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承认，他现在真的是心疼她了，心疼她心疼得要死。

他宁愿毁容的那个人，是他。

车夫扬着马鞭，将马赶得很快。

马车颠簸了许久，伊天辰轻轻吐了一口气：“我不要她死。”

他话里的意思就是让凤羽给他用药，凤羽又怎么会不明白？！凤羽还是忍不住提醒他：“阿辰，你可要想清楚，到时候你家宝贝或许就是一个又疯又丑的女人，你还会一直喜欢她吗，一直对她好吗？！若是你做不到的话，还不如现在就让她死了的好，否则到时候被抛弃多可怜呐！”

伊天辰突然回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滑稽场面，回想起她的笑颜，他的唇角便情不自禁扬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凤羽，若是小紫变成这样，你会不要她么？！”

凤羽抿了抿唇浅笑：“好了阿辰，我已经明白了。”

凤羽从衣襟里拿出一只药罐：“把你家宝贝暂时交给我吧，我会尽最大的努力，把对她的伤害减至最低，只是阿辰，你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事，我也不能保证会不会出什么意外你家宝贝就一命呜呼了。”

“我相信你，所以，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

凤羽无奈的摇头：“是是是！”

伊天辰这才放心把怀中的人递到凤羽手中，可是心里还是有些担忧：“凤羽……”

凤羽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干嘛啊？！我都说了，我会尽力的……”说到这，凤羽突然想到什么，拍了拍脑袋道，“该死的，差点忘记告诉你一件特别重要的事。”

“什么事？！”

“听完你可不准像先前那般激动。”

“好……那你说……”

“你家宝贝，她……她……怀着宝宝……”

“……”

“喂，阿辰，你别这样，好歹说句话啊，你这样我觉得怪怪的。”

“……”

也不知道多了多久，凤羽才听闻一声叹息，然后是伊天辰略带宠溺的声音：“无论她变得多丑，我都喜欢她，无论她变得多疯，我都会守着她，无论她肚子里怀着谁的孩子，我都不会抛下她……”

凤羽打了个激灵：“阿辰，原来比我肉麻的人，是你。”

伊天辰笑着骂道：“滚……”

凤羽朝他吐了吐舌头。

墨色的夜，隐隐有一抹白影一直跟随着这辆马车。

*

次日辰时一刻，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郊外的一处悬崖边站了六个年轻的男人，他们全都身负重伤，衣服血迹斑驳，破烂不堪。

朦胧的天色下，由四个盲眼的护法带头的一群侍卫正手执长矛缓缓的朝他们靠近，紫眸少年看了看身后的悬崖，悬崖下是湍急的河流，就算是站在崖上，也能听到那激流的声音，他们已经无路可退了……

紫眸少年一边擦拭着唇边的血，一边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妖娆的桃花眼眯成了一条细长的缝：“看来只有跳了。”

星和夜同时皱眉，夜摁住胸口重重的喘息：“少爷，我们若是跳下去后，就凶多吉少了，万一少爷有个三长两短，夫人会被气死的。”

紫眸少年凤眸一扬：“跳下去，是凶多吉少，但站在这里，绝对是死！”

他找齐的珍贵药材所配出的解药虽然能解了蛊毒，可至少要三天才能恢复功力，原本逃出来就极为困难了，现在还要带着三个不会武功的人……

现在除了跳崖外，别无他法。

至少这样还有一线生机。

否则，只有一死！

星道：“少爷，我和夜会掩护你，你一个人逃吧。”

“不行！”

“为什么啊，少爷，为了夫人，你只能这样做。”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少爷……”

“别说了，我答应过她，就算是要了我的命，也会帮她救出这三个人。”

明容澈琥珀色的眸子里盈满泪水，一直以为他才是最爱娘子的人，却没想到，这几个人，都和他一样。

细长的丹凤眼略微上扬，扶风道：“相信我，我们死不了的。”

说罢，他便率先拖着明容澈跳了下去。

苏羽烨和司月相视一笑，便转身一并跳了下去。

星和夜见势，不得不纵身一跃。

*

沧州是偏北之地，一到初冬，便已经是大雪蹁跹。

阁楼的窗棱前，裹着白色狐裘的娇小身影忍不住感叹：“好漂亮的雪。”

很快的有一双手从背后抱住了她，然后往她的手心塞了一个暖炉：“不要冷着了，”

那女子很快的转过身，朝她眯起眼笑：“我穿了这个多才不冷，倒是辰辰，你怎么老是穿这么少？！”

就一件单薄的衫子外加一件披风，她还怕冷着的是他呢。

伊天辰自然不会告诉她，他所有的钱都用来租店铺了，现在连吃饭都成问题，更别说买衣服了，真没想到他也会有这么穷的一天，不过为了和他的宝贝在一起，值了……

伊天辰用下巴在她的额头上蹭了几下，一脸幸福道：“宝贝是在关心我么？！”

女子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不关心你我关心谁去啊？！”

伊天辰突然紧紧将她摁入自己的怀中，仿佛想要把她融进自己的骨髓里一般，拥有了她，他就拥有了这世界上最大的幸福，可是，他不知道，她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他有些恐慌，很害怕会失去她……

伊天辰在她遮着面纱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吻，轻声问道：“宝贝，和我一起过穷日子，你会不会觉得苦？！”

女子依偎在他怀里，享受着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温暖：“不会。”

怎么会觉得苦呢？！苦的那个人，从始至终都是他。

他总是把最好的留给她，把最辛苦的，留给自己，她很感动，也很爱他，她就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待在他身边，和他腻在一起，可是她又想，那样他会不会觉得她很烦呢……

其实她一直都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呢？！她真的很丑很丑，一张脸上全是淡红色的疤痕，连她自己都看不下去，为什么他却还是和她在一起，并且宠她宠到无以复加……

她不是没有问过他，他只是告诉她，若是真心爱上一个人，那么不管对方是美是丑，那个人都不会抛下她。

爱与外貌无关。

这是他总结出来的一句。

她那时只是痴痴的笑，觉得只要他不介意，一切就真的无所谓了。

一想到她的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宝宝，她就特别开心，嘴角也忍不住上扬。

伊天辰紧紧搂着她，他笑得很开心，就像是一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宝贝，我们以后会有钱的，我也会永远对你好。”

“嗯，我相信你……”女子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可是辰辰，我们既然是夫妻，就应该同甘苦，共患难，你不要把什么苦都往自己身上揽好不好？！我想告诉你，我又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你不要这么宠我，看着你一个人受苦，我会难受的……真的……”

她的大眼睛盈满泪水，伊天辰却笑得开怀：“小笨蛋，从小我娘告诉我，苦什么都不能苦了自己的娘子，你是我的娘子，所以，我是不会舍得让你吃一丁点儿苦的，更何况宝宝都六个月了，你这个时候最重要的就是吃饱，睡好，穿暖，照顾好我们的宝宝，知道吗？！”

“可是……”

“别可是了……”

“辰辰……”

伊天辰淡笑着抚摸着她的头发：“宝贝，叫声相公来听……”

女子的脸一下就红了：“不要！”

伊天辰很是委屈：“宝贝……”

女子的嘴角抽了抽：“你什么时候学会撒娇了？！”

伊天辰讪笑，以前跟凤羽那小子待久了，难免受到影响：“好了，不逗你了，离店铺开张还有十来天，我现在上山去砍柴和打猎，到时候拿到集市上去卖了补贴家用，你要在家好好待着，不可以乱跑，知道吗？！”

伊天辰在她的额头上也印上一个吻才恋恋不舍的放开她：“我走了！”

女子乖巧的点了点头，可眼底却带着一丝落寞，都是为了她，他才活得这么累的！山上这么冷，他穿得那么少，虽然每次回来都有很大的收获，可是，他却被冻得浑身是裂伤。

这一次去，怕又是要三四天吧。

伊天辰刚迈出步子，穿着纯白色狐裘的女子便拉住了他的衣角：“我送你吧。”

伊天辰摇头：“不用了，外面很冷。”

“我送你！”她坚持，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满是认真。

“好，但只能送到门口。”

“嗯……”

伊天辰小心翼翼的扶着她，走下阁楼的楼道，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梅林。

红梅的芬香沁人心脾，女子舒适的伸了个懒腰，享受这独特的清香。

看着自己哈出来的雾状气体，已经大着肚子的女子开心的像个孩子，偶尔还调皮的伸手去捞那气体，然而手指总是轻易的穿了过去。

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吱的声响，女子忍不住撩起狐裘，欢快的在地上踩起来，伊天辰弯起食指勾了勾她的鼻翼：“小傻瓜，不要调皮了，等下伤了我的宝宝我跟你急。”

女子不满的崛起嘴：“他（她）才不会这么娇气呢。”她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笑得阳光明媚：“宝宝，你看你多幸福，有个这么宠你的爹爹，娘亲都快吃醋了呢。”

伊天辰挑了挑眉，笑道：“傻瓜……”

很快的两个便到了门口，拉开木质的大门，伊天辰又忍不住抱了她一下：“照顾好自己和宝宝，我会很快回来的。”

“嗯，我等着你。”

碧色的眸子漾着温柔：“我真的走了……”

最后看了她一眼，他终于转身出了门。

蓦地，身后传来她的声音：“等等……”

他转过头，看见有雪花轻轻的落在她的肩头，他很想冲过去替他拂开那冰冷的雪花，可是若是真的这样做了，怕是磨蹭到晚上都出不了门的吧：“怎么了，宝贝？！”

“我……我……你……”她的脸染上绯红，终于，她下定决心般银牙一咬，道，“相公，小心点。”

相公，她终于开口叫他相公了？！

伊天辰总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般，拥有她，就像是一个最美好的梦，以前他根本就不相信，自己也有这么一天……

虽然她肚子的宝宝不是他的，但是，他会像对自己亲生的一般对宝宝，他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她，以后，他就要把所有的亲情都给她的宝宝……

他爱她，所以，他可以接受她的一切。

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女子低下头，她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了？！

“凉小然，抬起头来！看着我！”

“嗯？！”很少听见他叫她的名字，她眨了眨眼抬起头，然后看见他缓缓上扬的嘴角。

凉小然的手心紧张的冒出了汗。

伊天辰冲她笑了笑，纯黑的长发在北风中轻荡，长长的眼缝弯成了一条线：“凉小然，我爱你！”

凉小然愣了愣！

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像个害羞的大男孩跑开。

凉小然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眼里漾起微薄的笑意：“辰辰，原来你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白皙的手指情不自禁抚上小腹，她甜甜的笑着：“宝宝，你听见了吗，你爹爹说，很爱你娘亲哟。”

大雪飘飘洒洒，凉小然抱着暖炉依靠在门边，目光一直盯着他离去的那个方向。

这是一处比较偏僻的小院，一路上也没有什么人经过，落满雪的地上印出一排长长的脚印，那里每个脚印都是她家辰辰走过的……

红梅静静的绽放。

雪地里出现一个穿着白色狐裘的女子，她的头发一半被盘起，用一支挂有长长的流苏簪斜斜的插入，簪子恰好也将她的面纱两端固定在头顶，一张小脸仅露出了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她的额头被细碎的刘海遮住，长长的流苏垂在右鬓下的肩头，将她趁得十分美丽。

不过，这也是在遮着面纱的情况下。

女子用一只手在雪地中提起狐裘下的裙摆，另一只手抱着暖炉，然后双脚沿着伊天辰的脚印上往前走……

雪悄悄落下。

她的笑容如雪一般纯净。

*

从家里到山上要花掉三四个时辰的时间，再加上没有马可以骑，地上又积了很厚的一层的雪，至少要天黑才能到达山上。

伊天辰的手被冻得通红，他不停的在手心里哈着气，希望这样能减少一点寒冷。

午后的雪又大了许多，他的披风被吹得猎猎作响，原来抛下一切过平凡人的生活这么难，可是只要一想到她，他就觉得不怎么苦了，他喜欢为她付出，他喜欢她依偎在他怀中，他喜欢她担心他，他喜欢她心疼他，他喜欢看着她笑，喜欢她的眼里……只有他……

他常常会觉得自己很自私，为了能独自拥有她，在她失忆后带她来了这个一个偏僻的地方，可是，人生那么短，就让他自私一次吧，他只想拥有她，永远的和她在一起……

想到永远两个字，他便想笑，以前从来就没有想过，他也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宝贝，这辈子，我就栽到你手里了。

可是……我愿意。

愿意栽在你那儿，就算是永远都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