合,并且走走停停。

“手机被丢在了地铁上。”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

“派人去找了嘛?”江寅把那个平板还给了闻栎溪,把视线挪到了玻璃那一边的柳思蝉身上,就见把书记员旁边的凳子端着放到了顾欣的面前,然后坐下,目光尽量的去平视顾欣。

闻栎溪也随着江寅的动作把目光转到了审讯室里边,回答道:“派了几个弟兄去找了。”

江寅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柳思蝉的脸上总是没有什么表情,不论是什么事情,他永远都是那一副看不出喜怒哀乐的表情,即便是偶尔对着江寅说话时语气里充满呢喃的时候,只要你仔细观察,他的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就像是一张白纸一样,什么都猜不出来,什么也看不明白一样。

“有什么要说的吗?”柳思蝉启唇问向顾欣,此时的顾欣一夜没有合眼,眼球上布满了红血丝。

书记员发白的指尖以及看向顾欣的微微有些眯着的眼睛都彰显着他高度紧绷的神经,当然,被里里外外这么多人看着的顾欣,此刻也是紧绷着大脑里的每一根神经。

“别紧张,先放松下来,慢慢说。”即便是这么温柔的语调,柳思蝉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表情,就连说话时嘴角的肌肉牵动都丝毫没有。

又是一片寂默,似乎周围只有不知道谁的手表秒针在那个表盘上孜孜不倦转动的声音,顾欣那双透过手铐相握的手忽然松开,整个人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软塌塌地靠在椅子上,她的声音划破了这一片快要凝固住的空气。

“我十岁那年的一个周末,像往常一样在家和奶奶做好饭等…”说着,顾欣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也不眨了,就痴呆的散了神,“等那两个人回家过周末,他们是搞科研的,虽说当时家里并不是有多富裕,但是也不穷,以往的周末都会出去玩的,我还在想着这周末去哪个公园玩什么。”

“他们那天到晚上都没有回来,当时通讯不是很方便,我奶奶把电话打到了他们单位,不是他们接的,但是接电话的人说,他们今天临时有事出差,是个机密性的事件,不方便向家属透漏,我奶奶当时虽然抱有怀疑态度,但是这种情况原来也存在过,所以并没有特别在意。”说着说着,顾欣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哭腔。

“此后的一周,他们没有任何电话和消息,我奶奶着急了,就跑去单位问他们领导,但是他们领导说那两个人是请假了,说是根本没有什么机密性的项目,还拿出来那两人的请假条给奶奶看,奶奶认识他们的笔迹,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儿,连忙报了警。”

这时,顾欣的一滴眼泪吧嗒一下滴了下来,柳思蝉察觉到顾欣哭了,纹丝不动,过了一下却又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学着江寅的动作,从自己的衣兜儿里掏出两张干净的卫生纸来,递到了顾欣的面前,顾欣一怔,转而就伸过手接了那两张纸,还拉着那副极力控制的哭腔小声说了一个谢谢。

“后来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又是差不多一周以后,他们被发现在那个废旧仓库里,如你们所知的,是活生生的被饿死的,看现场痕迹,明眼人都知道他们是被害身亡,还有当时那个告诉我们,他们是出差的那个陌生声音,但不知道为什么公安局查着查着就草草结案,甚至连一个像样的结论都没有给我和奶奶,就把我们一老一小打发走了。”

“再不长时间,我们住的那个家属院流出说那两个人是带着国家的一样机密文件出逃,被抓住处理掉了,说他们叛国,院子里的小娃娃们甚至编了儿歌骂我是卖国贼的女儿,时间久了,奶奶就把那套房子卖了,给我转了学,在新的学校旁边买了一套小房子带着我上学,我以为我有了新的生活,呵……”顾欣又用纸擦了一把眼泪,缓了缓才接着说道:

“我太天真了,这事儿不知道为什么又被我新学校的同学知道了,他们又开始像以前的那个学校一样那般对待我,但我看着为了照顾我的奶奶,我没说,我就那么愣是在那里过了那么多年,你们不知道,那是一种多绝望的生活,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坚持不下去,但还有奶奶,我不能不坚持,你们不懂的!”顾欣摇了摇头。

却是柳思蝉忽然接过了话茬,“我懂。”

“嗯?”顾欣像是有些听不明白这两个字,偏了头看向面前这个长得没有丝毫攻击性的男孩儿。

“我经历过,我懂。”柳思蝉又重复了一遍,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感情流露,像是这只是轻飘飘的六个字,却无视了这六个字背后的山洪。

像是在一个陌生未知的地方,顾欣面对着这个说我懂的男孩子,内心有些很难以言喻的感觉。

“我每天都让自己忙的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事情,因为只有一有时间,我就会考虑他们真的有叛国吗?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顾欣缓和了一下情绪,继续说着。

“一个人反复逃避的那件事情,其实就是他最终要面对的问题。”站在监控室的江寅说道,闻栎溪听到这话,细品一番,点了点头,以示自己的赞同。

“高考那年我想考警校,我想进入公安系统去调查当年这件事情,可是奶奶在看到我的模拟志愿单的时候,她不让我这么做,那个时候,奶奶已经因为常年的辛劳交加,累垮了自己的身子,我后来报了生物,就是他们当年从事的行业,我总想以各种办法去接近他们的当年,在我通知书来的第二天,我奶奶去世了,就是捏着我的通知书,给我说了一句话,就走了。”

“她说,让我放过自己,可是我在这么些年的煎熬下,根本就不可能放过自己,就像你们说的,这件事情成了我的执念。我本科毕业后考了研究生,巧合的是,我的导师,钱贺安教授,和他们当年是同一个导师,也就是昨天在培育中心的那位李主任。”

书记员的手早已经在速记中麻木了,刚松了一下劲儿,准备偷一下懒的时候,江寅的手机响了。

是裴十四打过来的。

“师哥,我们在那片试验田发现了一个类似陷阱的布置,那个坑里有血,我已经派弟兄拿去化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