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谢彦先被萧承洲安排在了后勤队伍,负责给伤兵包扎伤口, 让他每天面对伤兵, 先见惯生死。

谢彦以前连杀鸡的场面都没见过,现在每日面对的不是身上各处都是皮开肉绽的伤兵, 要么是断腿缺胳膊的, 最开始几天谢彦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受这些画面影响, 吃不下饭, 没几天就瘦了。

萧承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却也没说什么劝谢彦回去的话, 只是额外叫人盯着谢彦的饮食, 每日练兵结束后, 便是再忙,总会抽时间与谢彦相处一会儿。军营生活很苦,但有萧承洲在, 谢彦也算苦中有乐。

他们的军营驻扎在被占的第三座城池下面的一个小县城外, 边关荒凉, 这边人口本就少,之前敌人打到前方,这边的人早在萧承洲来之前, 就差不多都逃亡走了,几乎成一座空城。

谢彦追来的头天, 萧承洲才带着兵与敌国军队来短兵相接过一次,这几天也是, 敌国军队知道大齐派了个王爷来领兵作战,不停来试探。

萧承洲每天回来时,身上都沾着血,多是敌人的,但偶尔也有他自己的。

第一次看到萧承洲背着伤口回来,谢彦心疼得无以复加,到后来,萧承洲再负伤回来,只要伤口无大碍,他居然会重重地松口气。

谢彦给伤兵包扎伤口的手法越来越熟练,再面对血糊糊的伤口,也能面不改色的。他头一次明白,大齐老百姓的安居乐业是用什么换来的,体会到平安和乐的生活,来得有多么不容易。

谢彦虽是被萧承洲护在羽翼下,但军营里也有不少士兵对他颇有微词。有很多人和谢彦一样,一入军营只能从小兵做起,但是他们多数都是一入军营,便直接上了战场,与刀锋贴面,拿性命相搏。而谢彦,只因为是侯爷之子,与萧承洲是朋友,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待在阵营大后方,根本不用涉险。

后来不知是哪里开始传出,说谢彦这种权贵子弟,来军营里不过做做样子,真正目的是为了抢功。抢谁的功?自然抢的是那些把脑袋别在裤腰上,好不容易从血海中杀出一条通天路,但目前还无权无势的人的功。

对谢彦有意见的人越来越多,没过几天,谢彦被调出后勤进入步兵营,要开始更加繁重的训练,随时准备上战场。传闻四起的时候,谢彦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留在军营里,自然也不甘心一直做个给人包扎伤口的后勤兵,加入步兵营虽然危险程度增加了,但与萧承洲的距离却近了一些。

清云公子的事,一开始是巫翎告诉谢彦的,后来问过谢缈,得知她知道清云公子的事,谢彦当时便猜出她的藏书里肯定有关于清云公子的书。于是趁着谢缈不耐烦时,将书找出来看过。关于清云公子的事,很多书都语焉不详。但是也有书指出,清云公子并不如史书说的那样一无是处,只以色侍人,凭少年交情博得南朝皇帝的宠爱,最后恃宠而骄,累得家族灭亡,自己惨死。清云公子也是文武双全,也曾领兵作战,那些仗势欺人的言论,是否为有心人的诬陷。

史书都是由胜利者书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谢彦也曾问自己,是不是应当留在京都,就此与萧承洲斩断联系就是最好的结局。但他毕竟年少,心里藏着一份冲动,容易感情用事。就此斩断他做不到,便只能往前。前路未知,谢彦只有踏上这条路,推倒重重艰难,便是日后他与萧承洲的事露于人前,与萧承洲形同陌路,他也有底气来支撑,不至于落个一败涂地的下场。

谢彦少了些天真,他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这些,脱掉心里那层万事不愁的稚嫩壳子,他飞速地成长起来。

萧承洲看着谢彦一天天成熟起来,眼底依旧有光彩,但光彩之后,总是藏着丝丝阴霾。

谢彦适应军营里的生活没几天,谢赫带着人来了,里面跟着南星和昆布。

谢赫自然是来带谢彦回去的,但他应该是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谢彦好不容易背着家里跑出来,想要轻易带回去是不可能的。谢彦虽然自责劳累刚当爹的哥哥辛苦跑来一趟,但他也确实不可能回去。

谢赫苦劝无用,只能与他们私下谈了一番。

此前萧承洲已经猜出蛊的事情,这次谢赫便将事情再原原本本地告知萧承洲,包括还不知道生死蛊为情人蛊的谢彦。

主要还是提醒萧承洲,此生他与谢彦的性命已经捆绑在一起,两人中谁出了事,另一方都不可能全身而退。所以,萧承洲对谢彦是真心当然最好,便是假意利用,也莫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谢赫说这些的时候,心情很复杂,他也是临出发时,才知道弟弟与萧承洲的事。

面对谢赫,萧承洲只是郑重地承诺,会护谢彦周全。萧承洲知道除了谢彦,谢家其他人不会轻易相信自己,他也知道往后需要向谢家人证明自己对谢彦一片真心的路,还有好长一段要走。其实在萧承洲心里,谢彦的重要性早胜过他自己,便是自己死,也会护得谢彦性命周全。不过这些说出来,或许连谢彦自己都不信。

最后谢赫将南星和昆布留下来,然后带着人无奈返回京都。

谢赫走后,谢彦还是一副震惊的神情,生死蛊原来是情人蛊,他与萧承洲从他单方面替命变成了互为替命,也就是说,想要活着,那么他们两人谁都不能死。

*

谢赫一走,谢彦在军营里生活正式踏入正轨。

这日晚,斥候来报,前线有一小支敌国军队往这边靠近。刚歇下的萧承洲匆忙起身,他带着一支骑兵,与两小队步兵,准备截击。

战前点兵,萧承洲在步兵队里看到了身穿铠甲的谢彦。

萧承洲正在说话,语气稍稍有个停顿,谁都没有察觉。谢彦注意到萧承洲的视线,冲他咧嘴笑笑。

萧承洲眼睛里多了点危险,在看到谢彦身边的南星和昆布,以及那三个负责保护谢彦的暗卫后,神情才好了点。

马蹄被包上东西,减轻落地的声音,避免惊动敌人。萧承洲带着士兵出了军营,朝着敌军过来的那条路线偷偷摸过去。

谢彦跟在队伍里头,身着沉重的铠甲,这些看着累赘,却不得不穿。虽然从加入兵营起,谢彦的训练便一天没落下过,但到底从前养尊处优过来,身体素质不是短时间就能提上去的。谢彦走得很辛苦,他在凛冽的寒风里呼哧喘气,走出了一身汗。萧承洲偶尔不经意地回头看他一下,谢彦能感知到,他迈着酸胀的双腿,咬牙跟上。

走到某一段路后,萧承洲抬手叫停,终于叫谢彦有了歇息的机会。他们选择在这里埋伏,敌军还没过来,士兵们给自己做了伪装,趴在雪堆里一动不动。谢彦跟着趴在雪堆里,就在谢彦感觉浑身的热意慢慢散去时,前方终于传来动静。

看着敌军队伍在面前慢慢走过,当队伍走到一半,厮杀声骤起。

箭矢呼啸,萧承洲带着人率先杀了过去,谢彦与战友们结成阵型,挥着长刀也冲了过去。

谢彦感觉自己的血是冰的,脑子却是热的,从前摇两下折扇手便嫌酸,如今紧握长刀,便是再无力也不敢松开。敌军的、我方的惨叫声不断在耳边响起,唯有那刀刺入血肉的声音好像被尽数放大,一声声鼓震着耳膜。还有湿热的血液溅在脸上,滴滴答答地模糊了视线。谢彦随手一抹,侧身躲过对方一人挥来的刀,血腥味掠过鼻尖,谢彦神情更为冷峻麻木,反手一刀挥去,将面前的敌人砍倒。

厮杀持续的时间不久,这支敌军被杀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无一人逃出去,悉数被俘。这些都是战利品,敌国若想他们活着回去,需得拿物资来换。

将战场打扫了一番,谢彦他们收兵回营。

谢彦将自己割到的人头数上报后,回营将自己收拾一番,就回帐篷准备睡觉。到了帐篷门口,却见萧承洲站在那里,依旧是出战时那一身铠甲,上面染着的血迹都已经干了,也不知道他等了多久。

谢彦微微笑了一下,加快脚步走过去,“洲哥,等多久了?”

“只等了一会儿。”萧承洲站在原地等他靠近,他见谢彦神情还好,心里松了松,趁着夜色中无人看清,萧承洲拉着谢彦的手,“跟我过去,今晚陪我值夜。”

谢彦刚从战场上下来,很累,被萧承洲拉着走却并未拒绝。

萧承洲作为将军,自然有将军的福利,谢彦跟战友挤搭帐篷,萧承洲有自己单独的帐篷。萧承洲曾叫谢彦过来与他同住,谢彦拒绝了,他的身份本就叫好些人敏感,再赖在萧承洲身边,那他又何必加入步兵营那么辛苦。

萧承洲换过一身衣服,又给谢彦加了一件衣服,拿着两件厚毛披风,就拉着谢彦又出去了。

两人来到需要值夜的一处山崖上,这里是军营后方,为避免敌军绕路从这边偷袭,这边也需要时刻有人值守。

谢彦往黑漆漆的山崖下看一眼,被崖下吹来的风冷得打了个哆嗦。

萧承洲在原地坐下,扯开披风对谢彦道:“阿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