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香味

程璟下班晚,甚至经常比9点半下晚自习的程望还晚,程望有时会在班上做一会儿作业,等到程璟到学校门口时再出门。

回去的路上程璟问:“刚刚和你一起出来的那个男生,是你们班的新同学吗?”

程望:“是,他之前在一班,这次月考没考好。”

程璟给程望开过不少次家长会,知道一班都是一群成绩多么可怕的同学,他半开玩笑地说:“哦——原来是抢走了我弟弟班里第一的人啊。”

程望对乔北心的学习成绩还是很服气的,“他学习本来就比我好,又不像我一样偏科,考得比我好很正常啊。”

说着说着给自己说郁闷了,程望捧着脸,夸张叹气,“为什么别人学习就这么简单啊。”

程璟哈哈大笑,趁着红灯揉了一把小弟头发。

车子再次启动的时候,程璟敛了笑意,低声说:“过两天他回家。”

是在说兄弟两人的父亲,程万宇。

*

程家关系有些复杂,程璟和程望年纪差得很大,程望还在读高二,程璟已经工作几年了。

论起长相,两人也找不出半点相似:程璟是个浓眉大眼的周正帅哥,程望五官更小巧精致。

他们两个长得都不像爸,像妈。

换句话说,两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这是程万宇年轻时留下的一笔糊涂账。

程万宇年轻时先认识了程望的母亲王燕,王燕是个貌美的泼妇,除了一张脸之外一无是处。程家不同意让这样一个女人进门,程万宇也厌倦了身边这个绣花枕头,瞒着王燕和程璟的母亲蒋时结了婚。

蒋时和王燕不同,是个长相平平的高知女性,能给程万宇事业上的帮助,虽然由于工作原因性格有些强势,但这场喜事乍看之下还是门当户对的。

只是男人总是这样,嫌弃貌美的女人没本事,又忌惮有本事的女人过于霸道。

结婚后没多久,程万宇不知怎的又和王燕勾搭上了。

事情最终败露,则是因为程望的出生。

程万宇此人很有些生意人的果断和果决,他坚决不肯认程望,也不允许程望进程家门,对王燕更是置之不理,甚至想尽一切手段将女人和儿子赶出琴市。

但王燕也没那么好拿捏,带着程望在外面躲了几年,不声不响回来这里,一直等到了程望八岁。

八岁的孩子年纪太大了,却因为没有户口无法上小学。王燕不知道怎么说服了程万宇,终于让他认下了孩子。

同时,老公在外有多年的情人和私生子的腌渍事,终于捅到了蒋时眼前。

蒋时得知这些的时候,一分钟都没耽误,麻利地离了婚,又因为自己是律师,很会处理感情纠纷,离婚时还分走了程万宇一大半财产。

那时的程璟已经16岁了,刚刚过了男孩最叛逆的时期,再加上蒋时把他教得很好,他对程万宇和王燕恨之入骨,但始终克制着自己,没把怨气发泄在无辜的小弟身上。

在这一地鸡毛的家里,兄弟两个竟有些相依为命的意思。

*

程望闻言挠了挠头,小声说:“我知道,爸跟我说了。”

程璟“嗯”了一声。他现在还处于工作的忙季,下班时间不定,又实在不想放小弟和看不顺眼的老爹单独相处。

“要不你这两天去住宿舍?”

程万宇这两年又找了个新情人,大概也知道两个儿子都看自己不顺眼,平时回家的次数并不多,但程璟还是帮程望申请了宿舍,程万宇每次回家,如果自己不在,就赶程望去住宿舍。

程望抠了抠安全带,想了一会儿,说:“算了吧,大哥,你也别太紧张了,爸也没对我怎么样过。”

程璟嗤笑一声,“咱们老程家啊,基因不好,咱们那个老不死的爷爷,年轻时就不是个善茬,奶奶当时没少盯着他。至于程万宇——”他切了一声,“谁知道他会不会有什么破烂毛病传染给你。”

“哪有那么夸张啦……”程望有些头疼,大哥和爸的关系一直让他无力。两边都是亲人,可两边他都劝不动,程璟一直是一副不愿意交流的模样,久而久之,程万宇也懒得理这个大儿子了。

回到家后,程望抓紧时间做作业。他挑着把想做的部分做好后,时针已经慢慢走向了12点的位置。

程望伸个懒腰,小声嘀咕着,“我真不是不想做英语作业,我真的太困了,明天再说吧……”

他收拾好东西又洗漱完毕后,躺到床上已经快十二点半了。微信提示有一条新消息,他点进去,是一条好友申请。

头像纯白,昵称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乔。

程望点了通过,退出微信界面,去定明天早上的闹钟。

程望的手机一直设置的是夜晚11点至次日7点的免打扰模式,因此,他并没有及时看到乔北心的回复,也并不知道乔北心正在家里一边做英语听力,一边等待程望的消息。

那段听力反反复复播放了好几次,乔北心却每每错过关键信息,钢笔尖悬在半空始终落不下去。终于做完这一题后,乔北心又拿起手机看了看,他和程望的聊天对话框里,依然只有孤零零的一句“我是乔北心”。

他盯着对话框看了好一会儿,始终等不来对方的回复。

程望的微信头像是一颗Q版拟人的橙子,是一个挠着后脑勺,很不好意思的表情。乔北心点开那颗橙子,看到那人的昵称叫“一大颗橙砸”,签名也是三个橙子的小图案。

乔北心盯着看了很久,低头无声笑了。

第二天早上,程望又险些迟到,他刚刚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化学老师就走进了教室。化学老师为人严谨,极不喜欢上课时同学们在下面搞些小动作,程望不敢造次,只得把还没来得及吃的油条塞进抽屉。

刚巧早自习和第一节课都是化学课,化学老师先发了试卷下去让大家做,等到正式上课的时候,点了几个同学,让他们把自己的答案投到屏幕上。

程望化学很好,第一个被老师叫上去。他扭扭捏捏地把自己的试卷放到投影仪下面。

化学老师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问:“程望,你给我说说,你这写的究竟是硅(Si)还是硫(S)?”

程望如遭雷劈:“是碳(C)。”

化学老师也是服了:“你的碳怎么还会跳舞呢?这腰扭的。”

程望写字不好看,几乎是每个老师都头疼的问题。

这真怪不得程望,他上学晚,八岁才上小学,在男孩最爱涂涂画画的年纪,没有人教他写字,那时他还和王燕住在破旧的筒子楼里,偶尔捡一两块儿粉笔头在地上乱写乱画。

从小就没养成好的习惯,连握笔姿势都很奇特,再加上他的手速总是跟不上大脑解题的速度,本来就没打好基础,胡乱一连笔更是雪上加霜。

下课后,乔北心去教室前面的饮水机接水,回来时见程望很没精神地趴在桌上,右手举着半根油条,时不时往嘴里塞一口。

他摸了一把程望头顶,问:“怎么了?”

程望蔫蔫地说:“写字丑,不高兴。”

坐在程望右边的也是个男生,叫肖果,大家都叫他小果儿。小果儿听到程望这话,没忍住笑出了声。

“虽然说大部分男生写字都丑,但到程望这个程度的,也真是不多。”

程望把最后一口油条塞进嘴巴,擦干净手后,拿起桌上的草稿纸揉成团丢到小果儿身上。

他寄希望于新来的同学,盼望乔北心能够多多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班上是不是我写字最丑?”脸上是一副“你说是我就哭给你看”的表情。

乔北心往下压了压敲起的嘴角,但话还是实话实说了:“大概是。”

程望:QAQ

他掏出自己的手机,点了几下递到乔北心面前,调出一个表情给乔北心看。

哭哭.jpg

是一只小兔子,攥着拳头号啕大哭的表情。

是真的笑出声了。乔北心冲程望招招手,说:“来,我教你写字。”

他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但只坐了半边椅子——随手写了程望的名字,递给他看。

“哇!你写字真的好好看啊!那你教我!”程望只侧过身子。

乔北心把自己刚刚用过的钢笔拿给他,说道:“我小时候学过一点,我妈说,我爸当时就是靠一手好字才追到她的,所以我小时候她一定要我练字。”

“真的吗?那他们以前是写信交流吗?好浪漫啊。”程望托着脸,干脆反坐在椅子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乔北心:“嗯,他们只能写信,我爸是军人,他们平时见不到面。”

程望:“好辛苦啊……那你平时是不是也经常见不到你爸爸呢?”

乔北心笑了笑,没说话。他等了半天,让出的半个椅子也没人坐。他无奈,自己又挪了回去。

乔北心伸手握住程望的右手,把钢笔塞到他手里,又把草稿本推到程望那边。

“来,你先试一下正确的握笔姿势。”

没人教过程望这些,他也不知道错误的握笔姿势会有什么影响,只是松了力气,让乔北心挪开他的拇指,避免拇指压在食指上,又把笔杆从虎口调整到食指根部的位置。

乔北心:“你先适应一下握笔姿势,像你之前那样握笔不好发力,我看你写字总是飘。”

矫正姿势确实很难,尤其是像程望这种错了这么多年的,笔杆每次滑落一点点,乔北心都会敲敲他的手背,再帮他把笔捞回去。

“开始可能不习惯,你先试着改,慢慢来。”

乔北心教得很认真,语气却是温温柔柔的,程望点了点头,在纸上又写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后来,乔北心也侧过身子,姿势很别扭地握着程望的手,带着他在纸上写下“程望”两个字。

乔北心很会用力,写下的字微微透过草稿纸,在下面那一张也留下了浅浅的印子,可并没有抓疼程望的手。

写下最后一笔的时候,乔北心拉了一个小小的尾巴,把“望”字写得俏皮又可爱。

程望自己写时还是写不好,又练了一会儿难免有些灰心。

乔北心安慰道:“别急,慢慢来就是了,反正我会教你。”

程望问:“那下次月考之后,如果你回了一班呢?那你也教我吗?”

乔北心:“嗯,你需要我就一直教你。”

程望欢呼:“那说定了!”

他们离得很近,近到额头几乎贴在一起。

程望身上有股很好闻的香味儿,香味很中性,既不是女孩子喜欢的那种清新的味道,也没有男士香水常有的木制香——十几岁的大男孩,又怎么会用男士香水。

乔北心不会形容,他只知道,这味道真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