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信任
纯懿从太师椅上站起身,她脑子里终于开始乱哄哄的。这?大概才?是一个过了数年安稳生活的福晋,在面临婚变危机及私生子疑云的时候应该有的正常态度。
她看向从隔间里听到杯盏碎裂后小心翼翼探出头来的玉易城,后者抿着唇,双手?交握着,举止神态间都显得有些畏惧。
纯懿与玉易城视线相对的时候,她忍不住就觉得眼眶发酸。
她到此时,盛怒之下,仍然保持着?清醒。
她还记得自己这?个外甥女可怜的成长环境。
美霖与弘庆的夫妻感?情从一开始就不和睦。当年几乎两三日就要有争吵,五六日就要爆发大的冲突。美霖不忍心看年幼的女儿整日都耳濡目染阿玛额娘双向的言语暴力,于是排除万难将玉易城送到京城纯懿的身边来抚养。
纯懿猜想,她刚刚冲动摔碎茶盏的行为,一定是让玉易城回想到了遥远的童年时光。
她与傅恒的夫妻关系一向是情深意笃,无论是谁见了都得说是一双蜜里调油的模范夫妇,却没想到今天又让玉易城重新感受到了感?情破碎的童年家庭里,那种绝望而畏惧的感?觉。
于是纯懿站起身,她不愿意把注意力分给那个什么劳什子李氏,她只想让自己看重的家人都好好的。
她伸手?环抱住玉易城的肩膀与脖颈,让后者把头靠到她的怀里来。
她像很多年前当玉易城还是一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孩子的时候,温柔而富有耐心地安抚玉易城,让她不要伤心,让她不要痛苦,让她不要对家庭生活充满误解与抵触。
“对不起,玉儿。”她轻声安慰玉易城,“对不起。”
纯懿却忘记了,玉易城已经长大,她不再?是那个需要姨妈照顾的小孩子了。她反过来也伸手回抱纯懿,效仿着当年纯懿对她春风柔顺又和蔼的样子,现在轮到她来照顾纯懿了。
“额娘,您用不着?和我说对不起的。您什么都没有做错。您为什么要说对不起。额娘,您别对我感?到抱歉,我已经长大了。我知道福灵安对我好,我也会对他好的——”
“您只管放手去做您的事情,该发泄脾气的时候就发泄脾气,该痛骂别人的时候就痛骂别人。我的亲额娘她教会了我一样东西,当夫君不成器的时候,就不要再?指望他了。人得靠自己才?能过得好,倚仗别人的怜爱得来的东西都是脆弱的。”
“我总觉着?,阿玛他不是那样的人。其中必然有误会。可这不是我该置喙的事情,只有额娘您才能处理和决断。所以您千万别顾虑我。我从我的亲额娘那里,学到的还有坚强——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说要想放弃了才?是真的认输了。”
纯懿从前只把玉易城当孩子。哪怕是她与福灵安成婚后,在纯懿的眼睛里,他们都还是没有长大的孩子,要她永远为他们操心,永远不能对他们放心。
但今天玉易城的一席话,让纯懿一下子透过那些自己只投放了关注的表象,看到了真实的情况。
玉易城已经是个成熟的女性了。她就像当年刚刚成婚时的纯懿一样,纵然还缺失持家理事的经验,纵然在很多事情上的看法可能还很稚嫩,但她们都有足够的心智去独立面对外界的挑战与内部演变中存在的纷乱。
她该放下心让玉易城去做事了。
纯懿觉得很欣慰,于是她有点儿动容,忍不住想要落泪,但是她知道,这?个时候的眼泪很有可能会被他人误读,以为是她对于美满婚姻中忽然出现的第三个人而感?到愤怒及无措。
她不愿让别人误以为她是软弱无能的。
所以她将眼泪倒逼了回去。
“回去吧,玉儿,去做你自己的事情。你说得对,这?件事情只有我才?能处理和决断。我很感?谢你给予我的认可与支持。我会把握住分寸的。你放心吧。待福灵安回来后,你也稳住他的情绪,别让他和福隆安胡闹。”
纯懿安抚好了玉易城,又看着?这?小姑娘依依不舍地走了,她才冷下脸继续和知情人之一的管家问详细的情节。
“你见过李氏了吗?”
“奴才见过了。瞧着身形臃肿,的确像是怀着?身孕。只是她防备心很重,奴才也一时不好多做事,也不敢随意叫医女或是太医来诊脉,万一若是坐实她怀孕的事情,咱们这?儿失了先机,恐怕打乱了福晋您的安排。”
纯懿抬眼看他,嘴上淡淡道:“我能有什么安排。”另一方面她又说管家做得好,的确不必第一时间就把太医叫来诊脉。此事是不是家丑得另说,但至少不能贸贸然外扬了出去,让旁人轻易看了笑?话?。
“先别让人在外头接着?闹事情了,把她带进宅子安顿好,我不想见她,看着?心烦意乱——也瞒着?富察府本家那边,别让额娘知道。”
纯懿口中的额娘是傅恒的额娘觉罗氏。
她这么吩咐下去,实际也不是想要残忍地做什么手?脚,她只是不欲让老太太操心。觉罗氏的身体一直都不大好,受不得惊吓,也不可惹上忧思。
“在外院给她找一处能安置的地方,叫信得过的医女或是太医上门,给她诊脉,首先确定是否真的怀孕了,其次再?看看月份几何?,脉象是否稳固。同她说,我无意伤她及她腹中的孩子,她也不必万事提防。若该服安胎药的,该吃什么补剂的,就让人置办下去,衣裳也供应上——方才看了觉得她穿得破破烂烂、灰头土脸的——务必明白,别克扣她们那儿的物件,尽管照着好的标准去养着她。”
管家以为是纯懿打算要认下这?李氏及腹中未出世的孩子了。
“至于我这?边,首要还得给傅恒写信去,问问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莫名其妙冒出来一个外室,我真是受不了。”纯懿心里烦得很,她此刻身边没有亲近能说话?的人,只好把剩下的话?全部都压在心底里。
她其实本能地还是相信傅恒,同时不相信李氏口中的言论。
一边是爱人与枕边人,一边是空口无凭冒出来的陌生妇人。信任的天平该倾向于哪一侧肯定是不用再说了。
她还记得,傅恒当年与她郑重其事地许诺过的。他说他此生不会再?有别的女人,他只要有她一个妻子就够了,至于妾室什么的,一概不会纳取。
纯懿最初没敢把这?话?真得当真,她当时只顾着?心里酸酸甜甜,以为是傅恒与她说好话?讨她欢心,可后面两人相伴扶持这?么多年,她不是看不清傅恒的真心。
他是真的很爱很爱她,而她也回报了同样深刻真挚的爱意。
她始终相信,她与傅恒的心灵是相通的。
所以她首先不肯松口承认,傅恒真的背弃了她,在外又养了李氏外室。
不过,即便是退一万步讲,哪怕其中有再?深的误会或是阴差阳错,使得李氏腹中真的怀着?傅恒的骨肉——纯懿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世道本就是这么的不公平。男人就是可以一妻多妾地往家宅中填充女人,而女人就得守着?一个男人踏踏实实过日子。
她最多只好自认倒霉,是傅恒负了纯懿对他托付的一片真心。可往后她最多只是强硬地把这?些破碎的真心再?拾捡起来,拼拼凑凑、缝缝补补地重新填成一大块,塞回到自己的身上去,然后就不冷不淡地跟傅恒继续把日子过下去——
最差不过是像美霖和弘庆那样,最好也不过是像美岱与福秀那样,反正破镜难重圆,肯定是连美珊与希布禅之间的情分都比不上了。
纯懿这边是想通了。可那边又出了幺蛾子。
不知道紫禁城里高居龙椅之上的皇帝,是从哪儿听说了傅恒府邸门前刚发生不多久的乱子。皇帝是闲着没事儿干,非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不合适地横插一脚。
纯懿这边刚吩咐管家下去办事情,结果管家还没走远呢,又调头折返回来。
“福晋,出事情了。宫里派了一队侍卫出来,由两位深衣内监引着?,直接把那李氏接走了。”管家说这话?时,自己也觉得此事荒诞且不可思议。
纯懿皱眉,她还没安歇下来呢,这?一趟趟的都是什么事儿啊。
“你说的是什么啊?皇上派人把李氏带走了?这?像话吗?”
纯懿是真的有点儿对皇帝产生意见了。
她都顾不得要慎言,要恭谨,直接就当着?管家的面埋怨说:“皇上这?是把人接去哪儿了?皇上是觉得我生性善妒,必要对那李氏腹中傅恒金贵的儿子女儿做什么心肠歹毒的恶事么?有必要这?样防着我么?”
“我是真没想做什么,现在皇上这?么一个举动,反而显得是我不容人,是我在做手?脚了。传出去,败坏了我的名声,我家的意晚以后还要不要许人家啊。”
纯懿着急上火,连给傅恒的信都没写,直接换了一身衣裳,拿着太后赐下的玉牌就进宫去了。
她是真的咽不下这?口气,势必要找皇帝讨要一个说法。
哪有作?君王的把手?伸得那么长,直接越俎代庖管其臣子的家事了?
皇帝是真的不把自己当富察家的外人,哪怕他不是皇帝,只是寻常人,那论起亲缘关系来,他也只算是傅恒的大姐夫,哪儿有大姐夫去管小舅子后院里的女人争风吃醋的事情?
简直是闻所未闻,荒谬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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