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旧时相识
老王爷按照密信里的吩咐在御书房等候。
昭王因为刚才的行走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此时已经陷入了昏迷,书房内的人乱做一团。
老王爷吩咐他们都下去,不准把消息泄露出去,只留了太医在一旁时刻的观察着,自己也坐在床边静静的端详着这个两鬓如霜的哥哥。
原来二哥已经老得如此模样!自从二哥当了皇帝以后,他便再也没有正视过这张脸,以前的这张脸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啊!可现在……
老王爷情不自禁的拉住昭王的手,悲痛的说道:“王上,你可一定要撑下去啊!”
殿内李知荀和李易亭互相递了一个眼神,都有些不安的望着昭王离开的方向。
林太医哆哆嗦嗦的跪在床前为昭王施针,针扎的越多,他的冷汗也冒的越多。
此套针法前面的四十八针都是辅助,关键在最后一针,能否成功只在此一举。等到四十八针扎完之后,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扭头看了老王爷一眼,老王爷点了点头,他才颤抖的施下最后一针。
随着银针的慢慢深入,忽然昭王的身体如痉挛般剧烈一颤,脖子处的青筋突起,面部涨红,剧烈的抽搐起来,随后口中吐出乌黑的鲜血。
林太医心中一喜,赶紧拿块医布为昭王擦拭,高兴的对老王爷说;“醒过来了!醒过来了!”只是随后他的神情又变得凝重。
“此套针法虽然可以刺激神经,延长寿命,但多次使用也会有损身体,加速病情恶化的,老王爷要做好准备。”
老王爷点了点头,林太医收拾好东西退了出去,候在门外。
昭王虚弱的拉过老王爷的手,老王爷坐到床边,关切的问:“王上可觉得好些了?”
昭王勉强笑道:“都这个时候了还跟我叫王上,难道你想在我的丧礼上才叫我一声二哥吗?”
老王爷眼睛一酸,哽咽着说道:“二哥说的哪里话,你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昭王又呵呵的笑了,脸色苍白无比:“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
说着他颤抖着双手从被褥下拿出一个盒子放在老王爷手中:“这里是遗诏和玉玺,在我死了之后交给礼部的沈无咎,废太子的诏书我已经交由与他,到时他自会助荀儿登上皇位。”
老王爷神色大惊,惊慌四措的跪在床前说道:“不可啊王上,荀儿他怎么能……”
“你听我说完!”昭王激动的训斥,连声咳嗽起来,老王爷赶紧手忙脚乱的为他顺气。
“先帝历尽艰辛,开宗立祖,泽被后世,我怎能忍心让他落入外人之手!怙儿虽然生性狠辣,但却没有主见,极其依赖黎青,一旦他继位,那样我大昭以后就是黎家的天下了你知道吗?”
“今日在接风宴上我已经暗示黎青将要把她得女儿许配给荀儿,没有事先征得荀儿的同意,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黎家树大根深,不可急于一时,把女儿许给荀儿也算是给黎青一个安抚。”
昭王像是被谁扼住了喉咙,气若游丝,“是我这个王叔太无能,把这么一个烂摊子丢给荀儿,只是无论如何,我大昭的江山不可易姓,朝堂不可易主啊!”
老王爷早已老泪纵横,内心悲痛不已,涕泗横流。
“二哥!”
“六儿,你向我发誓…”昭王言犹未了,一口鲜血喷出。
“我发誓,我发誓二哥!”老王爷惊恐的紧紧抓住昭王的手,心痛不已。
“我一定会跟荀儿一起守护好我们李家的天下的,只要我在一日,大昭便不会落入外戚之手。”
昭王满意的点了点头,微笑着拍了拍老王爷的手,意识渐渐迷离,又开始陷入了昏迷。
太子因为自己的接风宴无端的被昭王变成了相亲宴,脸色十分难堪,不过这也给自己提了个醒,只要父王一日在位,这些大臣们便一日不会真正拥护自己。
一想到父王透露出这么大一个消息他竟然毫不知情,他就恨不得把这殿上的人都捏个粉碎。
突然之间,他又好像想到了什么,默然的收了心中的怒气,挂上一副笑容朝李知荀走去。
见太子走来,大臣们都识趣的自动让开,为他腾了一个位置。
李易怙端起一只酒杯坐下来,小抿一口后似笑非笑的说道:“七弟倜傥风流,名声在外,但凡是这怀城的女子,无人不想得小王爷青睐,只是听闻七弟从绥邑带回来一个女人,怕要有不少女儿们碎了芳心。”
黎青听见李易怙的一番话,脸色虽如常,眉间却微不可见的皱了起来。
李知荀微微一笑,温和的说:“大哥说笑了,不过是我在绥邑招募的小兵而已,劳烦大哥还记惦着。”
太子不以为然,呵呵大笑,“若真是七弟募的小兵那为兄就放心了,可别日久生情,伤了我瑜妹的心,宰相大人怕是会不高兴哦。”
李知荀默然有顷,也爽朗大笑,“大哥果真是耳通八方,消息如此灵通,多谢大哥提点,小弟自会处理。”
太子见好就收,不再追问,舅舅是个聪明人,他只需点到为止。
黎家素来出情种,任其他达官贵人左搂右抱、三妻四妾,黎家人自岿然不动。上上下下少说七八代都只娶一房。
李知荀身为王爷,黎青自然是管不了,但依舅舅对天瑜的疼爱,断不会容忍他在娶天瑜之前去招惹其他女人。
听闻这个姑娘对李知荀意义非常,若是他能放下,那一切好说,可若是放不下……哼,那他和舅舅能不能联起手来就难说了。
只要他们之间出现一点点裂痕,那他就能见缝插针,搅混了这趟水。
黎青冷笑,心里顿起一丝被利用的不悦。太子想借他之手杀了那丫头,若毁尸灭迹便好,一旦泄露,到时与小王爷翻脸,本相定会重回太子一营,朝廷那一群尸位素餐、见风使舵的老狐狸自然会望风站队。太子这个算盘打得可真是好啊!
李易亭托着脑袋,实在听不了这一群贼兮兮的人打哑谜,直嚷嚷着无聊,拉起李知荀的手就往殿外走,说是要透透气。
到得御花园,李易亭甩开李知荀的袖子,一溜烟的跑得没影,只闻黑暗中飘来一缕尾音,七哥好自玩吧,我可不陪你了。
李知荀无奈叹息,这小子怕是又调戏宫女去了。在亭中坐了一会,倍感无趣,正准备去玉鸾殿告个辞回府,突然迎面撞上了一位女子。
李知荀赶紧道歉,询问姑娘是否受伤,却只见那姑娘盈盈弱弱的握住了他的手。
“七哥,是我。”
黎天瑜自幼聪慧过人,被昭王破例提为太子陪读,和李知荀他们在一起读书,久而久之,也就随了那些小皇子,叫李知荀七哥。
李知荀一愣,随即将手抽出,略微点头,客气的问候,“黎大小姐。”
黎天瑜的手空落落的定在半腰处,呆呆的望着李知荀俊俏的脸庞,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喉咙处生疼,千言万语不知从何问起。
良久,她才哽咽的一句问候:“七哥这一年在外可还好?”
李知荀稍稍后退半步,淡淡的回答:“劳黎大小姐挂念,本王甚好。”
黎天瑜平复了心情,苦笑着说:“我又不吃你,怕我作甚,你我之间当真如此生分?”
李知荀无言,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黎天瑜明知道他的眼睛里不含一丝她所期望的感情,可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速,暗骂自己定力不足,自乱阵脚。
正心慌意乱间忽然想起自己有东西要送给他,便从袖子里取出一管玉箫,轻轻递在他面前。
“前些天出府看到这支箫甚是轻巧,想来自己不擅箫,而七哥又偏偏喜欢,就顺手买来赠予你。”
李知荀正欲开口拒绝,却被黎天瑜凄艾的打断,“我知道…我知道她死后你便立誓不再吹箫。可是逝者长矣、生者如斯,七哥,你好歹…好歹也顾及一下我的感受,倘若你还念及半点当年同窗共读的情分。”
谈及同窗共读,李知荀似乎真的有些动摇,思绪也不受控制的有些纷乱,耳边又传来少女干净澄澈的笑声,铃铛一般摇落了满园月季,一遍遍在身后喊着他。
那时候真好啊!沉弯还活着时,一切都是好的。
正恍神间,忽觉怀里多了一样东西,低头一看,却是黎天瑜将箫别在他的腰带之上。
此箫通体纯然玉色,偶有丝丝红迹,像是箫主啼血而化,却又浑然天成,月光之下,散发幽幽蓝光,微风过处,箫竟然自己发出低低的呜咽之声,似乎可不吹自鸣。
李知荀望着玉箫怔怔的发呆,黎天瑜见他只言不语,应该是默认答应收下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心中难言的苦涩,换上轻快的口吻:“我在这里你似乎分外的不自在,那我便走了。哦对了…”
她回眸朝浑身披满月色的人粲然一笑:“七哥似乎长高了。”
李知荀仍旧不置一词,不问也不答。
过了片刻,他若有若无的朝右后方看了一眼。茂密的一簇竹林遮住如练月光,在地上洒下一片不和谐的阴影。
他随意的转过头来,想了想提步朝黎天瑜追了上去,对着前方的背影淡淡的说:“一起走吧。”
黎天瑜脚步一顿,眼里泛滥着不可置信的欣喜,重重的嗯了一声。
阴影下,本该去调戏宫女的李易亭,此刻正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如雕像一般,盯着那两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双手紧握,骨节泛白。
他看见我了,所以故意追上去和那个女人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