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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正是当日他放灯的时刻。

对岸有人银发白衣,一双金瞳灿过十里花灯。就这么隔着人群贪婪地看,看他接过花灯,看他提笔书写,看他将灯慢慢放入河中。

河水粼粼,慢慢载着那花灯往这里飘,极目去看,烛火朦胧,照得灯壁上黑黑两团小小的黑影。

“钩那个!”

身旁有人伸着竹竿去拽,无端刮来一阵风,驱散河面上无数明灯,独独吹着那一朵往远处移。

等的就是这一刻。

身形腾空而起,踩着河上花灯往风里追去,凡胎俗眼看不见他这逆天而来的狂妄太子,只当是风过余波。

那灯就在前方,触手可及。

“胆大妄为的孽障!”天空中显出天帝怒容,声若惊雷,怒目圆睁,恨不得将他剔骨剥皮。

澜渊却仿佛不曾听见看见,只顾着将花灯托到眼前仔细看。

澜渊。

一笔一画写得工整分明,火光明灭,那字仿佛是跟着烛火在一起跳动,心如擂鼓,一起一落,也是这般的节奏。

“哈哈哈哈……”将灯环在胸前仰天大笑,“你还敢说你不是真心?你还敢说你不是真心!我的狐王,你还敢说你不是真心!不是真心!”

笑声转为凄苦:“只是如今呢?篱清……”

声音淹没在雷声里。

“速将这孽障拿来!”天帝在云层后愤而下令。

天际便降下耀眼光团正冲着他而来,澜渊一概不管,只抱着花灯痴笑。

再回神,他已跪在灵霄宝殿之上,殿下文官武将俱都看着他,同情、叹息或是冷漠,甚至幸灾乐祸,兴奋得都快将心思漫出了眼角。

花灯还好好的托在他手里,一低头就能看到灯壁上清楚无误的“澜渊”两字,嘴角就勾了起来,眉梢微挑,仿佛还是那个醉卧花丛的浪荡纨绔子。

“无知孽障!你可知你犯下多大过错!只因你一时兴起,稍有不慎就将打乱人世定数,引来湿处久雨成灾,旱地烈阳不落,天下苍生尽毁你手!你何德何能来担这个罪过,你又如何来向三界交代!”天帝于御座上震怒异常,满殿仙众皆不敢抬头出声,“平日便四处游荡不务正业,朕处处纵容于你,却不想纵出你这么个为祸人间的祸害!早知今日,当初就该一掌将你打死,也好过今日你如此任意妄为来贻害众生!朕有你如此这般的孽子,你叫朕如何面对满殿仙家,如何面对三界众生,更如何面对万千黎民!”

殿上众人大气不敢出一声,寂静中却见澜渊抬起头,一双墨蓝眼瞳平静无绪:“我的罪业,我来担。”

眉眼梢弯,唇边绽开夺目笑容,于抽气声中再一字一顿重复一遍:“我的罪业,我来担。”

纨绔正文第十六章

章节字数:3412更新时间:08-06-1723:40

狐王府前的礼担快铺到三里外,一担一担地用红布头盖了排列整齐,狼王墨啸站在队列最前头苦笑,什么叫些许事物,若再用红绸扎个同心结挂上,别人还当他墨啸来跟狐王提亲呢。还有那个擎威也好没义气,说什么“我是快娶妻的人,这么浩浩荡荡地过去,那几个老家伙定是以为我要娶红霓,这等的齐人之福我可无福消受。”便独独让他一个人来丢丑。齐人之福,他倒是想得美!

暗暗在心里啐一口,墨啸的脸上又黑了一层。

出来迎接的是元宝,一边指挥着几个小厮往里搬东西,一边领着墨啸往堂上坐:“王正静养着,不便见客。长老们又不在,狼王您千万别见怪。再说,您和王是熟人,怎么还送这么多东西,又这么贵重,王知道了定要说您见外。小的先在这儿替王谢过了。”

“无妨。”墨啸摆手辩解,“我不过是个跑腿的。谁能有这么大的手笔,你们主子心里应该明白。他现在伤重,送来的都是疗伤补身子的圣品,你们也别请示不请示了,先给他用着就是了,横竖他现在自己也作不了主,等到他能作主的时候他要是觉得不痛快,就让他亲自来找我墨啸说话。”

元宝连连称是,偷偷回身随手掀开一块红布来看,赫然是一株从未见过的仙草,小人般的形状,五官四肢俱都栩栩如生,通身奶白,还散出淡淡的荧光。知必是极罕见贵重的东西,不禁暗自咋舌。

“药草之类的无所谓,只是这十多坛酒你可收好了,世上通共也没多少,我都没这个福份享。人家指明是要你家主子亲启的,到时候可一滴都不能少。篱清要怎么着是他的事,在他有吩咐前,你可给我看仔细了。尤其是你家那个小主子,千万别让他瞧见。”墨啸指着一旁的礼担郑重吩咐。

“小的明白,狼王您放心。”元宝虽觉奇怪,但也不敢掉以轻心,急忙亲手接过一坛小心察看。

“其他也没什么,要是东西不够就跟我说一声。”墨啸又指着最后几个箱子道,“这是给你们的,好好照顾着你家的王,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我也说不了这个人情。”

“是是是是是……”瞧着这沉甸甸的箱子,一众小厮都忙不迭地点头许诺,“您放心,小的们一定把王伺候得好好的,您尽管放心!”

手脚也不由更麻利了些,一个个都恨不得把心掏出来好叫堂上的狼王看看自己对狐王是如阿的忠心。

“嗯……那就好好地伺候着吧。”见把澜渊吩咐的事办得差不多了,墨啸便要起身告辞。

出屋时,朝天空看了一眼,却是乌云满天,遮去方才还大好的艳阳,沉沉的,压得人浑身不舒服。

这是?

正奇怪着,就见擎威匆匆往这边而来:“哟,这是来娶红霓了?”

“你倒还有心思玩笑。”擎威满脸凝重,走到墨啸面前低声道,“澜渊出事了。”

天宫的水牢阴森而寒冷,只借着壁上几盏摇曳的长明灯来看清里外事物的轮廓。问狱卒讨来一截短短的蜡烛点燃花灯灯芯,略带些粉色的光芒竟能带来几缕暖意,便托在手中细看,灯上的“澜渊”两字快刻进了心里。

“你这是何苦?”玄苍站在牢外叹气,面相忠厚的大太子只能远远站在水池外探视。

“你不明白。”目光依旧不离花灯,话语轻松,昔日每一次闯祸时,面对百思不得其解的玄苍他都是这样简单地回答。

“还疼不疼?”从小就拿这个与自己个性迥异的弟弟没辙,玄苍无奈地又叹了一口气,“你服个软也就好了,当堂顶撞父皇做什么?”

灵霄殿上,面对天帝的怒容,蓝衣的太子竟轻笑着问:“你说,要我如何来担我的罪业?嗯?”

丝毫不知悔改的口气,天帝龙颜大怒,当即下令以法印锁住他天族仙骨,再关往天牢听候发落。

凡重罪者,都须受法印锁骨之刑。法印一寸一寸生生钉入周身关节,只是站在一旁观看就觉鲜血淋漓无法忍受,更遑论受刑之人。一待行刑完毕,毕生修行为被法印锁闭,与凡人无异,体内痛楚又时时折磨不得缓解,实为酷刑。

“还好,不疼。”抬起脸来露一个笑,天牢的阴湿寒气更加剧了周身痛楚,拼尽了全力才不让眉头皱起来。“哪里比得上天雷轰顶呢?”

“你就再熬两天,母后正在给你求情,我等等也再去帮你说说。再如何你也是他儿子,父皇他不会忍心看你被打散精魄的。”玄苍出言安慰,可从眉宇间的忧愁就可明白天帝这次确实是动了真怒,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通的。

“我应得的。”蹙着眉忍受了好一阵疼痛稍有些缓和,澜渊对玄苍笑道,“你也别担心,他不是说对我疏于管教么?这回就让他好好管教一番。最好要我魂飞魄散,他也能给众仙立个大公无私的榜样。”

玄苍听罢,立刻白了脸,忙呵斥他:“别胡言乱语,怎么能这么说话?”

“玩笑罢了。”澜渊嘻笑,“我的精魄我爱惜着呢。就算是要灰飞烟灭,也得让我甘心才行。现在这个时候,我怎么能甘心?你说是么?”

最后一句是对着花灯问的,柔声细语,墨蓝瞳中溢满温柔,脸上的笑,都快痴了。

牢中与外界不通音讯,玄苍自从来过后亦不再来。再一次步出牢房时,外头天空正蓝,不知自己在牢中到底住了几日。

刑台四周围满了各路神仙,竟连西方如来也来了,于莲座上对他点头微笑。又去看天后与玄苍,面容憔悴了许多。

天帝的脸色依旧难看,冷冷俯视着殿下的自己,沉声宣判:“二太子澜渊大胆逆天,罪业深重,本不可赦。然念及其年少无知,虽逆天妄为,却不改时局,未曾引得滔天灾祸。兼有佛祖慈悲为怀,以宏大佛法为其消赎灾业。着处以黔刑,以其半世修行抵罪,并罚往人间思过百年。”

随后便有天将将他缚于巨大刑柱,衣衫敞开,细小银针刺向裸露胸膛,在心口处一笔一笔刺出一个“罪”字。银针是长白山万年寒潭潭底的冰柱磨成,又用无量业火淬过,每一针画过皆是寒热交加,如遭万蚁噬咬,痛楚不堪,偏偏又极是清醒,眼睁睁看银针拔出又刺下,许久还未完成一半,苦痛仿佛无边无际。

其后又有人来将他体内一半法印逼出,当初寸寸钉入,如今又寸寸启出,结痂的伤口再撕破开,先前的痛再来过一遍。冷汗湿了一身又一身,连喊一声痛都没有气力。

篱清,我的狐王,是否连受过的苦痛你我都要相当才是公平?

在宸安殿中养了几天伤就来了天帝的旨意要他快快下界思过。他的父皇气得不清,再不要见他这个忤逆的儿。天后和玄苍并着一众仙家在殿前跪了几日他也不肯松口,若不是请了如来佛祖亲自来为他作保,天帝还真能下得了将他打散精魄的狠心。

下界这一日,来了不少人送行。太子终是太子,虽是被贬也是天帝亲生的骨肉,过个几年想念了就能召回来的。于是都堆了笑来要他多多保重。澜渊一一谢过,走到天后跟前,眼中才有了些情感。天后早哭红了眼,噙着泪花拉着他的手依依不舍:

“我的儿,你放心,便去人间受几日苦,母后自会让你早日回来。”

“母后您也珍重。”

又嘱托了玄苍几句,澜渊方才回过身。身后呼啦啦跪了一地的侍从,都低着头等他的吩咐。

“你此去不比从前,身边总要有个人照顾。”天后道。

“那也不必太多,一个就够。”扫视了一圈,澜渊下令,“都把头抬起来。”

行到一个天奴身前停住脚,澜渊问道:“你叫什么?”

“小的叫招福。”那天奴低低回答,胆怯地垂下眼不敢直视。

“本太子是去思过,用不着那么大的福气。倒是人间百事艰难,须求些金银度日。不如就叫银两吧。母后你说可好?”

“都随你,你要如何便就如何了。”天后自是没有异议。又反复嘱咐了几遍要注意身子,被锁去了一半修为就不要再逞强,天冷记得添衣,要什么就让银两回来取,千万不要委屈,等天帝气消了就立刻让你回来云云,才看着澜渊带着小仆离去。

“是谁送来的东西?”房内的篱清问道。

站在门外的元宝躬身回答:“是狼王半个月前送来的,前几日您昏迷不醒,小的斗胆就自作主张先给您用了。”

“墨啸送来的?”

“是。狼王说看了东西您就该知道是谁送的。若您觉得不痛快,他等着您去找他问话。”

“……”房里就没了声响。

“那个……王……”元宝一时犹豫不决,“这个……东西您看是怎么……”

“留着吧。”过了许久,房内才又传来篱清的声音。

“另外还送来十多坛子酒,说是让您亲启,小的给您收在密室里。”

“酒么?”

“是。”

“好,收着吧,和那套酒器放一起吧。”

纨绔正文第十七章

章节字数:3812更新时间:08-06-1723:40

太子下界,即使是来思过的,也比不得别人,连要住哪儿都要由得他来挑。澜渊也不客气,径自到后山树林里拿扇子一指,一座带花墙小院的精舍就凭空拔地而起。白胡子拖到地上还能绕三圈的本地土地公站在院门前对他点头哈腰:“二太子您看看还成不成,哪儿不满意咱再改。”半点用不着他费心思。

闲来掌一只紫砂壶倚在窗边坐,密林绿叶之间,黝黑山峦之前,狐王府凌空欲飞的屋檐露出黄灿灿的一角。若站在院中极目远眺,万绿丛中那点红影或许便是狐王栖身的朱阁画楼,更或许此刻狐王也正在楼上凭栏往这边望。篱清,我在这处望的是你,你看的又是谁?

“这世上当真没有公平,旁人若犯了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