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知我者
书剑门的人将那断了手筋的黑衣人擒住了,三个黑衣人,死了一个,抓了一个,跑了一个。周家大儿子寻了麻绳,就地牢牢捆上黑衣人的手脚,手持一盏灯,站在一旁看着他。
燕晴煦把陆语儿放在椅子上,问道:“他们这是中了什么毒?”
韩江容答道:“是软筋散一类的毒,服下后全身无力,重者则昏睡不醒。待药劲过去就没事了,别担心。”
周家大儿子在院里听了他们的话,问燕晴煦:“他们都中毒了,怎的就你没事?”
这也正是燕晴煦所不解的,她的体质与他人并无差异,为何他人都中了毒,她却毫无异状?为何陆语儿的症状比别人要轻?这毒又是下在哪里的?空气、饮水、吃食,还是毒针一类的暗器?
见她不言语,周家大儿子又道:“该不会是你下的毒吧?”
“我?”她诧然反问:“我为何要下毒?”
“这谁知道,保不齐你是这些人的同伙呢?我刚回来的时候,你不是还要用我幼弟换你的同门。”
她看看地上五花大绑着的、被她伤得只剩半条命的黑衣人,心想那她对待同伙真是够心狠手辣,如此伤势,恐怕她这位同伙后半辈子都不能用右手拿起武器了。
但是,不相信你的人,无论怎么与他解释,他都不会相信。若她说自己并非是真的要交出孩子,只是假意答应而已,他会说她口说无凭;若辩解说她是同伙的话就不会重伤黑衣人,他又会说这是苦肉计。
知我者,只一次目光的相接便已心照不宣;不知我者,虽千言万语不能通也。心思在弹指之间转了几转,她已经懒得解释,只淡淡地看着他。
她的眼神如一汪寒潭,让他浑身不自在,禁不住想要退缩。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他更大声地指责道:“不说话就是承认了?你果然是他们的同伙,下药就是为了让他们顺利进来。你还故意留了一个清醒着的人,好证明你是被逼无奈才交了我弟弟出去的,是不是!”
燕晴煦微微侧头,探究地凝视他:“那么,我何必再留一个清醒的?直接给所有人下毒难道不是更好吗?如此便神不知鬼不觉,也不会有人注意或怀疑到我。”
“你……你那是……”他语塞半晌,又道:“这是意外,你本想毒晕所有人,没想到药效不好,还剩下一个人醒着,你便将计就计了!”
“够了!我师姐与你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没由来的害你弟弟作甚?若不是有我师姐拼命护着,你弟弟早让他们掳了去了。你不知感谢就罢了,还反过来像疯狗似的不分青红皂白乱咬,哼,白眼狼!”
陆语儿本就没力气,骂完这些便瘫软在椅子里,气鼓鼓地瞪他。被诬陷的燕晴煦倒是不生气,她好奇的是周家大儿子为什么要这样做。
每个人的周围都隐藏着太多的谎言,亲眼所见未必为实,亲耳所听未必是真。帮助你的人,也许正暗暗祈愿你早下地狱,而恶语中伤你的人,却可能比任何人都更加爱护你。
世上有太多的阳奉阴违与口是心非,是以一个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并不重要,燕晴煦更看重的,从来都是隐藏在语言和行动背后的目的和本心。
周家大儿子会一上来就咬着她不放,也许是差点失去亲人情绪失控之下的愤怒,毕竟只有她没有中毒这一点确有可疑,他又恰巧听见她要用他弟弟换陆语儿。还有另外的可能,他是急于把下毒的嫌疑引到别人身上,至于原因……也许他知道是谁做的?
“哎,小兄弟,你这就不对了。这位姑娘没中毒是件好事,不然等我们到了,歹人恐怕早已逃之夭夭,连你弟弟的影儿都找不见了。怎么,莫非你期望如此?”有人从厢房中晃晃悠悠出来,语气像个玩世不恭的浪荡子。他也穿着一件月白的长袍,大抵和韩江容一样是书剑门的弟子。
“当然不是!我当然期望我弟弟平安!”周家大儿子辩解道。
“那便好。至于这毒究竟是谁下的……”那人行至正厅门外,绕着倒在院子地面上的黑衣人走了半圈,脚尖踢了踢他,问:“是你们?”
黑衣人不屑地重重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韩江容道:“应当不是他们。方才见到墙角和灌木丛中那几个昏迷的人时,他也是极其惊讶的,可见他并不知道会有人昏倒在这里。”
如果毒不是黑衣人下的,那便只能是……自己人?
燕晴煦暗自思忖,所有人都中了毒,唯独她没有,陆语儿则是症状较轻。有什么事是别人做了,而她们不同呢?
她首先想到的是,下午她们在厢房睡觉,或许是那时发生了什么。但是,那几个捕快是在她们醒后才到的,若是下午的事,后到的捕快不可能中招。所以,毒是在捕快到达以后才下的。
捕快到后众人开始吃晚饭,是酒水吃食出了问题?若真的是入口的东西有毒,而她又没中毒,那么有什么是她没有吃但别人都吃过的,答案已呼之欲出。准备食物的人是两位夫人,其间有没有别人进过厨房对食物动过手脚,现在还未可知。
“从一个表情你便知道不是他?如此判断未免太草率吧?若不是他们下的毒,那你说是谁做的?”周家大儿子向韩江容叫板。
韩江容转向燕晴煦,眼睛一弯,笑容纯粹,“我刚到,还不知早先此间发生过什么,但想必这位姐姐已经察觉到一些事情了,可愿讲给我们听听?”
她素来不喜将自己所想讲给别人,皱了皱眉下意识就想寻个借口拒绝,但是对面少年的样子又没有半分恶意,一时倒让她生了犹豫。
没等她开口,卧房的门从屋里被打开,周家大夫人跨出门槛,看见地上横着的黑衣人,吓得倒退一步,绊上门槛差点摔跤。周家大儿子见了连忙跑过去扶,“娘,你醒啦?感觉如何?可有不适?”
大夫人扶着门框,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痛,还有些无力。唉,本想今夜不睡,万一需要帮忙我也能马上出来搭把手,可不知怎的就睡过去了。”
她指指黑衣人,问:“这是已经捉住歹人了?”
大儿子应是,她又问:“那你爹和你姨姨呢?他们知道捉住人了吗?”
“爹他们还未醒。”
“未醒?他们竟还能睡得着?”
“他们让人下了药,药劲还没过,一时半刻还醒不过来。”书剑门门主为众人一一诊了脉,从厢房里出来。
“下了药?”大夫人惊讶道,“这歹人给我们下了药?这些杀千刀的,竟然使这种卑鄙手段!大侠是书剑门的吧,多亏了你们呀,请受奴家一拜。”
“不必,我等来得晚了,没帮上什么忙。要谢就谢那两位姑娘吧,都是她们的功劳。”门主指向了厅里的燕晴煦和陆语儿。
大夫人又到厅里来向她们致谢。谢过以后,韩江容说这里还有他们守着,让大夫人和她儿子回去歇着了。而后书剑门门主与一名弟子就在院里审问那黑衣人,韩江容和燕晴煦在正厅陪着陆语儿,顺便保护孩子。
厅里座椅椅背较矮,陆语儿整个人歪在椅子上,看起来怪不舒服。燕晴煦想起下午她睡觉的藤椅,起身去了方才与黑衣人打斗的房间。
那间房里桌椅翻倒,地上还有血迹和那黑衣人的尸体,若不是这样,让陆语儿和孩子都躺到床上去更好。她绕过地上的障碍,把那把藤椅搬了出去。回正厅的路上经过大夫人的卧房,卧房的灯还点着,应该还没睡。
她先回去安置好了陆语儿,又走出去,停在了大夫人卧房门外,敲了敲门。
大夫人披着衣服来开门,问她什么事。燕晴煦不经意向屋里望了望,大儿子正坐在桌边,刚才似乎在同母亲讲话,床上还躺着个孩子,大约是周家的二女儿。
“我有些腹痛,大约是饿的,能不能……”燕晴煦说的不太自然,也恰好有了些难为情的意味,让她的谎言多了几分真实。
大夫人懂了她的意思,笑道:“我去给你做些吃的罢,你稍等会儿。”
燕晴煦拦住她,“哎,不用劳烦,我吃些晚上剩下的菜就好。剩下的那些菜放在哪里了,我自己去拿。”
“哎呦,那怎么行,我去给你煮碗面。”
“不用不用,”燕晴煦红着脸,故作赧然地说:“夜里进食总归不好,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就别生火起灶了,我悄悄吃点剩的菜就行。”
大夫人这才告诉她剩菜放在哪里了。燕晴煦到灶台上找到那几盘剩下的菜肴,果真没在其中看到余下的杀猪菜。
晚餐的几盘肉食几乎全都被抢光了,除了那盆杀猪菜。收拾餐桌时,燕晴煦记得杀猪菜还剩下小半盆,里面还有好几块猪血大肠,以这家的条件,应该是舍不得把剩下的倒掉的,可是现在这小半盆菜却不见了。
灶台旁有个木盆,里面堆放着未及刷洗的碗筷。弯腰去看,堆在最顶上的铜盆边上挂着几条酸菜,定是原来装杀猪菜的盆无疑。
那盆菜被倒掉了。
她直起身子想着今晚的事情出神,背后忽有人问:“饿了?”
她一惊,转身看去,却见韩江容含笑望着她。
他道:“发现什么了?不如同我说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