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舒嫔

纯懿由富察皇后身边的女官锦瑟引着去见了舒嫔娘娘。

宫殿华丽雄伟,装饰繁复奢侈。不知掀开多少重帷幔及珠链,跨过了多少道门槛,纯懿才最终走入内室,见到了舒嫔。

舒嫔倚在榻上正在读书,不察觉纯懿进来了。

“舒嫔娘娘万安。”纯懿蹲身行礼。

“是傅恒福晋来了?”舒嫔听到声音,手上的书册滑落在锦被上,她转过头来,眼睛里晶晶亮,盛满了欣喜,“快起来,快起来。我腿脚不便,不能下床。快,快,桂枝,去给福晋搬把椅子来。”

“谢娘娘。”

宫女把方凳摆在舒嫔床前,纯懿走过去坐下。

“你们都出去吧。”

“是。”

如今舒嫔做一切的事情都带着皇妃的气度,立威施恩,于她而言都是生活中寻常不过的事情,她再不是从前那个依恋纯懿的小妹妹了。

舒嫔伸手,拉着纯懿:“咱们许久未见了。该有一年多了吧。”

“再过三个月,就要满整整两年了。”纯懿记得清楚,“娘娘在宫中一切可都还好?去五台山也好?”

“都好,都好。”舒嫔连着说了两句都好,“太后娘娘待我很好。皇后娘娘也多有提点。皇上看重我,我入宫不过一个月,就晋了位分,得了封号。与我同一批入宫的秀女,都羡慕着我呢。”

“这也是好事?”纯懿见舒嫔面上的笑容依然真切澄明,也稍微放心了些,“我以为后宫中女人的忌妒心很是可怕。”

“比我受恩宠的,大有人在。她们也是知道,我能得皇上太后青睐,迅速晋位,不过是因为出身好而已,并不是真的受宠爱优容。我挡不了她们的路,又有太后刻意维护,日子还算安稳。”舒嫔整了整胸前的领巾,“家里呢?家里可都好?”

“美珊姐姐几个月前诞下一子,名叫平睦恩。那孩子活泼可爱,聪明机灵,伯母很是宝贝。

“平睦恩?这名字好听。被你这么一说,我也倒有点想亲眼见见小外甥。”舒嫔的笑意扩大了些,“小孩子就是可爱。我与愉嫔住得近,时常见到她带着五阿哥出来玩。罢了罢了,我见不到小外甥,平日里就多看看五阿哥吧。”

纯懿听到这里,动了动心思,迟疑了一下还是低声问道:“娘娘可想过有个孩子傍身?”

舒嫔意料到纯懿会说这话,她把玩着手串,笑意不减:“这种事情,哪里是只要我想,就能有的?更何况,在这宫里头养大一个孩子不容易。若是皇子,难免招惹上许多是非,若是位公主,我也不忍心见她为着江山社稷而远嫁或是受委屈。我不指望这些。我能平平安安在宫里终老,不给你们惹麻烦,我就满意了。”

“你不争,自会有别人推着你,逼你去争。你现在的心思这样,再过三五年,我进来再问你这话,你的答案也许就不一样了。不过,我也希望你能像现在这样,只要平安,就什么都好。”

舒嫔轻轻点头:“不说我的事情了。姐姐呢?姐姐嫁了傅恒大人。这桩婚事有太后娘娘赐婚,许的又是富察氏这样的人家,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呢。听太后娘娘的意思,傅恒大人明年就要入朝廷呢,官职怕是不会低。”

“我还不知这些事情。”

“不过,姐姐你也要小心谨慎着。富察氏毕竟是外戚,如今在朝堂上隐隐可见倾轧钮祜禄氏的局面。我觉得太后娘娘并不高兴。”

舒嫔压低了声音悄悄对纯懿说:“这话你也不必再跟别人去说,富察氏肯定也是知道的。皇后娘娘在处理宫务上事事以太后为先,大多都会先问过太后的意思,如此避让谦退,多半也是与这有关。我只同你这么说,与旁人可是从未敢透露太后的心思。”

纯懿默默在心里叹气,面上为不叫舒嫔忧心,仍是风轻云淡:“我知道。谢舒嫔娘娘关爱。没事的,富察家的事情,我会小心谨慎的。娘娘在宫中,不必为我操劳,您过得愉快舒心,对我而言,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现在想想,我求太后为你和胜蕤姐姐指婚,也不知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纯懿姐姐你嫁给傅恒大人,胜蕤姐姐嫁去了伊犁额鲁特八旗。虽说都是顶好的婚配,可我现在觉得,倒还不如嫁给普通官宦人家来得舒心安稳。外戚与宗室,还不是天子之意,可擢可贬吗?”

纯懿无奈地笑笑:“娘娘糊涂。倘若没有娘娘开口,胜蕤姐姐与我,都是要被登记在秀女名单上的。到时候殿试指婚,也不过就是指给宗室子弟。就像长姐、二姐姐和四姐姐那样,姐夫们不也都是宗室子弟吗?”

“这么说来,也有道理。”舒嫔长吁短叹,念叨着自家姐妹六人,除去纯懿,别的几个还真的都入了爱新觉罗氏男儿的宅院与宫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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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察府上摆梅花宴,傅清福晋索绰罗氏主持大小事务,只请了关系亲近的几家福晋格格来玩。

纯懿这几日精神都不大好,索绰罗氏说今日来的福晋格格都是亲近世交,不拘虚礼,且那些福晋都应在新房里见过纯懿了。索绰罗氏让她安心休息,可就在后院待着,不往前边的宴席上露面。纯懿也就应下了。

李佳嬷嬷扶着纯懿在富察府园子里散步。

“主子进宫一趟回来,气色连着几日都不大好,可是在宫里遇着什么事了?”

纯懿信任李佳嬷嬷,说话并不避她:“我与舒嫔娘娘见面,娘娘报喜不报忧,难免让我有些担心她。且这几日我也睡得不大好,我似乎还是有些认床,也不大习惯床上还躺着一人。”

“半夜里我睡了没一会儿总醒,躺在床上听窗外西北风吹动竹林发出飒飒声。傅恒大人领内务府大臣差事,天不亮就要往衙府去,他每次起身我都亲自伺候他穿衣梳发,他以为我气色不好是因为每日受他影响起得太早。”

李佳嬷嬷劝道:“姑爷这是心疼主子。”

“我不知怎么同他说,也不知道怎么同你说。长夜漫漫,无法安眠,我实在是难过得很。”纯懿抚了抚眼下的皮肤,疲倦地眨着眼睛,“晚上睡不好,我午睡时也补不回来。嬷嬷,你看我的手腕,我觉得都细了许多,今儿早上戴镯子的时候都觉得尺寸比往日宽松了些。”

李佳嬷嬷轻轻握住纯懿的手腕,的确是觉得自家主子瘦了许多:“夫人若是见着您这样,定要心疼了。主子从前虽也身量苗条纤细,可到底精力旺盛活泼。您现在坐在桌前看一会儿书,就要打瞌睡。围棋更是许久不下了。”

“下棋耗脑子,我若是全神贯注去看棋谱,更伤神。不下也就不下了,反正胜蕤姐姐不在,傅恒大人公事繁忙也没空与我一道下棋,我一个人研究棋谱也没什么意思。”

纯懿正说着,忽然觉得面前有什么东西一窜而过,随即一个肉乎乎的小家伙撞到她腿上来。纯懿不备,就被那个小家伙扑倒了。

“昭樾,你慢点儿跑。”前头一位妇人的声音。

那妇人走近,才看到自家孩子撞着纯懿了,连连致歉:“诶呀,实在对不住,对不住。我家昭樾顽劣,把你给撞着了,要紧吗?”

李佳嬷嬷把纯懿扶起来。

纯懿还好,冬天穿得厚重,没有摔痛的感觉:“我还好,没什么事。孩子呢?孩子皮肤娇嫩,骨骼还未长全,看看有没有摔疼?”

纯懿把那小孩子扶起来,小孩子应当是刚刚学会走路,估摸着还没到桌腿高,跌跌撞撞走得并不稳当。他知道自己闯了祸,红着脸一把抱住了那妇人的腿。

“对不住,对不住。我是多罗贝勒永恩的福晋,今儿领着孩子来富察府上赴梅宴的。你瞧着眼生,可是傅恒大人福晋?”

“福晋安好。”纯懿轻轻笑着同永恩福晋吴扎库氏问好。

“还真是傅恒大人的福晋。这是我家孩子,昭樾,才学会走路,就想着跑跑跳跳。方才他见着一只家兔,觉得新奇,就追着跌跌撞撞跑过来了,我都没反应过来,冲撞着你了。实在不好意思。”

“无妨。昭樾活泼可爱,倒让我想起娘家外甥了。”

吴扎库氏快人快语,是爽利性情:“咱们贝勒爷与傅恒大人从前一道在御书房读书。贝勒爷比傅恒大人还小几年,说从前一直得傅恒大人关照。他们来往颇深,是好友呢。今日在园子里见着妹妹,你我二人也有缘份呢。”

“是。对亏了小昭樾。”纯懿友好地对吴扎库氏说。

“逮兔兔——”昭樾扯了扯吴扎库氏的裙摆,口齿不清。

“什么兔子。昭樾,站好了,给福晋道歉。”

昭樾眨眨眼,扭过头看着纯懿。他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规规矩矩地站好,像模像样地躬身作揖。

“这孩子聪明。”

“哪里,分明是顽皮得很。在贝勒府他就胡闹惯了。从学走路到现在,总是磕磕碰碰,每日给他洗澡时就看见他胳膊上、腿上都是淤青块儿。贝勒爷看了心疼,我倒是觉得这小子是自找的。”吴扎库氏牵住昭樾的手,让他不要再上蹿下跳了,“时间还早,我带着他往前院去了。”

“福晋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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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扎库氏回贝勒府后,同夫君永恩提起白天昭樾撞着傅恒福晋的事情。

“傅恒娶的福晋是叶赫那拉氏对吧?”

“是啊。贝勒爷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堂弟永娶的就是叶赫那拉氏格格,早傅恒几个月成亲。也是太后赐婚,应当与傅恒福晋是同族姐妹。”

“我倒没问。”

“应该是这样没错。”永恩想了想,“当时赐婚圣旨下来,我记得是同时给叶赫那拉氏两位格格指婚事。说到这事,今年给永他们的节礼,你得记着要多备他福晋那一份。不过,你办事一向稳妥,不用我说应该已经想到了吧。”

“是。已经备下了。”

“那就好。”

“昭樾一向横冲直撞,没把傅恒福晋撞出什么事情吧?”

“还好。福晋宽和大度,没有多计较。”

永恩点了点头:“昭樾那个孩子,是要好好管一管了。傅恒刚刚成婚没多久,若是福晋怀着身子——有什么闪失,那可就不好了。”

“贝勒爷这么一说,妾身也有些后怕了。”吴扎库氏抚了抚心口,“我让府里备下礼,明儿就送去富察府上赔礼。”

“行,你看着办吧,往后关键是要管管昭樾的性子。”永恩想了想,“我看和亲王家的那几个孩子就很成器,领出来都是办事妥帖知礼懂规矩。你与和亲王福晋是亲姐妹,育儿的事情上,你也得空多向她问问。”

“是。”

永恩又说:“我在书房的架子上摆了几幅刚刚裱好的书画,还有库房里我收藏的吕半隐的扇面,你叫人送去给傅恒府上吧。他马上要搬迁新居了,权当是给他添些墙壁装饰挂件。”

“是。”

吴扎库氏低眉顺眼,一连几个是,对永恩的吩咐应承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