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太阳高悬,炽热的阳光无情地烘烤着大地,好似要将人全部融化。
林知惜站在御书房门口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期间一动不动就像一座没有生机的雕塑。
等里面宣她进去,林知惜这才动了动发僵的身体,慢慢走进御书房。
跪下行礼,一脸餍足的皇上终于从另外一侧进来,没急着让她起来,只是吩咐宫人上茶。
喝了杯茶,缓了口气,皇上这才想起来让她平身。
接过宫人递过来茶盏,皇上打量林知惜简陋的穿着,她淡漠的神情再也找不到小时候的娇憨可爱,“你何时及笄?”
“回陛下的话,民女生辰是十月初十。”
她出生的时候,霞光满天,护国寺的大师给她批命,说她吉星高照,富贵亨通。
皇上视她为吉祥物,三不五时招她进宫,甚至比宠爱安乐更宠她。
听到十月初十,皇上想起那些过往,心肠便软了三分,“你可有婚约?”
这话看起来只是一句平平无奇的家常询问,但林知惜知道圣上的意思。
圣上是不会犯错的,哪怕他想做坏事,也得是下边人怂恿的。
林知惜重新跪下,有些歉然,“皇上,民女斗胆请您帮退了这门亲事。”
皇上是林知惜的爷爷,是长辈,让他帮忙退亲,也是合情合理。
圣上挑了挑眉,有些不快,“哦?为何?”
林知惜抿了抿嘴,“沈家受父王连累,官职不保。民女心中有愧,不忍再拖累表哥,请您成全。”
皇上定定看着她,似是想将她内心想法全部看透。
末了,他挥挥手,“你先下去吧。”
林知惜缓缓退出御书房。
出宫时,半道遇到安乐公主一行人,她坐着八人抬的撵,居高临下看着她,“原来是惠阳?你怎么来了?”她挑了挑眉,“该不会是知晓婚事有变,前来找父王主持公道吧?”
面对林知惜的时候,安乐公主总是不那么自信。明明她母妃是父皇最宠爱的女人。可是她母妃对她从来不管不顾,只是将她丢给宫人照顾。而她明明才是父王的女儿,他宠惠阳的程度却远远超过她。
知道沈柏阳舍弃惠阳心仪自己,安乐公主心里有种隐秘的快乐,觉得自己终于有一点压过惠阳。她好不容易说服父皇母妃答应将自己许给沈柏阳。没想到惠阳居然进宫了?她一定是来搞破坏的。
林知惜挑了挑眉,五年未见,这个小姑姑说话还是这么没脑子。
她跪下行礼,问了安。
安乐公主没什么耐心,色厉内荏道,“本宫警告你,你现在只是庶人,对沈郎没有丝毫帮助,甚至会拖累他,识相的,就赶紧退亲。免得难堪。”
林知惜见她没见平身,也没有起来,仰着头看着她,“公主误会了。一男子耳,公主喜欢表哥,民女成全又有何妨,哪能因为一点小事就坏了我们从小一块长大的情谊。”
安乐公主被她这话说得心里舒坦,从前两人在父皇面前争宠,都是对方胜得多。现在对方示弱,这不就说明她赢了?
看林知惜衣着单薄,刚才走路就一瘸一拐的,安乐公主大方慈悲抬了抬手,“本宫也不是那不知好歹的恶人。你既识相,本宫便命人抬轿子送你出宫。”
林知惜不想跟自己的腿过不去,立刻道谢。
安乐公主志得意满地哼了一声,看了眼天色,“去我母妃宫中。”
说完,带着宫人浩浩荡荡走了。
林知惜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谓叹,有个得宠的母妃就是好啊,能在这尔虞我诈的后宫中活得如此天真。而她呢?经过这么多世,她早已学会做任何事之前都要先考虑利弊得失,不敢轻易下决定,免得满盘皆输。
安乐公主一行人到了仅次于乾坤宫的一座宫殿,布局结构巨丽精整,朱漆门琉璃瓦,梁枋多以苏式彩画为主,画工精细,典雅清秀。
灵妃宫里的宫女见安乐公主来了,立刻迎上来。
宫里人都知道,满宫上下就属灵妃最不好伺候,别看她长得美,其实脾气特别古怪,总是动不动就发脾气。每个月她都要撵几个宫女出去,而那些得罪她的宫女被撵之后只能干最脏最累的活,没两年不是跳脚自杀就是上吊而亡。
可皇上宠爱她,就连皇后都不敢到她宫中要人,所以这些宫女就把主意打到安乐公主身上,这位主子虽也有些任性,但轻易不撵人,最多也就是抽几鞭子,比起灵妃强太多。
宫女福了礼,解释灵妃正在小憩,让她到殿内等候。
丽坤宫殿内云顶檀木作梁,纯洁无暇的白玉为灯壁,水晶珠串为帘,无数精工巧匠凿制而成的大理石为柱础,屋内陈设摆件皆是从世界各国搜罗来的的精品,凭哪一样拿出去都能当传家宝日日供着,在丽坤宫却随处可见,更甚那外面“一寸缂丝一两金”的缂丝,大户人家仅有一团扇,而这里却是三百个绣娘日夜赶工十年才能一件做成桌布,奢侈到了极致。
安乐公主坐在榻上打量这些新奇宝物,她父皇对母妃是宠到骨子里,宫里但凡有好东西,头一个都会送到她母妃宫里。每次她来母妃这里,这些摆设都会换上最时兴的新品。这些见识让她去参加聚会时,都能出尽风头。
宫女们围着安乐公主团团转,打扇子的、拿果子的、端水的、捶背捏脚的、讲这些宝物的来历。
外面那几个抬轿的太监顶着大太阳又热又累,趁机去找小宫女讨水喝。
几个太监喝完水急急忙忙抬着轿子,飞快走了。
“快点。要是惠阳公主等不及先出了宫,回头安乐公主处罚我们就遭了。”
有人不太赞同,“怕什么!她现在是个庶人,已经不是公主,奈何不了我们。也不敢向安乐公主告状。”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于她只是一件小事,对咱们来说,却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咱们还是别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这下其他人也不说了,脚步飞快往前跑。
另一边,林知惜站在原地等了半个时辰,腿都等麻了,才看见几名宫人抬着一顶华美的轿子过来。
她也没埋怨,宫人也没有告罪,双方只当不知此事。
林知惜掀开车帘坐进去,捶打发硬发直的小腿,思忖圣上接下来的安排。
安乐公主天真自我,没什么心机,刚刚愿意送她轿子,就不会再针对她。
林知惜不知道的是很快有人将林知惜与安乐公主的对话一五一十学给皇上听。
皇上对林知惜很满意,识大体,人也机灵,懂得审时度势,最主要懂得让着姑姑,不让外人笑话。
皇上给礼部下了两道圣旨,一是赐婚安乐公主和沈柏阳,婚期定在十月二十,让礼部着手准备二人的婚事。二是赏赐林知惜一匣珠宝。
圣旨还没送出去,定王来了。
定王因为体弱,无缘帝位,又因为是他第一个女人生的儿子,很得圣上信任,彭德海不敢造次,跪下请安。
皇上听到定王来了,果然高兴,连奏折也不批了,坐到旁边的榻上说话。等人进来行了一礼,立刻让彭德海给定王安排位置。
定王平日不爱进宫,今儿他能来,皇上都有些意外,“你今天怎么不守着你那王妃,反而想起来看朕?”
定王不问朝政,一心只想娶一个知他懂他的心上人。一次出游,他遇上一貌美农家女,惊为天人,立刻请旨封她为王妃。
皇上如何愿意让儿子娶这种身份低微的女子,自然不同意。还是定王搬出母亲,想到那个陪伴他青涩岁月,一腔爱意全给了他的贴心宫女,圣上真就准了。
婚后夫妻俩琴瑟和鸣,定王身体也一日日转好,唯一不满的地方就是这个儿子不肯纳妾,只守着他的王妃。
定王被父皇打趣,脸色微红,还是说明来意,“父皇,儿臣听闻惠阳今日入了宫?”
皇上还在笑着,但笑容有点凉,“你听谁说的?”
他这儿子从来不过问政事,难不成也学那些人在他身边安插人手?
定王似是没看到皇上骤然变色的脸,摇了摇头,“没谁跟我说,是儿臣进宫向太后请安,儿臣瞧她老人家似乎不高兴,顺嘴问了一句。”
皇上脸色才好看了些。
定王趁机为惠阳求情,“儿臣知道皇上恼了三弟,但是惠阳是无辜的。她一个公主被贬为庶人本就可怜,现在又失了婚约,她一个小姑娘如何受得住。父皇,儿臣知晓两情相悦是世间最美好的感情。您让安乐得偿所愿,也不能忘了惠阳啊。”
这话就差明指他偏心了,换了旁人说皇上早就发火了,对着心爱的儿子,他的火发不出来,生怕惊着这儿子,回头再病了一场,他思忖片刻终是为自己辩驳,“朕刚刚已经下旨赐她一匣子珠宝。”
“只赏赐珠宝怎么够?”定王摇头,“她一个姑娘家得那么多宝物无异于小儿抱金块过街--危险重重。”
皇上咬了咬牙,答应恢复林知惜惠阳郡主的身份,同时为了避免别人将两件事联系到一起,给安乐公主的赐婚圣旨需要晚上一个月再发出。
定王这才心满意足走了。
皇上的打算林知惜自然一无所知,她现在一门心思想的是怎么把徐广临约出来让他试药。
她想得太入神,丝毫没注意自己揉错了位置。等她察觉到有什么不对时,低头一瞧才发现她揉的并不是她的腿,而是一只枯瘦如柴、明显带着血迹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