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昭樾

永恩福晋吴扎库氏邀纯懿去京郊庄子上赏秋菊。

“怎么都要快到腊月了,庄子上还有菊花未凋零?”

“这庄子本是和亲王的?私产,早些年就赁出去给卖鲜花的铺子作库房了。明面儿上说是对外经营的鲜花铺子,可实际上大半商品都还是供往和?亲王府,摆到福晋院子里去了。”

吴扎库氏与纯懿交好,说话也一贯是直言不讳,并无避忌。

“话说回来也确是如此。这寒冬天里保存鲜花本就代价不菲,成本积累下来压到售价上,这普通人家哪里受得起啊。也就是福晋喜爱鲜花,和?亲王才肯掏钱养这个铺子罢了。”

纯懿也附和?着说道:“都说和?亲王与福晋夫妻情深,这事?倒可算一桩佐证。”

和?亲王弘昼福晋吴扎库氏与永恩福晋吴扎库氏是一母同胞的?姐妹。

她们俩人在齿序上恰好是一长一幼,隔了十多岁的?年纪,却不妨碍她们姐妹交好。

到这处庄子上来赏秋菊,也是和亲王福晋允给嫡亲妹妹的?生辰礼物。

“福晋本还说要往我府上送几盆,不过因着我家昭樾有哮喘症,不可亲近花粉这才作罢了。”

“不过也好,光是管着昭樾这个皮小子就花去我大半心力,哪里还能抽出神思?去照料好那些娇嫩鲜花呢?到头来还是暴殄天物,枉费福晋一番好意。”吴扎库氏与纯懿往花房里走去,边走边笑着说。

“福晋谦虚了。我家福灵安在御书房读书,日日耳濡目染昭樾这孩子的?勤奋苦读,时常在我面前说要向昭樾学习呢。”

“昭樾确实在读书上花了不少心思?工夫。不过,贝勒爷倒是不指望家中出个一心读书的?大儒——”

纯懿愣了一下,眼中有几分不解:“贝勒爷原不是这样想的吗?”

她说着自己也扬唇轻轻笑了:“我还原本心想着,贝勒爷自己就极爱文墨诗画,闲暇时似乎也经常与骚客文人来往交游,却不想他原来是不希望自己府上出个大儒?若是说孩子没这个心思?也就罢了,偏偏昭樾这孩子就喜欢这个,我倒是觉得有些?可惜了。”

“贝勒爷倒也没有拘着孩子,或是硬加约束管教,强使他必要长成什么模版样子。贝勒爷是不希望孩子读书读得太死。我最常听见他对昭樾说的话就是,知识要灵活地去运用,而非当作什么宝藏财富死死锁在脑子里不肯使用。”吴扎库氏自己是不太通文?墨的,对永恩管教昭樾的?事?情具体也说不上几句。

纯懿看出吴扎库氏叙述整件事?情的?勉强,也就笑笑移开话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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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纯懿送吴扎库氏回贝勒府,她刚刚承了吴扎库氏的盛情邀约坐下喝口茶,昭樾就风风火火从外面走进来,郑重恭谨地对纯懿作揖行礼。

“你这孩子,怎么急急忙忙的?——”吴扎库氏出言训斥他。

“福晋,能否请您赐教,与晚辈对弈一局?”昭樾保持着弯腰躬身行礼的姿势,对着纯懿说道。

纯懿也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发懵:“怎么了?”

“是啊,怎么好端端的忽然要福晋与你对弈?今日的功课温习过了吗?府上西席师傅要你临摹的画贴呢?做完了吗?”吴扎库氏起身要来拉昭樾,一边用责备的?语气说道,“哎呀,你这孩子,怎么又犟着脾气任性使气呢?在福晋面前这样做,可是太失礼了。”

昭樾一侧身避开了吴扎库氏的动作,他自己却仍维持着原先的?姿势。

纯懿有些?看出他的?执着,温和地同吴扎库氏说了声没事?,又伸手扶起昭樾,温声道:“昭樾,能与我说说,为什么突然想要与我对弈呢?”

“晚辈听福灵安说,他额娘善弈,家中还藏着许多古棋谱及残局珍本。”昭樾停顿了一下,抿了抿嘴唇,又继续往下说,“晚辈想要在棋艺上有所长进,故而想着来与您对弈,开眼界有所见识。若是能顺带求得福晋您的指点,也好让晚辈有一心用功钻研的?方向,不至于白费许多力气。”

纯懿看着他郑重其事的?模样,没怎么多想就允准同意了:“好啊。就冲着你这份好学之心,我愿意与你对弈。可有棋盘?”

“昭樾谢过福晋。”

吴扎库氏听他们二人果真要对弈,也就不再?阻拦了,反过来帮忙操办安排:“要不去昭樾的?书房?我让使女给你们点檀香,说是有助凝神静气的?。”

“有劳姐姐费心。”纯懿笑着对吴扎库氏道谢。

“哪里,分明就是我该谢谢你。昭樾任性使气惯了,你可不要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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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纯懿第三次战胜昭樾,她心平气和?地温婉笑着,慢悠悠将棋盘之上的?白子挑拣出来收进玉盒中。

昭樾与她隔桌对坐,伸手用手掌拖住下巴,鼓着嘴巴盯着棋盘看个不停,颇有些?气恼懊丧之意。

“好了。都说事?不过三,我已与你对弈三盘,差不多了吗?”纯懿觉得昭樾这副模样实在是可爱有趣,忍不住开口逗他几句。

“为什么……为什么您每次就可以这么轻易地看穿我的?进攻套路啊……明明……明明那些御书房里的?小孩子都下不过我——”昭樾拍了拍脑袋,皱着眉头强撑出小大人的?模样,“为什么我又怎么轻易而且难堪地输掉了。明明我想着要最起码得个四六开的?场面的。”

纯懿伸手轻轻摸摸他的?脑袋,温柔地劝道:“好了,今天就下到这吧。”

“拜托了,福晋。就让晚辈再?——”

“下棋讲究平心静气,耐心计算落子。你如今心境完全乱了,急躁、懊悔、气恼、不甘……这样的你真的?能好好地坐下来定心下棋吗?”

“啊——”昭樾被纯懿这番话说得有些?脸红,垂着头,灰心失落地盯着椅子看。

他也认可纯懿的话,他本就在技术上落后纯懿一大截,若是心绪乱了,只怕是败落得还要更快,甚至会有溃不成军的?可能性。

“别遗憾了,下次让你额娘带着你到我府上来玩,我再?陪你下棋。”纯懿柔声细语哄着昭樾,努力使他开心一点,“你额娘去膳房让她们给你做点心了,大概还要过一会儿才回来,要不与我聊聊天?”

纯懿见昭樾还是恹恹的,又说:“你可是贝勒府的?小主子。我是来拜访的客人,你也要摆出主人家的?模样好好招待我吧。”

“福晋您问吧,晚辈一定知无不言。”

“啊,看来是真的?被我打击到自信心了呢。”纯懿将装有棋子的?玉盒子推开放到一边,清清淡淡笑了一下,“那你是否介意与我说说,怎么忽然对下棋感兴趣了?”

“哪有忽然,我已经学习训练了很久——”

“你下棋时虽有古时名家章法套路的痕迹,不过棋路之间常常是使用了一半就转去别的路子。可以说是只学得了皮毛,可见你对棋艺技法并不精深,学得很是粗糙。”纯懿有条有理地向昭樾分析。

“我还知道你们府上给你请来作日常教习辅导的夫子是魏姓夫子。魏氏是有名的?儒生世家,他家儿女子嗣往往都是各高门大户为家中子侄辈挑选西席先生、女先生时的第一人选。”

“倘若你踏踏实实跟着魏夫子学习,沿着他给你布置安排的?节奏方法去学你刚才用的那些棋路,必然不会是今天这样的惨淡结局。可见,魏夫子并不是主要教你下棋,或者?说——”

“魏夫子他根本没有教我下棋,他只顾听着阿玛的?话,教我作画而已。”昭樾一股脑飞快地说道,“这些?棋艺技法全是我自己跟着书上学的。您要是想批评我急功近利、心浮气躁的?话,您尽管说好了。我脸皮厚着呢,不会哭鼻子的?。”

“我哪里说要批评你了?”纯懿看着昭樾,“你既然想要学下棋,为什么不与你阿玛说,不与魏夫子说?倘若你真心想学,他们不会拦着你的?。”

“我只是……我只是不想——”

“不想让阿玛知道,你在努力地学下棋?”纯懿一下子就看出来眼前这个心思?细腻敏感的?小男孩是怎么想的。

她温柔和?善地注视着昭樾,看着他因为她的?话而下意识地蜷紧身子。

“昭樾,介意我这样说吗?还是说,我可以继续说下去,把我的?猜测完完整整说给你听。”

“您说吧。”昭樾闷闷地说道。

“有一个乖巧懂事?的?小男孩,想要得到阿玛的?认可,所以偷偷用功去学了阿玛最喜欢的围棋,期待着能某一天与阿玛忽然对弈一局,看到阿玛发自内心的?、由衷的?赞赏惊讶。”

昭樾抬头,有气无力地用红红的眼眶看了纯懿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您是怎么知道的?啊。我真的?,把这些?想法都明明白白表现在脸上了吗?那也太蠢了吧。阿玛一定会识破我的?小心思?的?……”

“没有啊。咱们小昭樾把心思?藏得很隐秘哦。不过是福晋我一不小心猜中了昭樾的?想法而已。”

纯懿起身,走到昭樾面前,蹲身与他保持住同一高度。

“而且,小昭樾想要与阿玛变得亲近,变成可以让阿玛觉得快乐高兴的孩子。怀着这样温柔想法的?小昭樾,明明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呀,怎么会让阿玛觉得你蠢呢?”

昭樾埋着头玩着自己的?手指。

“既然小昭樾想让阿玛大吃一惊、刮目相看,那就让这件事情永远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好吗?”纯懿伸出右手,“我保证不与你阿玛额娘说这件事情。日后如果你想要学下棋,可以随时让你额娘带你来找我,或者?通过福灵安告诉我。”

“我也通过福灵安给你布置功课。你把我布置给你的?书籍认认真真读好,钻研完毕,再?时常通过实践去巩固,我相信你一定很快会实现心愿的。”

“真的?吗?”昭樾抬头,通红的眼眶里又一下子盈满了名为希望的?、亮闪闪的美好光芒。

“真的?。”

昭樾终于露出真心的?笑容,他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纯懿的掌心:“福晋,那您就与晚辈说定了!”

“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纯懿的小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