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逢
海城市第五人民医院,整形外科。
手术室外的“手术中”提示灯灭了,手术室内手术床上一个年轻的女人刚刚经历了一场鼻综合手术,因为她选择的材料是肋软骨,手术时间较长,创伤性也较大,所以她还未从全麻状态中醒来。
给她做手术的医生名叫伊然,今年29岁,22岁就从国内顶尖的医学院本科毕业,又在国外某世界一流大学专修整形医学好几年,因为从小父母很注重她艺术方面的培养,所以伊然的审美水平也很高,在医学领域年纪尚轻的她就已经小有名气,前来咨询的求美者络绎不绝。
伊然走出手术间,到洗手间洗手消毒。
洗完,她边往更衣室走边摘下口罩的一侧,口罩之下,是一张秀美动人让人见之难忘的脸。
这张脸很符合三庭五美的审美标准,五官像是按照精确的比例长得,一分一毫都恰到好处。
光洁的额头,形状完美的杏仁眼,眼睫毛又长又密,鼻梁高度和鼻头翘度都在一个非常合适的范围,唇瓣饱满莹润,下巴小巧精致,脸部线条流畅优美,脸型是标准的鹅蛋脸。
说实话,伊然的这张脸为她的职业生涯增色不少,很多前来咨询的人一看到伊然这张完美的脸,就非要伊然来给自己做手术。
其实伊然这张脸从未动过刀,只做过一些美容项目,但由于职业的特殊性,她就算说自己是纯天然的也很少有人信。
伊然一开始很疑惑,就算她整过容,也不会是自己给自己做的手术,那也是别的医生医术高超,大家不是应该问为自己整容的医生叫什么名字吗?
后来有患者告诉她,整的好看也是一种能力,很多人就算有大量的钱也是越整越假,伊然“整”得这么好看,说明她的美商非常高。
这年头,优秀的整形医生不仅要医术高超,审美也得跟得上时代发展。
前来整容的人对医生的挑选也是有一套理论的,弄得伊然哭笑不得。
伊然把口罩帽子还有无菌服通通脱下扔到指定的袋子里,在更衣室换了衣服,戴上手表,最后在隔离区换上自己的鞋。
她刚回到办公室,就看见自己的桌子上有一束新鲜的满天星。
办公室里还有其他同事,他们见伊然过来了,便笑着起哄:“伊医生,又有人给你送花了。”
伊然伸了一下懒腰,舒缓片刻刚做完手术的疲惫,她走到自己位置上拿起花放到了办公室内一张公共的桌子上,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配上那张秀美的脸,简直让人移不开眼睛,伊然嗅着花香,声音十分轻柔:“美好的事物要大家共同欣赏。”
众人一看,这是拒绝的意思。
伊然长得这么好看,身边一直不缺人追,追求者送的最多的礼物就是花束,因为伊然非常喜欢花。
但是,如果有人亲自上门来送,伊然就会温声细语地拒绝,如果是快递员送来的,那么伊然就会把花放在公共区域任人观赏。
总之,伊然从没答应过任何人的追求。
自从伊然来到第五人民医院任职,就没人见过她谈过恋爱。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医生问伊然:“哎,伊大美女,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呢?这么多追求者,就没有一个能看上眼的吗?”
有人附和:“是啊是啊。”
有人可惜:“我看上次那个就不错,典型的高富帅啊,人还那么有礼貌。”
有人反驳:“还是那个大学老师好,工作稳定,学历也高。”
有人不赞同:“为什么一定要恋爱呀?就不准女神独自美丽吗?”
有人忽然开窍:“伊然,你该不会心里有什么白月光之类的吧?就跟小说里写的那样,分别多年,我心中依然有你,为你守身如玉什么的。”
其他人笑道:“少看点不切实际的小说吧,谁能让我们完美的女神等那么多年啊!那人上辈子至少拯救过银河系吧。”
伊然没参与他们热火朝天的讨论,她听到白月光这个词的时候,心脏剧烈跳动了一下,一个封印在陈旧时光中的名字浮上心头。
这么多年过去了,每次想到那个人,伊然还是会有多年前在那个桃花满枝头的初春下午,心脏悸动的感觉。
但是那人早就失踪十几年了。
伊然坐在座位上整理着一些病人的病历,借此来暂时从回忆中抽离。
其他人见伊然不说话了,也觉得无趣,便也不再八卦,而且各自忙各自的事情。
天色渐晚的时候,伊然下班了。
伊然脱下白大褂,换上了一件剪裁合身的白衬衫,腰部略收拢,显得腰肢盈盈纤细,腿上一条挺阔的黑色长裤,衬得一双腿笔直修长,外搭一件长及膝盖的米色毛呢大衣,微卷的纯黑秀发落在肩膀和胸前,整个看起来像是从画中走出的美人。
她拿上包,跟办公室里仅剩的一位年轻女医生打声招呼,就要出门。
女医生却忽然叫住了她:“伊医生,你的衣服上好像有一个污点。”
伊然低头去看,发现在衬衫上一颗象牙白的扣子旁,有一块小拇指甲盖大小的污渍。
这是什么时候弄上的?刚才穿衣服的时候怎么没发现呢?伊然心中奇怪,这个位置应该是很容易看见的,也不知自己刚才在想什么,这么明显的一个污点都没注意到。
伊然对着那个女医生笑了笑:“谢谢你提醒我,要不然我都没注意。”
“不客气。”
柜子里也没有其他的上衣了,伊然只好继续穿着这件沾上了污点的衣服,准备回家再换。
坐电梯直达医院的地下停车场,伊然找到自己的车子——一辆黑色的奔驰,这是伊然的父母送她的工作礼物,伊然很喜欢。
她打开车灯,发动汽车驶出地下停车场。
外面大雨倾盆。
白天一整天都没见出太阳,到晚上果然躲不过。
车子平缓地行驶在马路上,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来来回回,副驾驶的手机忽然响了。
伊然瞄一眼来电显示,是她的妈妈。
伊然戴上耳机,按下接听键:“喂?妈妈。”
“哎,”舒华笑着问道,“下班了吧?”
“嗯,”伊然回答,“刚下班,正在回家路上。”
母女俩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三分钟以后,舒华跟往常无数次一样熟练地将话题引到了另一个方向。
“然然,你最近有谈恋爱吗?”
“……没有。”
“唉,”舒华突然叹了一口气,“你不会还在等她吧?”
伊然没有回答。
她从小到大都是个乖乖女,成绩斐然,听话懂事,她的父母以为女儿会一直这么优秀下去,直到几年前。
那时,伊然的工作尘埃落定,她爸妈便开始操心起女儿的终身大事。
就在他们跟无数其他父母一样,为女儿张罗着相亲时,伊然在某一天突然就跟他们出柜了。
对于伊然的父母来说,简直像晴天霹雳一样。
不过他们实在是太宠爱伊然了,不忍心看着她痛苦,夫妻俩甚至尝试着接受这一事实,但是好景不长,谁承想,新的暴击接踵而至。
女儿十几年如一日地喜欢着一个下落不明的女人。
伊然永远记得那天,她和父母坦白自己真实心意的那天。
伊然蹲在坐在沙发上正在流泪的母亲腿边,一张永远优雅从容的精致脸庞上挂着一双空洞的双眼,她听见自己荒芜的声音:“对不起。”
可是对不起什么呢?
对不起自己喜欢一个消失在人海中的女人吗?
伊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对不起的。
“算了,不说这个了,你好好开车吧,回家早点睡,不要熬夜。”
舒华感觉到了伊然的沉默,这是一个长久而持续的问题,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现在她听伊然不出声,明显是不想说,便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
伊然回答:“好,妈,你也早点休息。”
电话挂断了,同时导航提示音响起。
“前方路段施工,请绕路行驶。”
伊然放慢车速,拐进大路旁一条细窄的岔路,这条小路上路灯不多,整体显得很昏暗。
不过有车灯,伊然倒是也能看清路,只不过一直不敢提速。
开出去没多远,路旁一个小巷里突然窜出一个人影,正巧出现在伊然车头,伊然猝不及防,猛地一脚踩在刹车上,却还是晚了一步,即使车速已经很慢了,那人还是被撞得滚出去好几米!
伊然赶紧停车熄火,下车查看,还没等她走近,那人就从地上爬起来,嘴里不干不净地冲小巷口大声叫骂。
“瘦猴,你他妈有病吧!”
“推什么推,差点把我撞死!看我今天不打你……”
被撞的是个女人,因为现在还下着雨,地上都是积水,刚才这女人在地上滚了几圈,身上头发上现在满是脏污的泥水。她骂完还不解气,踉跄着想去找“瘦猴”算账,但无奈毕竟是被车撞了,身上哪儿都疼,跑了没几步就又摔了一身泥。
而她口中的“瘦猴”转身跑了,伊然连半个影子都没看见,那人一眨眼就隐匿在了风雨如晦的夜晚。
伊然上前,蹲下/身查看女人身上的伤,女人像个死狗一样瘫倒在地,手臂膝盖处的衣物均有破损,有血从破洞里流出,女人见“瘦猴”跑了,扭头就把怨气发泄在伊然身上,她拽着伊然垂下的手腕,也不管自己到底占不占理,就开始破口大骂:“开车不长眼?真他妈晦气!赔钱!不赔钱不准走!”
说着说着,她竟然伸手推了一把伊然,伊然没有防备,身体向后仰去,跌坐在污水中。
车灯照耀下,伊然脸上的震惊无处藏匿,她看清了女人熟悉又陌生的脸!
这张脸跟记忆中的相差太大了,女人在雨中怒视着伊然,眉头处拧着,显得凹凸不平,犹如老旧衣服上永远也抚不平的褶皱,一双大眼睛浑浊无比,布满了红血丝,眼下浓重的黑眼圈,如同化不开的墨,脸还算年轻漂亮,却让人感觉经历过无数沧桑,沾满了尘世间污垢。
更何况,女人的脸上还有一道令人望而生畏的陈旧刀疤,那条可怖的伤痕横跨她的鼻梁,两边蔓延至脸蛋中央,生生破坏了这张还算美丽的脸庞。
时间仿佛就此凝固,伊然感觉自己的心脏狂跳起来,她站起身,丝毫不顾身后衣服上无数的污点,伸手扶住女人的单薄的肩膀,声音是自己都无暇顾及的剧烈颤抖:“……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