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尘埃落定
吴老太声音挑高,“大人,徐潮声他强抢民女,为,为虎作伥!您可得好好治治他!”
秦潇言神色不变,“传徐潮声。”
吴老太得意地翘起嘴角,一盏茶的功夫,徐潮声就进来,他身后还跟了几个年轻貌美的丫鬟,穿着一模一样的藕荷色衣服,叫人眼前一亮。
吴老太眼睛瞪得大大的,“大人,您看见了吗,这些姑娘全是他抢回来的,瞧瞧这人啊,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偏不干人事儿,强抢民女,不知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
徐潮声冷冷瞥了吴老太一眼,吴老太下意识缩脖子,“大人,您瞅瞅,他还瞪我!”
秦潇言拍了惊堂木,“公堂之上禁止喧哗。”
吴老太闭了嘴,她不敢去看徐潮声,只敢小心翼翼地拿眼缝去瞟,徐潮声对着秦潇言拱了拱手,“大人,内子身体不适,不能前来,还请大人恕罪。”
吴老太:“这种人指不定有什么怪癖,我女儿保不齐就是被这群小妖精气病的!”
一个柳眉杏眼的丫鬟瞪了吴老太一眼,“休得胡言,夫人是怎么病的你心里最清楚,少攀扯我们!”丫鬟抬头看了秦潇言一眼,然后直直跪下,“大人,还请为我家夫人做主!”
秦潇言:“堂下跪者何人?”
“奴婢小袁,原晋阳南城村人士,四年前被爹娘卖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员外做妾,幸亏我家老爷救了我。”
吴老太:“胡说八道!你分明就是徐潮声抢来的,他给了你多少银子,你这样为他说话,要不总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呢……”
小袁眼角微红,“大人若是不信,可以看当时签的卖身契,白纸黑字,抵不得赖,才几两银子,我就被我爹娘卖了,为了给他们儿子娶媳妇,若不是老爷,这世上还有没有我这个人都不知道……大人,不止我,我身边这些,还有许多都是老爷救回来的,还有我家夫人!”
“我撕了你的嘴!瞎说!我女儿分明就是徐潮声抢的,我那可怜的婉儿啊,娘最疼你,好吃的好喝的都可着你,你几个兄弟都饿的皮包骨头,娘今天一定带你回去……”
小袁拿出一沓子纸,“大人,这些就是卖身契,我家夫人的也在这里,老爷早知道有人会眼红徐家的好日子,才留了一手,我家夫人的卖身契已经来官府消了,可底子还在。”
“我虽然恨我爹娘把我卖了,但他们不像吴家,明明早就恩断义绝,还不要脸地贴上来!吴张氏,你当初卖女儿签下的契书,上面还有你按下的手印,现在不认账了?”
吴老太盯着那摞卖身契,她当时高兴拿银子,徐潮声让她按手印也就按了,哪管到底是什么东西,徐潮声好像说过,按了这个以后吴婉就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吴老太当时高兴的什么都不知道,女儿算什么,这辈子不见都行,二话不说就按了手印。
徐潮声就是防着他们反悔,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一锤子的买卖。
吴老太盯着那摞子卖身契不说话。
秦潇言道:“可还有话说?吴张氏,你卖了女儿,已经触犯律法,现在日日去徐府门口哭嚎大闹,不仅如此,你推搡吴婉,致她小产,你可认罪?”
吴老太:“我就是轻轻推了一下,谁知道她没站稳!是她身子弱,不中用,这事儿怪不得我!”
徐潮声冷声道:“那吴婉身子为何弱?”
吴老太讷讷道:“她生下来身子骨就不好……”
徐潮声:“那是因为她在吴家她日以继日地做活,从早上做到晚上,任劳任怨,没一刻能歇着,把她当牛马一样使唤,当时你怎么没想过她是你的女儿!你但凡有一点为她着想,我都不会做到这个地步。”
吴老太瘫在地上,“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我使唤她怎么了,我生下她,她就得听我的,就是现在,她也得孝顺我!”
徐潮声:“冥顽不灵。”
秦潇言:“即已查实,当按律法论处,吴张氏,你私卖人口,笞二百,徐潮声,你私买人口,虽本意为善,但法不容情,笞五十以示警戒,吴张氏,徐潮声,可有异议?”
吴老太想反驳,可耳边传来悉悉窣窣的声音。
“这当娘的怎么这么狠心。”
“女儿就不是自己生的了?”
“自己也是女人,怎么还磋磨自己女儿,以后保准后悔,看看她这几个儿子,有谁帮她说话了……”
秦潇言微微敛眸,“行刑,私下买卖人口,朝廷明令禁止,还望大家慎行。本官刚到安岭县,若有冤案错案,可来县衙门口击鼓鸣冤,我自当竭尽全力,还大家一个清白。”
顾和烟松了一口气,秦潇言是个好官,她担心什么。顾和烟看着公堂外笑容洋溢的百姓,也笑了笑,“潇然,我先回去了。”
秦潇然挠了挠头,“嫂子,我哥铁定看见你了,他一会儿问起我怎么交代……”
顾和烟道:“我在这儿添什么乱……”
秦潇然只能使劲儿拦,忽然他眼睛一亮,“嫂子,我哥过来了!”
秦潇然走过来了,公堂外面的百姓自发让出一条路来。
“秦大人,您可真是个好官啊……”
“有了你我们就放心多了。”
“吴张氏日日去徐府闹,可真烦人,徐老爷是大好人,以前徐夫人还月月去城外布施,吴张氏真是罪人。”
“秦大人,这位是……”
秦潇言看了说话的人一眼,又看向顾和烟,“这位是我夫人。”
“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就是就是。”
顾和烟听的耳热,她上前扯了扯秦潇言的袖子,“今日还有事吗?”
秦潇言道:“还有陈年案宗需要整理,中午回去。”
顾和烟点了点头,“那我先回去了?”
秦潇言:“让潇然和你一起。”
顾和烟:“那,你早点回来。”
直到顾和烟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秦潇言才把视线收回来,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小声道:“秦夫人也真是美若天仙,秦大人对夫人也真是好……”
秦潇言心道:“她愿意嫁给我,我自然要对她好的。”
秦潇言看完安岭县的卷宗。安岭县民风算得上淳朴。
镇上男人去徐潮声那里做工,一个月也能赚些银子补贴家用,家里有地的春秋收拾,平日除除草,交了赋税,也够一年的口粮。
安岭县并不穷。
秦潇言倒也打听过,去徐家做什么工,只不过所有人都讳莫如深,就连吴家几个男人被辞退了也不说一个字。秦潇言本无意深究,便没理会。
过了午时,秦潇言才到家。
顾和烟坐在桌前,几个小的也老老实实坐着,他心莫命发软,“忙的忘了时辰,下次不必等我。”
顾和烟道:“也没等多久,饭还热着。”
秦潇楠挑了挑眉,“等饭没等多久,等人可等了好久,嫂子猜到你回来晚,特意让厨房晚点做,不然啊,这菜都热了好几回了。”
顾和烟:“食不言。”
秦潇言:“对,食不言,潇楠少说几句。”
秦潇楠道:“只会说我,我嫂子说话你就不说,哼,吃饭吃饭。”
了解一桩事,顾和烟心里痛快,吴婉让人送了礼物致谢,说等着她身体好了聚一聚,又说那药方有用。
顾和烟只当是托词,药膳的确养身,不过怎么可能几日就看出效果来。
秦潇言看了秦潇楠一眼,目含警告,秦潇楠也不说话了,低头扒饭,安静地不行。
顾和烟笑了笑,“下午还去吗?”
秦潇言:“去,事情处理了大半,下午能早些回来。”
顾和烟点点头,“等你。”
又过了几日,从罗城村抬出来几个人,有的折了腿,有的伤了胳膊,最严重的一个头上被砸了一个大口子,流血不止,好在及时止住了血,保住了一条命。
秦潇言去了一趟医馆。
大夫给开了药,“早晚煎服,骨头已经正回来了,三个月不能碰重物,不然骨头长不好,以后于行动有碍。”
“三个月?!大夫啊,这还等着我家这口子赚钱呢……”
大夫:“赚钱能有命重要?好好养着,不然落了病根什么都换不回来。”
“可,可是……”
妇人不在说话,秦潇言道:“因何受伤,这不似摔得,倒像是砸的。”
医馆一时静默。
妇人支支吾吾道:“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秦潇言不会连摔得和砸的都看不出来,既然他们不愿说,他也不逼。秦潇言在医馆待了一会儿,正准备走,徐潮声掀帘子进来了。
徐潮声没想到秦潇言在这儿,倒是愣了一下。
徐潮声:“见过秦大人。”
秦潇言:“不必多礼,不知徐老板过来所为何事。”
徐潮声移开视线,“这是我的工人,受了伤我自是要负全责的。”徐潮声拿了银子出来,“务必用好药,”他转头对着伤患道:“累你们受罪,徐某在这里赔个不是,工钱会照常发,还请各位安心养伤。”
几家自然是千恩万谢。
安顿好这些人,徐潮声松了一口气,他转头对着秦潇言道:“秦大人,借一步说话。”
两人去了茶馆,路上,徐潮声一直愁眉不展。
到了茶馆,徐潮声为秦潇言斟茶,他穿了一身墨色锦袍,动作行云流水,“不瞒秦兄,这次当真是把心放在刀尖上,还好他们无事,不然我万死难辞其咎。”
秦潇言道:“你情我愿。你出钱,他们出工,处理好即可。”
徐潮声摇了摇头。
还是这间茶馆,还是这个位置,徐潮声上次还想,他在安岭县甚至在晋阳城都说一不二,秦潇言要想有所建树,必要先过他这关。
这才几天,两人位置就对调了……
徐潮声摩挲着青瓷茶杯,也没了饮茶的心思,他把茶杯放下,“秦兄,这些工人无事我自然是放了一半的心,可另一半,无论如何也放不下。还请秦兄跟我走一趟,若事成,徐某必定重谢。”
秦潇言看了徐潮声一眼,“多谢徐老板信任,但我并不想淌浑水。”
徐潮声:“秦兄!徐某还未谢过令夫人送的药,内子用过,身子好了不少。那些药材我也寻人看过,都是好药,还有那药方……”
见秦潇言油盐不进,徐潮声咬了咬牙,继续道:“徐某走南闯北,不说有多深的见识,但看人还有两分眼力,令夫人蕙质兰心,秦兄龙章凤资,气度斐然,已非常人,又怎么会受困于一个小小的安岭县…….”
秦潇言看向徐潮声,“说你自己的事,提我夫人作何。”
徐潮声愣了一下,有些无措地看着秦潇言,“秦兄……”
秦潇言拂了拂衣袖,“徐老板若有诚心,那就带着诚意来,还有事,先走一步。”
等秦潇言走了,门板吱呦响了两声,徐潮声都没反应过来,他的确想空手套白狼,等秦潇言上了他的船,他也不怕秦潇言不为他做事。
毕竟所涉极广,必须小心。
徐潮声看着茶杯里澄净的茶水,眉心抽痛。
秦潇言出了茶馆,直接回来家,顾和烟在墙角种花。
这宅子空了许久,只有屋子时常有人进来打扫,院子里的花草发疯似的长,一点韵味都没有。
秦潇言看了一会儿,回屋里换了身粗布短打,挽起袖子,拿起了地上的镐头。
顾和烟心中一喜,“今日回来的好早。”
秦潇言:“县衙无事,就早点回来。”无论如何,秦潇言也不会说想早些回来陪你的话的。
顾和烟拢了拢头发,她手上沾了泥土,只能用手背把头发往耳朵后面掖一掖。
“别动。”秦潇言轻声道。
秦潇言手要热上两分,顾和烟脸上一阵暖意,她仰着头等秦潇言把头发弄好,耳朵被碰了几下,才终于听到了那声“好了”。
秦潇言把手背到身后,耳朵也有些发热。
顾和烟轻声笑了笑,“我在院子里转悠,就看见这片花了,突发奇想要修一修它们。”所以,衣服也没换,踩着绣鞋就进来了。
秦潇言:“我同你一起。”
院子里的花不多,多是些藤曼和灌木,上面开着杂七杂八的花,秦潇言瞧了几眼,“小心些,上面有刺,别弄伤手。”
顾和烟低头应了一声,“我知道的,那你也小心一点。”
墙上爬着的那一片是好看的,嫩黄淡粉,一片花墙,这是地上长得那些稍显杂乱,剪剪枝子就行。
秦潇言一边剪花枝,一边说刚发生的事,“伤了不少人,徐潮声亲自去了一趟医馆,留了银子。”
“我问因何而伤,那些人说是跌伤,不过看徐潮声的态度,那些工人应该是在他那里受的伤。”
顾和烟道:“伤了几人?”
秦潇言:“六人,其他人或许还有轻伤……”只是困苦惯了,不来医馆而已。
顾和烟:“六个,这么多!”
秦潇言:“嗯,一人伤在腿,其余人全部伤在上半身。”头,肩,胳膊,衣服上有血迹和泥土,秦潇言还看见了很多黑色的痕迹,却是不知是什么。
顾和烟一时愣神,她手握着花茎,一不留神就被扎了一下,也没多疼,她看了秦潇言一眼,把手缩了回来,“伤在上半身,是不是被砸的?”
秦潇言看向顾和烟,“手。”
顾和烟睁大眼睛,“什么手?”
秦潇言:“手伸出来。”
顾和烟伸出没伤的手,“干嘛啊,突然要看我手……”
秦潇言拉过顾和烟另一只手,食指被扎了一个小洞,流了一点血,“说了要小心,回去上药。”
顾和烟把手抽出来,“就这么个小口子,等回去都该愈合了,大惊小怪……”顾和烟说着,把食指放在嘴里含了含,“好了好了,快点弄,等太阳下山就弄不成了。”
秦潇言看着顾和烟含了一会儿手指。
顾和烟生的好看,哪儿都好看,十指纤纤,指尖是淡粉色,和花瓣一样,一时,秦潇言也没了说事的心思,就连修剪花枝都变得无趣。
顾和烟看了看自己的手,“快点呀,别等太阳落山……”
秦潇言低下头,“你去一旁坐着,这里我来弄。”
顾和烟站了起来,“潇言……我真没事,咱们两个人弄多快呀,我在这儿看着你弄有什么意思。”
秦潇言:“那回去上药。”
顾和烟:“这样真管用,也不疼,不信你捏一捏。”
秦潇言抬起头看着她,顾和烟有点心虚,“真的,含过就不痛了……”
秦潇言看着顾和烟站在他面前,手牵着衣角,乖巧又羞怯,他未说话,顾和烟挤了个笑,“上药就上药,走呀。”
顾和烟朝着秦潇言伸出一只手。
秦潇言站了起来,握住顾和烟的手,“回去上药。”
“知道了,上药上药,潇言,你握着的这只手上,全是土,你也不嫌脏。”
秦潇言:“不脏。”
秦潇言手大,正好能包裹住顾和烟的手,回屋洗手上药,顾和烟看了看手上的伤口,“这回你放心了吧。”
秦潇言点了点头。
顾和烟道:“太晚了,今天不弄了,对了,你刚刚说的事,徐潮声找过你了?”
“嗯,大约事情棘手些,所以找到我。”
徐潮声做的什么生意,镇上的人又去哪里上工,徐潮声在晋阳这么一个小城都能这么有钱,可见生意不小。
顾和烟:“等,耐不住性子的肯定是他。”刚出事,就找到秦潇言,事情定然棘手。
秦潇言点了点头。
忙的只是前几天,等积攒的事处理好,秦潇言就闲下来了,回来的早会跟着顾和烟去收拾院子。
现在夏末,种花也种不活,只能稍稍修剪,等来年春天再种。
顾和烟还特意吩咐了小花园那块不许动,秦潇言也由着她,有时还会特意早回来一会儿。秦潇言顾及顾和烟伤了手,便不许她碰,若是在,也只能在他身边陪着。
顾和烟心道:“我在这里数蚂蚁玩吗?”
秦潇楠坐在房檐下,嘴里叼着一根细叶子,他心道:“我哥每天忙着种地,为什么还有空儿盯着我抄不抄书,有空陪着我嫂子不行吗……”
顾和烟看了看自己手指,“早就好了,就你大惊小怪,把剪子递给我,我剪几朵插花瓶里。”
秦潇言:“要哪朵?”
顾和烟:“……那边没开的,花茎留长一些,花骨朵,能多养几天。”
秦潇言把花剪下来,镐头和剪子就放在地里,他一手拿花,另一只手朝顾和烟伸过去,“先回去插花。”
秦潇楠目送两人离开,秦潇言经过留下一句,“看你在这儿也坐了半天了,书抄了多少了?”
秦潇楠把草叶扔地里,“我抄到娶老婆都抄不完……”
现在无事发生,连秦潇言都清闲,早上吴家人也不来哭闹了,周围安静了不少,就是徐潮声每日早出晚归,秦潇楠今早练功从门缝里瞧见了,嘴下面长了两个燎泡。
秦潇楠也不是故意要去看,只不过他看见徐潮声在门口踟蹰了一会儿,两家正对,就是不知道到底在踟蹰什么了。
秦潇楠懒得抄书,就去外面逛了一圈,回来的时候他看见了徐潮声。徐潮声回头看了秦家的府门两眼,面色深沉的进了徐府,他身后还跟了一个人,一直低头和徐潮声说话,声音太小,前面的话秦潇楠没听到。
“已经在路上了,不日就到了,可……”
徐潮声:“别自己乱了阵脚。”
那人虽然点了点头,却仍是一脸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