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豁然开朗
贵妃高氏在?晋封为皇贵妃的两日后薨,皇帝听闻丧讯加封她为慧贤皇贵妃。
彼时富察皇后也在?乾隆身侧为其研墨添香,她搁下砚滴,缓步走到乾隆身侧,默默看着平摊的宣纸中央端端正正写着慧贤二字,心中荡开真实?浓稠的伤感悲寂。
她与慧贤皇贵妃,实?在?是有许多年的交情了。
她还记得?印象里那个柔婉娇俏的汉军旗使?女高氏,穿着一身青碧色衣裳在?潜邸亭阁里教她作风筝。
高氏细腻手巧,作出来的风筝飞得?高且远。
富察皇后那时已经没什么童真玩心了,本?只是打算去看侧福晋与庶福晋们玩闹,却被这使?女高氏的热忱与活泼感染,随着她搭了几把手。
最后她竟拿着一只燕子风筝,站在?亭阁最高一层台阶上?,她觉得?自己浑身冒着傻气,却不由得?弯眉失笑了。
“福晋,奴才名唤幼阮,娘家阿玛是河道总督高斌。”
富察皇后听到使?女高氏的阿玛名字时,隐隐就知道她日后不会只是一个普通的王府使?女。
果不其然,雍正十二年,高氏超拔为宝亲王侧福晋。
她梳妇人发式后的第二日就来正院拜见富察皇后,举止言语皆小心翼翼,生?怕惹嫡福晋厌烦。
富察皇后却待她真心宽容,笑着亲自扶她起身,又唤了她的闺名:“幼阮,你不必担心,日后王府就是你的家。王爷与吾,都会真心待你。”
“是。幼阮谢过福晋。”高氏闻言,终是露出她惯有的柔婉笑意?。
这份情谊,从潜邸一直延续到紫禁城,实?在?是来之?不易,故而富察皇后与慧贤皇贵妃都格外看重维护。
“皇后,怎么了?你可是觉得?这慧贤二字有何不妥?”乾隆见富察皇后出神,以为是这谥号不好,因此特意?多问了一句。
富察皇后回了神,淡淡摇头,恭敬作答:“皇上?定的慧贤二字极好。”
她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又偏过头去细细端详乾隆亲笔所写慧贤二字。
在?她的记忆里,高氏幼阮自入王府后便为人真诚和善,处事机敏聪慧,于皇室子嗣与后宫女眷无不尽心安抚、悉心照料,的确当得?起这两个字。
最后富察皇后作了决断,轻轻扯了扯乾隆的手臂,继而又郑重地蹲身行礼,开口求道:“皇上?,臣妾日后期望以孝贤二字,可以吗?”
乾隆闻言先是一愣,他没有想到富察皇后开口求的竟是这个恩典。
他本?想安慰她不要急于想这日后事,可当他低头触及富察皇后憔悴苍白的面容时,只能说?一个字:“可。”
这么多年,富察皇后与慧贤皇贵妃的情谊都在?乾隆眼里。他甚至不得?不承认,慧贤皇贵妃生?前,他在?私人情感爱恋之?后,再格外予她的关爱垂怜,一大?半是出于其阿玛争气,余下一小半大?概就是因为她与富察皇后的扶持之?情了。
和敬出生?后,慧贤皇贵妃是除富察皇后及长春宫人之?外,抱和敬最多的人;永琏病重时,富察皇后与慧贤皇贵妃日日都守在?撷芳殿,衣不解带地照顾他……
没有子嗣是慧贤皇贵妃的遗憾,她却把自己的遗憾都搁在?了皇后的孩子身上?,将自己无从施展的母爱都加倍奉献给了他们。
“臣妾谢皇上?隆恩。”富察皇后起身。
内监在?外道通传:“皇上?,令嫔娘娘打发了身边人过来给皇上?送甜汤。”
乾隆下意?识抬头去看富察皇后的反应,令嫔是皇后玉成予他的,这在?从前还未发生?过。
他不知道自己期待从富察皇后那张波澜不惊、略带哀伤的脸上?看出什么反应。
他自然是不会知道了。
富察皇后只当作自己没有听到内监的通传,她自然地撤去宣纸上?压着的镇纸。
慧贤二字的墨迹早已干透,她将宣纸轻轻卷起,用一旁放着的丝绸带子系上?,又转身得?体?从容地对乾隆说?:“皇上?,臣妾还要去料理皇贵妃的身后事,先行告退了。还有,这张宣纸皇上?想怎么处理?是臣妾命人裱起来呢,还是——”
“裱起来吧。”
“是。臣妾告退。”
锦瑟扶着富察皇后缓缓走出养心殿,那些与皇后擦身而过的宫女内监都纷纷跪地向?她行礼请安。
富察皇后面无表情地跨过门槛,在?廊檐下稍稍停驻脚步。
步伐之?间,鬓边步摇之?珠穗偶作晃动。
她站在?最高的台子上?,向?下俯瞰见到的是正中间汉白玉雕刻的云龙与两侧的层层石阶。
那只与锦瑟相握的手略微用力?收紧,精致冰凉的宝石护甲轻轻点触上?锦瑟的手背。
锦瑟转头看向?她,她却又镇定自若地抬步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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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十年六月,傅恒携妻与子到访山西?与陕西?交界处的壶口瀑布。
纯懿少时读过《水经注》,就对孟门及壶口颇为神往,恨不能身临其境。
如今她随傅恒一道来,实?在?是圆了少年时候的梦。
他们刚到时,宜川县数日连降暴雨,黄河水位高涨,不适合到访壶口。
直到纯懿都隐隐有些失望,觉得?这次许是不能亲见壶口瀑布之?壮阔了,天倒是放晴了,水位也稍稍退下去一些。
他们夫妇二人没有带旁人随行护卫伺候,只是一家三口从下脚的客栈出发往壶口去。
傅恒骑马带着福灵安,纯懿也挑了一匹温顺良马慢悠悠跟在?他后面。
到达壶口后,隐约可以听到轰鸣低沉的水声了。
傅恒将马拴在?树上?,用手轻抚纯懿所骑的那匹良马的脖子,梳理它的鬃毛,好让它在?如闷雷般的江水声面前安静下来,不要有畏惧退缩之?意?。
纯懿牵着福灵安站在?一边,她蹲下身,双手扶稳福灵安,尽量让他靠自己的力?量稳稳站在?沙石地上?。
待他稳当站定后,她又小心翼翼地护着他往前走了几步。
他们已经在?让福灵安尝试自己走路了,福灵安也一直表现得?很?勇敢。
在?府邸中,他能稳健地从桌边一个人走到床边。但?在?这样高低不平、粗糙凹凸的沙石地上?,纯懿实?在?不放心彻底脱开手让他自己试着走路,万一摔着磕着破了皮出了血,她看了实?在?不忍心。
傅恒虽觉得?纯懿有些过于小心了,男孩子长大?总要经历跌跌撞撞的挫折环境,但?一想起他自己儿?时家人对他的呵护疼爱,他也就不与纯懿争辩什么了——
凡是作父母的,尤其是母亲,总会对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倍加呵护、百般小心。
也许到第二个孩子的时候,纯懿有了更多育儿?经验,也就会放开手脚罢。
纯懿张开双臂,福灵安走完最后一步,呀的一声投入她的怀抱。
纯懿眉眼含笑地抱住福灵安,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柔声细语地说?:“福灵安真棒,接下来的路让阿玛抱着你走好不好啊?”
福灵安仰着小脑袋看着纯懿,他已经能够捕捉到纯懿一句话里面的几个词汇的意?思?了。比如听到阿玛一词,福灵安就会偏着脑袋看向?傅恒。
傅恒走过来单手抱起福灵安,另一只手自然地牵住纯懿的手,带着她往壶口瀑布的方向?走去。
纯懿扬起静谧的笑容,温润玉镯轻轻滑下,停在?她的手腕处。
她随着傅恒往前走,听着他的提醒小心避开地面上?凸起的岩石块儿?,只觉得?满心都是欢喜与适意?。
半年多之?前,从京城回到山西?的路上?,她把自己在?京城将近一年之?内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傅恒。
提到生?育福灵安时的情形,她刻意?隐去了那些凶险劫难,只把自己生?产时因生?育头胎没有经验而闹出的笑话与傅恒说?了。
傅恒沉默不语地听着,到纯懿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完,靠在?他的肩头默默无言时,傅恒忽然倾过身来将她整个人都抱在?怀里。
“纯懿,是我对不起你。我让你一人面对这些——”他埋在?纯懿的肩膀上?,声音闷闷哑哑,“我错过了你的怀胎十月,错过了与咱们福灵安的第一面,在?你于纳兰府及新府最迷茫无助的时候,我没有陪在?你身边,给你依靠,真的很?对不起。”
纯懿根本?就没有怪罪过他。
她伸手回抱住他,右手轻轻扯了下他垂在?身后的辫子,温温柔柔地说?:“我从来都不怪你呀。你有你的社稷朝堂,我有我的一方天地。我不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我有能力?保护好自己和孩子。你尽管放心。家宅之?事我皆会为你打点妥当,你尽管没有任何负担地去追寻你的理想抱负吧。家中有我,在?外有你,不也很?好吗?”
在?傅恒身边,纯懿终于想明白,她年少时迷惘无觉的理想抱负,她应当是已经寻得?了。
与傅恒相处的这些时光,她能够在?潜意?识里觉察到傅恒身上?所蕴藏的能量。
若是说?得?夸张点,若是生?逢乱世,傅恒身上?这种独特的气场,大?概就有点所谓天下兴亡系于匹夫之?身的意?思?。
他睿智果敢、武艺高强。
在?对于新知识的攫取吸收上?,他有着异于常人的敏锐直觉和高妙悟性,这在?纯懿指点他围棋招式时就可以深刻体?会到。
出身富察氏,他对于江山社稷承担着自己的责任感,他知道他要为皇帝之?忠臣重臣,开疆扩土、建立功业。
对于这种人,纯懿有着天然的好感。
而在?傅恒追求事业的过程中,纯懿愿意?担起责任,照顾亲族,抚养子女,守住家业,撑起傅恒府。
当然,她也会继续去找寻在?“傅恒妻”这个标签之?外的她的人生?价值,去追寻她作为叶赫那拉·纯懿的人生?意?义,而不只是富察·傅恒的妻子所应当做的事情。
但?她清楚地知道,作傅恒的妻子这件事情,于她,已经有了截然不同的意?义。
这不再是为人妇的天定职责,而是出于她对这样一个优秀灵魂的欣赏与共鸣。
她情不自禁地想为他做些什么,而不是受制于这桩由太后指点的婚事所生?的不得?已。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自己这一章最后几段写的不好,没有表达出自己脑海里想要表达的那个意境。
大概就是,纯懿知道她不能受限于傅恒妻子的这个身份,她应当也有自己的生活和人生价值。不过她被傅恒的才华能力所吸引,愿意为他去做这些妻子应当做的事情。她不是受限于所谓女德,而是有思考地选择了这条道路。
当然,在接下来的剧情线里,纯懿也不会只是一个普通的夫人,生活全部都围绕傅恒和她的孩子,她会活出自己的精彩。
另外,慧贤皇贵妃下线,我本人很希望呈现出她与富察皇后之间的扶持与友情,希望成文至少能够达到十分之一的效果吧。
谢谢大家的支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