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审问(七)
姜晓燕这时说道:“如陈队所言,你们这样的父母是特别不幸,我再次深表惋惜。你说的这些也解释了你们的心态,但你毕竟独辟蹊径的做出了一个与大多数人不同的选择,问题在于你为什么做出这种小概率的选择?如此行事本质的原因是什么?
你所说的并不能回答陈队的问题。”
陈鸣声用眼角瞟了瞟姜晓燕,有些不太理解姜晓燕这继续咄咄逼人的提问。之前吴能的供词里说过,他报复的主体是那些学生们的父母,姜晓燕是能看到这些供词的。现在吴能也说了这是他个人的选择。那么姜晓燕还要吴能回答什么呢?
难道这是一种辩论技巧?
吴能眯着眼睛看了姜晓燕一会,然后说道:“因为,这世界是我的。”
陈鸣声和姜晓燕闻言哑然。过了好一会,姜晓燕才冷笑着说道:“你还真不是一般的自负。”
吴能笑着说道:“大概有点自负吧,但估计没有你说的那个高度。”
“是吗?”姜晓燕依旧冷笑,“不是自负到极点的人怎么可能说出‘这世界是我的’这样的话?”
“因为我注意到姜警官喜欢玩一些故弄玄虚的小把戏,姜警官明明知道,任何一个问题,都可以问无数个为什么,当问到第三个以上为什么的时候,很多问题都已经没办法回答了。”吴能说道,“所以,干脆,我就直接告诉你结果了。”
陈鸣声一怔,好像确实是这样,比如最简单的“1+1=2”,据说都能被问出无数个为什么,都能被证明是错误的。只见姜晓燕脸上微微一红,不服气的反问:“还结果?‘这世界是我的’就是结果?”
吴能笑着说道:“在继续跟你胡扯之前,我得说明一下,这是我跟你胡扯的最后一个话题了。
哲学有三大终极问题:我是谁?从哪来?到哪去?
这是三个你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环境,不同的人,能问出无数个答案的问题。为什么?因为这里面就有十万个为什么!
这也是你喜欢咄咄逼问我的实质。”
吴能说着,看向姜晓燕,只见姜晓燕淡淡一笑,并未反驳。吴能继续说道:“其实所有人都把这些问题想复杂了,想得太深层次了,我之前就说过,深层次的东西往往都很简单。
不如我们先把这三个哲学终极之问简化成两个问题:是谁赋予了我生命?它的目的是什么?
有了这两个问题,就可以把问题再简化一下了,成了一个问题:这个世界是什么?
这个世界是什么?
从微观来看,你都不能证明你看到的东西就是真实的,甚至可以说,你看到的,只是赋予你生命的那个谁想让你看到的。
闭上眼睛仔细想一想,你就会发现,你接受的所有信息都是别人告诉你的,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一探究竟,甚至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这些是不是真实的。
刘邦和项羽,他们真的存在过吗?是谁告诉你的?他们是如何证明的?都是一些古迹,一些记载,但这些都有可能是假的。随便捏捏,换个说法,它照样能成立。
我们为何生存在现在,而不是古代?
一战和二战为什么发生在过去,它的目的是不是仅仅只是为了告诉我们,要老实点?
人,为什么要吃饭睡觉,要知道,吃饭在古代世界,几乎是所有战争的根源!这个世界为何要如此残忍?而睡觉,白白浪费了人三分之一的生命,它的目的又是什么?吃饭睡觉这两种最常规的存在,它们的本身,于人类而言,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更简单的能量获取方式完全可以取代吃饭,睡觉更不用提了。那它们为什么要存在?人类进化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如此简单的障碍都没有突破?
最可笑的是人类常常叫嚣着能毁灭世界,其实人类不管怎么作,最终能毁灭的只是人类自己而已。就说我们生存的地球,有四十五亿年的历史,直径是近一万三千千米,人类自诩的高科技目前最多也就能挖到不到千分之一的深度,就相当于乒乓球上的一个看都看不清的小凹,你知道地球里面有什么?就算是地球表面,人类能到的地方都不到三成。
但这个世界要想干掉人类,跟玩似的。
从大的方面看,一颗陨石到达地球表面的时候只要有几公里的直径,整个人类就得玩完。
从小的方面看,就是病毒。目前shā • rén最多的病毒是什么?是天花病毒。如果它将来再次冒出来的时候,只要往前进化变异一点点,在这个交通便利的时代,杀掉一成的人跟玩似的,如果它往前进化变异一大步,比如说,潜伏期拉长、消毒剂无效、对温度和环境更加适应、完全突破人类免疫系统等,消灭整个人类,花不了多久。
再就是中间的海啸、冰川融化、地震等等这些,威力相对差了些,就不说了。
可是这一切为什么没有发生?
从历史中,我们可以看到,小型的就不说了,每次大型瘟疫来临的时候都是气势汹汹,人类几无反抗之力,但就在一个关键的节点,突然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说天外来客——陨石,这玩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地球玩一趟,我说的还是能到达地球表面的那种,那既然能来,为什么就没有大一点?
这一切只要闭上眼睛再想一想,就会发现,很多地方很难解释得通。
那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地球,只是一个或多个更高级的存在的一个实验基地?
如果再把多维度空间插入进来,那我们所处的这个空间还只是其中一个实验基地!再推进一点说,在多维度空间里,我们的状态只有两个——活着或者死亡。我们之所以还存在,只是因为我们偶然且必然的‘活’了下来,而我们接下来要经历的只是无数可能中的一种可能。
这样的话,你怎么确定死亡和明天哪个会先来?
是不是很绝望?
我告诉你,完全不必!这时候,思维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
既然这个世界存在着这么多无法解释的事情,这么复杂的事和物,而所有事和物又介于存在和不存在之间,那就我个体而言,我干脆认为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为我设计的。
那我就是神!
你没去过的地方,你能证明它真的存在吗?就算你去了,你能证明它不是因为你去了才存在的吗?你能证明你看到的一切不是因为你才存在的吗?
这是一个没有办法否定的悖论,因为要否定这个悖论需要突破的第一道障碍就是要解释所有存在的事,也就是万物之间的联系,世界运行的规律。真做到了,那我还是神!
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人与生俱来就有一个底蕴,那就是怕死!但人最后却一定会死!为什么会这样?这不是有点矛盾吗?人生这个过程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什么力量在促成这个过程?是谁需要这个过程?反过来想一想,是不是生只是一个囚笼,而死反而才是一种永生呢?
不过这都不重要,毕竟是之后再之后的事,我们直接说结果——如果我死了,我所存在的这个世界,于我而言,它便不存在了。
那是不是可以说:这个世界因我而起,这个世界因我而灭,我就是我,我就是神!
既然不管怎么样,我都是神了,那这个世界是什么?不就是我的吗?既然世界都是我的,我做什么,还需要解释什么本质的原因吗?”
陈鸣声这时说道:“你这样很难不让人脑海里浮现一些电影里面的画面,一些里面的角色,一些……很变态的角色。”
吴能笑了笑,说道:“你可以一概而论,因为这个并不容易区分。”
姜晓燕接口说道:“区分什么呀?你根本就是一个变态!就算学识精深,也只是个学识精深的变态!”
吴能闻言看了姜晓燕一会,依旧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恼羞成怒嘛,我还知道,你今天来,是带有一定的私人目的的。”
姜晓燕冷笑着说道:“哦?那你说说看。”
吴能说道:“你姐姐姜晓玲想必现在已经知道了我的事,毕竟这个案子很容易被口口相传,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在这之前,关于我的事,你们有过沟通。”
姜晓燕轻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吴能继续说道:“既然你在几个月之前就知道我和你姐姐的事,那你肯定很疑惑,你姐姐怎么看得上我这样的人。毕竟我的硬件条件摆在这里,没钱没样,还大她十几岁,纵然救了她,也不至于以身相许。这还只是其一,另一个更加疑惑的地方在于我居然放弃了她。
这两点不管哪一点,你都很难接受。女人嘛,天生就是一个纠结的生命体。
所以你需要了解我,你需要证明,你姐姐以身相许只是在被我救下后一种情感的扩展,并非是我这个人值得她这么做。
可惜你失败了。
不仅如此,于心高气傲的你而言,被反噬出了极强的挫败感。
多维度空间、量子力学这些你本就似懂非懂的东西,之所以你喜欢拿出来和人对辩,一来是它们没有结果的属性让你很容易糊弄到人,从而获得心理上的满足,二来便是你自身的不知所畏。
不过也正是因此,如同一匹烈马被驯服之初,说不定你现在也对我暗生情愫。”
姜晓燕一愣,回过神来后,微红着脸啐说道:“你还真是不要脸。”
吴能依旧微笑:“可能只是你没觉察到而已。”
姜晓燕说道:“吴能,这正印证了我之前的话,你就是一个变态!还是一个自恋至极的变态!”
陈鸣声听着话觉得有些不对了,正要拦阻,吴能又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宁可去嫖妓都不愿意碰你姐姐吗?
麻烦!
本来只是一哆嗦的事,怎么解决不是解决,何必被缠上?”
姜晓燕腾地站了起来:“吴能,你混账!”
吴能皎洁地一笑,又微微一皱眉:“不过现在我还真有点后悔了,反正我一个要死的人,何必在意那么多?说不定你也早就被我勾搭上了。
孪生姐妹花同侍与我,也不枉为人生一大乐事!”
姜晓燕气急,顺手把手里的中性笔朝吴能砸了过去。
吴能伸手把笔接住了。
空气凝固了。
这是一只弹簧中性笔。不要小看了它,它的杀伤力也不是开玩笑的,这也是为什么重刑犯不能接触硬物的原因。
要知道,吴能的手铐之前还已经被解开了。
吴能按出了笔的笔芯。
陈鸣声的心脏狂跳不已,距离吴能有一米多的距离,中间还隔了个桌子,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之前给烟吴能抽,那都是极危险的事,因为直接把香烟吞下去会导致中毒,但好歹能救。吴能现在要是把笔往脖子上一插,那可就全完了。
要是吴能现在这样死了,批评通告都算小事,外面的风言风语能把整个刑警队生吞活剥。
这时,吴能看了看笔尖,又看了看目瞪口呆的陈鸣声和姜晓燕,笑了笑,然后把笔芯按了回去,把笔放在了审讯椅上靠向审讯桌这边的手台一角。
姜晓燕谨慎地走过去把笔拿了回来。
陈鸣声这才松了一口气,瞪了姜晓燕一眼——女人,还是太情绪化了,然后说道:“姜晓燕同志,请你出去。”
姜晓燕想要坚持:“陈队……”
“不用多说了。”
姜晓燕话还没说完,陈鸣声就打断了她。
姜晓燕气急败坏地瞪了吴能一眼,然后气呼呼地出去了。
陈鸣声跟了出去,喊住了姜晓燕,然后对门口其中一个武警吩咐道:“你和姜警官一起,去把王晓娟带过来。”
回到审讯室,陈鸣声给吴能点了根烟,依旧得到了一句“谢谢”,然后坐回到审讯桌前,他自己也点了一根烟,然后看着吴能。
两人相视,也没说话。
陈鸣声也回过味来了,吴能反常且轻浮的话语应该就是为了赶走姜晓燕,即使姜晓燕不丢笔,吴能说的那些也足以让一个女人抓狂,到时候陈鸣声也不得不主持秩序。
陈鸣声想了很多,脑子很乱,一根烟很快也到头了。这时,敲门声响起了——姜晓燕带着王晓娟进来了。
看到吴能,王晓娟如被雷击一般,待在门口。吴能这边也是瞠目结舌,一扫之前从容不迫的神情,眼神里少了一些不恭,有了一丝柔情。
如果陈鸣声没猜错,这应该是他们两个离婚后第一次见面。
良久,吴能对着王晓娟笑了笑,王晓娟见此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姜晓燕也跟了出去。
“要不要安排你们再见个面,单独的。”陈鸣声对吴能说道。
吴能罕见的低下了头,轻语:“不必了,徒生伤感。”
陈鸣声见此,便说道:“那今天就到这里吧。”
“陈队长。”吴能叫住了陈鸣声,“你人不错,今天我们相处得也还行,为了报答你这几根烟,我打算回赠你个礼物。”
陈鸣声笑了笑:“值钱吗?”
吴能回答道:“几万块钱还是值的吧。”
陈鸣声故作惊讶:“那可是行贿了!”
“你放心。”吴能伸了个懒腰,“我给你行的贿,不管谁知道,都会劝你收下。”
“那我真的很期待了。”陈鸣声看了看摄像头,“礼物什么时候到?”
吴能微微笑道:“缘分到了,礼物就到了。”
陈鸣声不禁失笑,边走边用手指了指吴能,出了审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