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女主角

奚秉文低声解释了一通。

纪安泽是去年刚刚爆红的一个小明星,出演过两部网剧,演技不错,加上出身中艺,经过经纪公司一通运作,身上套了一层中艺校草、新生代演技之光的光环。时逾去试镜的时候跟奚秉文打电话,奚秉文在电话里炫耀他找到了一个合适饰演特里波列夫的演员,说的就是纪安泽。

当时纪安泽的经纪人向奚秉文承诺,纪安泽接下来不会有任何商业活动,可以安安稳稳地留在学校参与彩排,甚至还买了水军通稿,奚秉文这才放心将角色交给他。谁知道这才一周多,纪安泽除了最开始排练的时候来过两次之外,后面再也找不到人了。

问就是不在学校,再问就是在外地跑通告。

时逾上一次的时候根本没有参与《海鸥》的彩排。那个时候他正在公司进行舞台的集中培训,上了半年课之后直接去节目组了,自然也不知道其中种种。奚秉文知道他忙,也就没打扰他。

这一次,他还花了点时间说服陆心心,空闲的时候待在宿舍,就被偶然回来拿东西的奚秉文以“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的理由拖去了话剧社,空降顾问,好在话剧社的成员大多都是表演系的同学,不仅没有抵触情绪,身为女主角的詹梨还合掌庆幸:“时逾来教教我就再好不过啦。”

这个时候,时逾回过头来,才发现,原来他错过的,是这样一条奇妙无比的道路啊。

“因为两位师兄师姐要来的消息是保密的,学校再三要求了不许外露,”奚秉文有点无奈地说,“所以我们都是线下面对面通知的……问题就在于没人能联系上纪安泽。”

叶襄恍然。不是对外公开的行程,保密倒是很容易理解。助理的脸色倒是不太好看:本来是安排好的活动,叶襄和容觉特意空出了一天,学校却没能把行程安排到位,这实在是不小的纰漏。她正打算说些什么,容觉却率先开口了:“对方既然这样的态度……那就没有办法了。那如果继续下去,《海鸥》要怎么办呢?”

他委婉地继续说:“你们是不是应该重新挑选一个男主角呢?比如……”

容觉的目光落到了时逾的身上。他说:“我听说,这位同学刚刚入选了林老师电影的新男主,我觉得可以考虑一下。”

叶襄愣了一下,转头看了容觉一眼。

自从入行开始,她就不喜欢这位师兄。媒体喜欢将他们捆绑炒作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大约就是出于女性天然的第六感警觉。此刻容觉微笑着,长身玉立,温润如玉,每一句话都是要把时逾架在火上烤:“当然了,我也只是建议。毕竟……”

他展颜一笑:“我也没有见过你们的演出,实在不好妄下论断。”

“这不好吧,”叶襄当即出言维护,“心心前几天还告诉我,说她带的一个新人接了林导的电影,现在每天都在看剧本,一天都不敢松懈。”

她向时逾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说的是你吧?”

徐文江却表达了支持:“我觉得可以。”

“时逾是我的学生,”徐老慢慢地说,“小舟的新电影我问过了,他说六月份才开机。我对他有信心。”

叶襄扶额。

她当然知道,现在才三月底,一部小成本的文艺片,得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剧本才要天天看、一刻不歇地看两个月?但是她就是觉得容觉这个人不太对劲,没想到,徐老倒是一片好心,只是怎么看怎么像是办坏事……

放在圈子里,抢人角色无疑断人生路,是要结仇的;但是这是学校,加上一方似乎品性不端,这种事情可大可小。

但是叶襄没来由地相信,容觉不会让这事就这么轻松过去的,更何况还有纪安泽背后的经纪团队。

在场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时逾的身上。时逾说:“我非常喜欢《海鸥》这个剧本……”

“但是,”他话锋一转,“我认为我自己不适合特里波列夫这个角色。”

以前时逾学习表演,却不理解表演的本质是什么。

在时逾看来,演员和流量明星一样,都是一份工作,一份赚钱的职业。因此,虽然上辈子不少人对他去参加选秀感到可惜,时逾都没有动摇过。他当时甚至很不理解:同样都是往上走的路,哪里有高贵低贱之分呢?

直到他看到庄褚。

庄褚是那种,只有亲眼见过才能明白“原来表演还能这样”的演员。见过他的表演,才会感叹原来真的有人能将“演”这件事做成这样,老师们课堂上说的“演活了”的感觉,令人脚趾发麻骨头咔咔作响的演出,原来是这样的。

时逾忽然认识到,自己对“表演”的理解还是太浅薄了,实在有愧老师们课堂上对他的表扬和期望。

时逾非常平静地说:“演出是角色和演员的互相认可。我认为我的实力不够,虽然看了很多解读,能理解特里波列夫他这个人和他身上的矛盾,但是尚且无法与他产生沟通……容觉师兄作为演员,我相信也很理解这种感觉。”

他苦笑道:“如果契诃夫在天有灵,也不会同意我出演特里波列夫的吧。”

容觉沉默了。

他好像有点明白了,为什么林小舟要挑选这样一个人做他的男主角。

但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点点隐秘的、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似乎人们将其称之为嫉妒。

嫉妒一个新人?怎么可能?容觉荒谬地想。

一片尴尬的沉寂当中,詹梨忽然说:“也不是没有办法。”

两个人回头看着她。詹梨鼓起勇气:“我对剧本更熟悉,但是时逾演得更好。我可以去演特里波列夫,时逾来演妮娜。”

时逾这回是真的愣了:“啊?”

“你的意思是,反串?”奚秉文先惊了一下,“但是……”

“听我说完,”詹梨鼓起勇气,一下子说了一长串话,显然早有准备,而且已经打好了腹稿,“容师兄和叶师姐有所不知,刚开始选角的时候,话剧社都一致同意让时逾来饰演特里波列夫,但是他不知道什么原因推辞了,我们试了很多人,最后才勉强选中了男主角;但是时逾给了我很多帮助,没有他,我对妮娜的理解完全就是漂浮在水面上的一层空壳……更何况我对特里波列夫也很熟悉,平常纪安泽不在,一直都是我跟我的B角互相对戏。”

这次因为情况特殊,加上演出重大,《海鸥》剧组仿照国内流行的AB角模式,为戏份最重要的妮娜挑选了两位饰演者,以防A角临时有事可以让B角顶上。但是那位B角的实力确实泛泛,好在詹梨的表现一直不错,让奚秉文放心很多。他犹豫了一下:“好像从来没有过正式演出中反串的情况……”

“所以我们要创新!”詹梨站起身来,激动地说,“不然呢?继续让纪安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她顿了一下,然后说:“我不管你们是怎么想的,怀着怎样的心思……这是我对大众公开演出的第一份作品,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毁了它,谁都不行。现在,时逾是最好的。”

詹梨说完,向奚秉文看了一眼:“这也是你公开执导的第一份作品吧,你觉得你能忍受吗?你要交一份差强人意的答卷给你父亲看吗?”

她说:“我要做到尽善尽美。”

奚秉文也沉默了。

他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似的,忽然一抬头,眼神灼灼,定在了时逾身上:“阿逾。”

时逾抖了一下:“干嘛。”

“你能不能来演啊,”奚秉文可怜兮兮地说,“看在我们一个屋子睡了三年的情分上……”

容觉也表态:“我觉得不错,至少这位师妹对表演的认真和严谨的态度很动人。”

时逾叹了口气。

他确实不想出演特里波列夫,除了上面讲过的理由之外,还因为这事注定不是“换一换人”这么简单的。纪安泽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虽然人不在学校天然有道德劣势,但是这不代表他的团队会把吃下去的角色吐出来。

时逾已经不想回到上辈子那种粉黑大战的氛围了。他只想安安静静地、低调地演戏,认认真真做个没有场下新闻的演员。

但是奚秉文和詹梨的眼神,他实在无法拒绝。尤其是詹梨,她认真又郑重,显然是深思熟虑了很久才提出这样的建议。她真的很热爱话剧舞台,热爱这场《海鸥》,并且想要力所能及地将它做到最好。

他说:“我……要问一下我的经纪人。”

*

叶襄和容觉在中艺的校门口分道扬镳。门口人山人海,镜头长|枪短炮地对准他们,两个人踩着红毯从绿树掩映的校园中现身,叶襄跟容觉说着话,容觉颇有礼貌地低头聆听,俨然一对漂亮璧人。

“影帝亲自下场,踩一个还没出道的新人,就因为林导看好他。”叶襄说,“你不觉得low吗?”

“我做什么了,”容觉淡淡地说,“倒是你,叶师妹,这么护着一个新人说话,就因为他是陆心心的艺人?堂堂一个影后,我还以为你自己建工作室,是终于有出息了呢。”

他反唇相讥:“难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挽回陆心心吗?这么多年了,从读书的时候开始,追着一个女人满世界乱跑,真叫人恶心。”

“师兄。”叶襄也露出一个缱绻的笑,如晨光中的露水。她和容觉站在一起,俊男靓女,很难不叫人多看几眼。

“我和心心的事情,是你这种没有心的人永远不会理解的。”她低声说,“怪不得林导现在这么讨厌你。你可真令人作呕。”

容觉也笑道:“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