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和敬婚事
乾隆十二年?三月,固伦和敬公?主下嫁科尔沁部辅国公?色布腾巴勒珠尔。
公?主出嫁之日,纯懿以外?命妇身份入宫,伴随富察皇后左右。
和敬公?主梳起妇人发式,由使女扶着走到富察皇后面前。
她容貌出众,肖似富察皇后,行走间气度端华,更?是得富察皇后神韵。
她盈盈一拜,行周全礼数,温和轻唤一声:“皇额娘。儿臣拜谢皇额娘养育教导之恩。”
“吾女适蒙古科尔沁部,持大清皇女气象,修满蒙联姻之好。”富察皇后从?锦瑟捧的玉盘上拿起红盖头,轻柔遮在公?主满头珠翠钗簪之上。
丝绸随她的动作缓缓下垂,掩住公?主端丽面容。
富察皇后如?此之后露出和蔼笑容:“吾女且去拜别皇上,莫负此良辰吉时。”
“是。儿臣遵命。”
和敬公?主行过?拜别礼,往后退了四五步,再转身由使女扶持缓缓走下长春宫前汉白玉石阶。
丝帕质地轻盈,并不遮挡她的视线,可她每一步都?走得缓慢而小心。
过?去的十多?年?里,无数次她持孩童心性奔跑着穿过?长春宫殿前花盆景,也无数次迈着端庄淑女步由此入正殿拜见皇额娘。
春去秋来,冬夏交替。父女君臣,母女情深,终有此一别。
她无比依恋留在皇额娘身边的日子,可她如?今往外?走的每一步,她都?强撑着绝不回头。
和敬公?主一次次地告诉自己,日子会慢慢好起来,长春宫中会充斥着孩童的清朗欢笑。
永琮会代替她的位置,日日陪伴皇额娘,让她真正走出当年?痛失爱子的阴影。
而和敬自己,也有她注定要走的路。
纯懿立在富察皇后左后侧,在和敬公?主缓缓向外?走去的过?程中,纯懿也向前半步扶住富察皇后缓缓放下的左手。
“母亲送走女儿,大概是一场最温情的告别了。”富察皇后的语气柔和而无不舍之意,她和煦地笑着,持着皇后所应当具备的大气端庄。
“本宫并不为和敬担心,和敬也不希望本宫为她操心。不过?,此情此景,倒叫本宫想起许多?年?前祖母与?额娘送本宫出嫁时的模样了。”
富察皇后转过?身朝廊檐下立着的那群嫔妃走去,视线微微落在四公?主身上。
四公?主半掩在纯贵妃身后,手指紧紧抓着纯贵妃的吉服下摆,露出半个俏生生的小脸,正仰面惴惴不安地四处张望。
礼乐过?于盛大,怕是吓着小孩子了。
“本宫出嫁时,春和那孩子还很年?幼,他从?前院偷偷跑回来,躲在廊柱后头看着本宫拜别祖母及额娘。他以为他躲得好,本宫却一眼?就?看到他了。”
富察皇后用那种平静略带调侃的语气提起这陈年?旧事。
“后来他又按照规矩跟着车队去了王府。听说还在酒席上拉着那时还是四皇子的皇上,要皇上不能欺负他姐姐。”
“一晃多?年?,和敬都?出嫁了。”富察皇后本是还想再说些话的,无奈短短几步,容不得她再多?说,只简单以这样一句感概作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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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衮布多?尔济入京,代表他的父兄赴固伦和敬公?主与?色布腾巴勒珠尔的婚礼。
自他父王超勇亲王策凌退居塔密尔,嫡出兄长成衮札布接任父职守喀尔喀漠北之后,库衮布多?尔济开始越来越多?地承担起家族与?清廷宗室人情往来的这个角色。
永恩每次见了他,都?要出言调侃,说他分明是冷面武将的料子,却硬是被塞过?来,在一众口齿伶俐、巧舌如?簧的世胄子弟中间艰难应付。
“诶,怎么又是你来,你这张脸我都?要看得厌烦了。怎不叫你四哥来赴宴?多?年?未见,我倒怪想他的。他的嘴皮子是否还像他年?轻时那样溜?”永恩啧啧说了两句。
“那时候书房里负责教习经典的夫子可都?说不过?他。气得胡子都?要一根根竖起来了,诶,真是让人怀念啊——”
“四哥跟着长兄去了乌里雅苏台。”
“也是。你四哥虽不善武艺,却是精通兵法。不像某些人,空有一身武学,可只知蛮干。”
永恩这话是说得有些过?于夸张了,从?前他与?库衮布多?尔济一道读书,后者在兵法上造诣如?何,他还是知晓且颇为拜服的。
永恩如?此说,不过?是与?亲密好友开玩笑而已。
好在库衮布多?尔济不生气,默默地听着永恩的话不吭声。
“诶诶诶,话说回来,你到底还打?不打?算娶妻啊?”永恩仰着下巴朝着新郎官色布腾巴勒珠尔的方向点?了点?,“咱们皇上捧在掌心上的固伦和敬公?主都?出嫁了,许的可是你们蒙古的辅国公?,你怎么还单着呀。”
“公?主下嫁科尔沁部,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代表父王来讨一杯喜酒喝。”库衮布多?尔济举杯饮尽其中佳酿,语气淡淡,“我说过?,我不着急婚事。”
永恩笑着拍他肩膀:“让我好好想想,上次见你还是在圆明园吧。那是——”
永恩认真地回忆了一下:“那是乾隆九年?的事情。现在可都?已经是十二年?了。整整三年?啊,你都?不着急的吗?你看看人家啊。”
他指着新郎官色布腾巴勒珠尔正停留敬酒的那桌。
那里是靠前的位子,坐的都?是正经皇亲国戚,以及与?婚礼主家关系亲近的世族。
正在与?色布腾巴勒珠尔说话的,是如?今朝堂上正炙手可热的傅恒大人。
“别的不说啊,就?说咱们傅恒大人,你看啊,从?乾隆九年?到十二年?,人家是样样顺心。”
永恩此时倒全然没?有往日里装文人墨客时候的风清气朗,彻头彻尾像个八卦头子,拉着库衮布多?尔济说个不停。
“于公?,人家从?山西巡抚一路升到户部尚书;于私,人家三年?抱俩。你是没?见到过?他家老大福灵安,今年?才四岁不到,满文汉文就?已经识了一大半了。你看看你呢——”
“你家昭樾也不差吧。毕竟有你时时刻刻熏陶,家庭教育氛围是没?问题的。”库衮布多?尔济放下酒杯,视线平淡地掠过?傅恒,又转回到眼?前永恩身上。
永恩连忙谦虚地摆着手:“我家的文化氛围,哪里能跟傅恒大人府上相比啊。咱们不比别的,他家福晋就?是出自叶赫那拉氏的,人家往上翻两代,可是出过?纳兰性德这样的大文豪。”
“我小时候可一直听阿玛说,叶赫那拉氏府邸,光是孤本典籍,就?足足可以摆上三四间屋子。你说说,傅恒大人,国之栋梁、朝廷肱骨,平日里忙于公?务,哪里有时间时时教导他家儿子功课嘛。再说他家儿子又没?有正式开蒙入书房。肯定是得靠他家福晋。”
“你今日很反常,说话都?不像你了。”库衮布多?尔济语气冷淡,破天荒带了一丝丝关切,“三年?不见,你怎么话又多?了,还总叽叽喳喳说些不着调的事情。”
“这不是趁着今天固伦和敬公?主成亲,满蒙联姻的好事,我高兴多?喝了几杯,嘴上管不住了嘛。”
永恩扬唇笑着作醉态,懒洋洋地往后靠,被坐在他另一边的宗室子弟笑骂着推搡回来。
“珈度,你也笑笑啊。多?笑笑好啊,有助于融化你这寒冰脾气,让你看起来和善好亲近,才不会把?姑娘们吓跑啊。诶诶诶,你上次说是哪家老头子有意向跟你们家结亲啊?他行不行啊,不行放着让我来啊,我让我家福晋给你物色——”
永恩闹腾起来,开始嚎唤库衮布多?尔济的表字。
库衮布多?尔济没?理?会他,起身就?要往外?面院子里去透透气。
“诶,珈度,别走啊。我不闹你,我不闹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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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懿在长春宫同命妇女眷一道用酒席。
等到她回到府邸,傅恒还未归来。
她去看过?福隆安,又抱着福灵安教他念了一页纸的满文,待福灵安自己磕磕绊绊能读得下来了,傅恒正好推门走进来。
“福灵安,给你阿玛念一遍。”纯懿笑着同儿子说。
傅恒伸手将福灵安从?纯懿怀里抱起来,隔着一张方桌坐在纯懿对面。
福灵安乖巧地坐在傅恒腿上,捧着书册,念书的声音朗润稚嫩。
“读的是《孝经》?”
傅恒对这些启蒙时学的东西都?记得不太清楚了,何况他记得自己小时候只读过?汉文的《孝经》。他语气半带试探地看向纯懿求证,后者含笑点?头。
“咱们福灵安很聪慧。”傅恒摸了摸福灵安的脑袋以示嘉奖,“那我要怎么奖励咱们福灵安听额娘的话认真读书呢?”
“阿玛带我骑马!”福灵安激动地在傅恒怀里爬来爬去,嚷嚷道。
纯懿笑着伸手过?去拉住福灵安的小肉手:“你才多?大就?喊着要骑马了。家里的小木马还不够你玩的吗?”
“我就?是想要阿玛带我骑马嘛。”福灵安嘟着嘴看了看纯懿,又扭头看了看傅恒。
傅恒抱着福灵安站起身:“好,像是咱们富察家的孩子。阿玛答应你,待天气暖和些就?带你去郊外?骑马,好不好?不过?,你也要答应阿玛,这些日子跟着额娘好好识字读书,阿玛每日从?衙门回来,可是要考察你的功课的。”
“好。”福灵安啵唧一声在傅恒脸上啄了一下,像是一只欢快撒娇的小稚鸟。
待乳母领着福灵安去看弟弟,纯懿关上门,又坐回到桌前。
“今日皇后娘娘高兴,我也陪着她用了些桃花酿。”
“娘娘宫里藏的桃花酿,实在是美酒琼液。”傅恒探过?身来,伸手抚了抚纯懿的侧脸,“难怪为夫觉得夫人今日面若桃花,娇嫩明艳。”
纯懿被他不正经的调笑话逗得面颊有些发烫,她娇嗔似的拍了拍他的手:“好了,别闹我。我看你也是多?喝了几杯,眼?神犯晕了。”
“还好,我的酒量还是比夫人稍微好一些。”
傅恒撑着头注视着纯懿。
“待天气暖和起来,京郊别府就?该是一片胜景了。这几年?师傅匠人打?理?那边的花树花圃花园都?很用心,据说每年?四月里景色明媚如?画。”
“你生辰也在那个时候,咱们带着福灵安,一道去赏花泛舟骑马?把?福隆安扔给嬷嬷使女们照顾,别管这个半夜一离人就?要哭哭闹闹的小鬼头了。”
纯懿噗哧一声轻轻笑起来,眉眼?弯弯如?桃花璀璨。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新年快乐,新的一年,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啦。
补充,库衮布多尔济的上一次出场时间是在第二十四章“贵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