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流年

陆余舟所在的面包车开了将近一个小时,来到市东区的一个地下赌场内。

不过他被蒙上了眼,完全不知道这是哪。

下车后,他被几个人押着进了电梯。

冯宽在最后面磨磨蹭蹭下车,像个见不得人的小偷。他并不想跟着过来,但是他们怕他在外面泄漏消息,便强迫他上车。

他低头看着被带走的陆学长,简直想给自己几个大嘴巴。

冯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他努力学习,一心想成为牛逼的作曲家,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人生总会遇上岔道。

附中那会儿,他是作曲系里最优秀的,经常有水平不太行的同学来请他帮听新创作的曲子。有一次他正准备一个比赛,因为想不出来好听的旋律苦恼了好几天,这时候刚好有个小学弟来找他,说自己想了一个新旋律,哼出来叫他听。

这旋律他一听就喜欢,当时他夸了这个学弟,并鼓励他好好写和弦伴奏,尽管他知道学弟可能写不好。

后来这个旋律总是在他脑海里出现,以至于他无法战胜它而想出更棒的旋律,因为比赛的压力,他最终便借鉴了一下,再后来他凭借这首曲子在大赛上获了奖。

所有人都在夸这首曲子的时候,那个学弟跑来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主旋律并不是完全照搬,冯宽加了自己的创作,他自己觉得比原来的旋律好太多,于是他一度自欺欺人地认为这就是他的创作。

曲子是否借鉴,原作者一听就知道,冯宽知道在学弟面前他无话可说,便认了,他说了自己的苦衷并将奖金分了学弟一半,学弟最终原谅了他,也没有将这件事传出去。

他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可没想到他们的对话被别的人录了下来,这录音最终不知道怎么就到了彭程手里。

于是,梦寐以求的大学生活就成了他噩梦的开始,他有把柄在彭程手里,不得不帮他做一些坏事——比如监视吴也的一举一动,并随时跟彭程汇报。

可冯宽怎么也没想到,所谓的坏事并不只限于打小报告当小人,还有犯罪。

这是绑架,这是真正犯罪。

一步错步步错,他的人生好像彻底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你发什么愣!跟上啊!”一个流氓样子的人朝他吼道。

是的,他看这里所有人都像流氓,他们都长着一样的嘴脸。

这地方是流氓团伙的一个聚集点,上面是洗浴城,地下是个乌烟瘴气的赌场,从车库乘电梯下去,穿过用台球桌伪装的小前厅,进入到一个大包间,里面站了几个人,其中有彭程跟刘金。

“他谁?”于哥指着监控上,另一个房间的陆余舟,问道彭程。

彭程抽着烟,看着陆余舟,嘴角勾了个十分不屑的笑,“能帮你要帐的呗。”

于哥皱眉,想起那些照片来,“吴也的朋友?”

“是男朋友。”彭程弹了一下烟,“能叫他立刻签合同的男朋友。”

于哥点点头,心里却有点捏把汗,他一个混社会的,缺德事没少干,但他不是对谁都缺德。如果不是彭程坚持要放贷给张峰,他根本不会招惹吴也,吴也这种人,交朋友比成敌人对自己有利的多。

“你应该跟我商量一下,我这里不干绑架勒索的事,出了事可不好收拾。”于哥心里对这帮只会胡闹的富二代有些瞧不上眼,事不会办,只会仗着爹出来作。

这话彭程不爱听了,他嗤笑一声,“老于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吧,我爸平常没少给你好处,借你个地方怎么了,何况我是给你要账的。”

于哥点上烟,不爱跟他逼逼了。

彭程压到了老江湖,越发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地盘,招呼人去到陆余舟所在的房间。于哥不爱掺和小屁孩瞎几把闹,留在监控前盯着。

冯宽也在彭程招呼之列,但他不想进去,便磨磨蹭蹭地,打算找个借口留在这个房间里。这时候刘金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十分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怂了啊,你干都干了,还想独善其身?”

冯宽低着头不说话,刘金拽着他的胳膊硬将他拖进了那个房间。

房间里只摆着一张赌桌,陆余舟被绑在一张椅子上,两只手分别用胶带固定在扶手上,他脸上的眼罩早就被摘下,只是嘴巴还封着,看见彭程刘金进门时,他稍有一点意外,不过很快就恢复平静。

陆余舟这一路上都在想冯宽到底搞什么鬼,是不是被人强迫了,毕竟他那个样子,也只有被人强迫才能干出那样的事。所以看见彭程,他并没有太过惊讶,只是不大明白他想干什么。

“呦,咱们的钢琴王子看着有点可怜啊。”彭程啧啧两声,“还没来得及祝贺你呢,巴黎比赛二等奖,果然是C音大佬呢。”

陆余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彭程这孙子心眼比虱子还小,平常在学校就爱跟他攀比,什么机会都想跟他抢,抢不过的时候就对他阴阳怪气。把他绑了来,别的不好说,肯定得借机出口酸气。

“宽儿,给咱们校宝把嘴上的胶带摘了。”彭程故意叫冯宽面对陆余舟。

冯宽已经心如死灰,从陆余舟看见他上车时就死了,他作为一个正常人的人生就死了。

他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走到陆余舟面前,不敢看他的眼睛,眼神只敢放到陆余舟嘴巴的部位,笨手笨脚哆哆嗦嗦地帮他揭胶带。

胶带粘在皮肤上时间久了会撕扯皮肤,如果再遇上一个笨手笨脚的,过程显而易见的痛苦。不过陆余舟没在意,只是盯着冯宽的眼睛,偶尔撞上了,冯宽会迅速避开。他的手越来越哆嗦,如同得了帕金森。

“冯宽。”陆余舟的嘴获得解放后,轻轻叫了他一声,语气里并没有责怪,就像平常一样。

冯宽如遭雷劈,怔怔地看着他,眼泪一下夺眶而出,他抬手擦了一下,无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你要干嘛彭程。”冯宽让开后,陆余舟看着彭程问,“有话直说,不用这么费劲搞黑社会这一套。”

“哎,屎盆子别扣我头上啊,可不是我要干嘛,是你男朋友招惹了黑社会,人家绑你来威胁他的。”彭程挺不要脸地把自己摘开了。

陆余舟皱眉,跟吴也有关?

他到底有什么困难,欠人钱了?

“看样子你还蒙在鼓里呢。”彭程还挺惊讶,“我以为你们同性恋是无话不谈呢。”

“是无话不谈,但我们不谈你,你就说跟你有关的部分就完了。”陆余舟对同性恋这个称呼没有多么敏感,不像有部分人,动不动就拿“同性恋”当作武器,倒显得他们很在意是的。

彭程就挺讨厌他这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对各种第一不在意,对各种称赞名誉也不在意,可偏偏他就什么都占了。

他手里把玩着一把瑞士军刀,走近陆余舟,居高临下看他,“说实话,我还挺欣赏你的才华,但是,你这个人实在叫我讨厌,讨厌到见不得你好。”

“哦,嫉妒,心眼小的表现。”陆余舟说。

“是啊,我是心眼小。”彭程拔出军刀里的指甲锉,一边修整自己的指甲说,“可你不会嫉妒么,结论别下太早,你到了技不如人又赶不上的份上……”他把搓下来的指甲灰吹到陆余舟脸上,不屑地看着他的眼睛,“也照样嫉妒。”

陆余舟屏息闭眼上眼,等指甲灰散去才睁开,他看见彭程又拔出木锯,在扶手上划了两下,似乎在确认它的锋利度。

“彭程你别啊!”刘金看见彭程的动作吓了一跳,陆余舟的手就在扶手边缘,刚那一下但凡偏一点角度,锯下的就不是木屑了。

刘金以为彭程讨厌陆余舟,把人绑回来最多就是打两顿出出气,现在看样子他好像还想动刀见血?

“你少大惊小怪的,不出点血吓唬一下欠债的,他能乖乖听话?”彭程拿出手机来,叫冯宽过来。

冯宽被他吓了一跳,手忙从口袋里掏出来,支支吾吾道:“我,我晕血。”

“瞧你出息的。”彭程又叫了另一个小兄弟来拿着手机录视频。

“彭程,你对我动手,你会后悔的。”陆余舟心里说不慌乱是假的,彭程针对他跟吴也没关系,他纯粹是来报私仇的,今天他要不难为他一回,这事恐怕过不去。

可相对自己受伤,他更担心的是万一因此刺激了帆姐,吴也在她心里就成了千古罪人。

“你要怪就怪你男朋友,你以为黑社会能放过你?”彭程拿着瑞刀,用木锯在陆余舟手指甲上划了一下,“都说它能锯铁链,我还没试过呢。”

陆余舟的手条件反射地抽了一下,木锯很锋利,稍微使一下劲,指甲可能就断了。这玩意齿形不规整,如果是割皮肤,会导致伤口很糙,比薄刃要疼,留下的疤痕也丑。

“多完美的手啊。”彭程拿着锯齿比划他的指尖,又比划他的指节,“在哪留一道疤好呢,或者干脆去一节?你的四指不是很牛么,如果断一截,是不是还一样牛呢?”

吴也在小公寓里等到约定时间,陆余舟没来,电话不接信息也没回。他开始以为陆余舟被他爸妈关起来了,但仔细一想有点不合常理,如果他是他的爸妈,看到儿子男朋友的来电,多半会接了骂一顿,或者警告他离他们儿子远一点。

再不然也会关机,没有道理任由自己“骚扰”他们儿子。

于是,吴也给陆余舟的手机定了位——他们在巴黎的时候互相添加了位置共享,为防止一方走远了找不着。

定位显示在一个不知名的街道,吴也几乎没有犹豫便出了门,骑上摩托朝定位的地方而去。

这地方他没去过,他断定陆余舟以前也不会去过,而手机一直在那个地点没动,要么是手机丢了,要么是他本人在那里遇上了什么事。

四十分钟后他来到手机的位置,这里就是陆余舟被带走的地方,那栋小破楼的楼前。吴也给陆余舟的手机打了一通电话,而后在一堆杂草丛里找到了手机。

他先检查了一下手机,发现手机外壳有磨损,应该是在地上滑动了一段距离造成的。他蹲在地上看向脚下的粗糙石灰路,估摸是掉在路中间,被谁踢进来的。

吴也的心渐渐发沉,他断定陆余舟是遇上了什么事,手机掉了没机会捡,或者是故意没捡,然后等他定位找过来。

他收起手机,骑车去到十六号,跟朗朔余尾求救。

“你说什么玩意?”余尾惊得从沙发上跳起来,吴也话中的信息量太大,他一时有点晕——什么叫吴也跟余舟在一起了?什么叫黑社会可能抓了余舟威胁吴也?什么叫他姐跟姐夫已经知道了,余舟可能是逃出来的?这他妈上演世纪扯淡大戏呢!

“你知道吗硕?”他转头问男朋友。

朗朔摇摇头,老婆本已经给了儿子的事不能说,不过其它的他也不知道。

“我们之间的事以后再跟你们说,现在我怀疑余舟被姓于的抓了……等等!”陆余舟的手机忽然有来电,吴也抬头看向余尾,“是他妈妈。”

“我操!”余尾手捂着发晕的头,“我的妈要完……硕,你给你儿子想个主意,我遇上我姐脑子就短路。”

朗朔示意吴也先别接,“你能确定吗,如果确定余舟被黑社会抓了,我觉得这事不能瞒着人家父母。”

“我得做最坏的打算。”吴也只能这样说,他不确定,但是他知道陆余舟不会无缘无故失踪,“我去找姓于的问问,老朗,我需要几个兄弟帮忙,万一有什么意外,我一个人搞不定。”

“这个你交给我。”朗朔立刻打电话叫人。

“交给你就算了。”余尾说,“你一明星别抛头露面的,我去。”

有这俩老江湖在,背后的事吴也就不操心了,他得先去赌场找于哥。他这刚抬脚要出门,自己的手机忽然响了几下,是微信消息,点开一看,居然是冯宽。

冯宽什么也没说,只是发了个定位,定位前面还有几条乱码,像是盲打的。

吴也觉得有点奇怪,他很少跟冯宽联系,对方如果是误发,点开他的对话框的可能性很小,但如果是专门发给他的,为什么要盲打。

他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回了几个问号,对方没回。

“隆兴洗浴城是哪?”他问两位老江湖。

朗朔摇摇头,余尾摸着下巴说:“听这土名字,是在东市区吗?”

吴也:“对!”

余尾:“那八成是连着地下赌场,或者美容会所洗脚房之类的,反正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朗朔看他:“你怎么知道?”

余尾也看他:“废话,我去过呗。”

朗朔:“……”

吴也大概能确定冯宽这是求助信息了,他隐约觉得这跟陆余舟失踪有关,因为他想起了齐志楠,如果冯宽跟齐志楠是同样遭遇,那基本能确定这就是于哥地盘。

“他可能在隆兴洗浴城。”吴也刚说完,冯宽又发来一条信息,这回是个“救”字,后面跟了一串叹号。“一定在,我先过去!”

他再也不敢等,说完便立刻冲出去,骑上摩托油门拧到底,呼啸疾行而去。

朗朔跟余尾说:“是不是得跟姐夫知会一声,如果余舟是跑出来的,姐姐姐夫肯定着急了,万一报了警,这事就更麻烦了。”

“余舟不会是自己跑的,说不定就是他爸放走的,先给姐夫打一通吧,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他。”余尾说。

朗朔便给陆行川打了电话,对方接很快,听语气有些疲惫。

“姐夫,你在家吗?”

陆行川看了眼沙发上的余帆,因为是朗朔的电话,所以他没回避,“我在,有事么老朗。”

朗朔:“……嗯,姐姐在旁边?”

陆行川装着去倒水,很自然地走开了,“你说。”

朗朔:“姐夫,你有个心理准备,余舟可能出事了……”

陆行川沉得住气,愣是没表现出任何异样,等朗朔说完他平静地挂掉电话,端着杯子回头,险些撞上身后的余帆。

“你也要喝水么?”陆行川把自己的杯子递给她,却尴尬地发现杯子里没有水,“抱歉,聊天忘了。”

“余舟在哪?”余帆的手不停地揉额头,因为陆余舟没接电话,她感觉他肯定出了什么事,心里一直发慌。加上方才又跟陆行川吵了一架,吵完之后又一直在努力克制情绪,她的精神承受力已经到了一个极限。“你不说我直接问朗朔,他不说我直接报警。”

陆行川坚持回头倒了一杯水,他心里是极为矛盾的,理智上他觉得不该继续瞒着余帆,因为瞒不住,她现在根本不相信任何解释,再见不到儿子,她会崩溃。可如果告诉她余舟被绑架,又会将她带入另一场崩溃中。

他不知道两种崩溃哪种更致命,但能确定,再不见到余舟,两种崩溃可能会一起爆发。

“你先喝一杯水,我带你去。”

“彭程!”当陆余舟的手破开第一道口子的时候,刘金惊慌大叫。

而与此同时,彭程被陆余舟一脚踹倒在地。

刘金忙扶起彭程,同时也借机拉住他不要再动手了,他并不希望彭程割坏了陆余舟的手,不然这捅的篓子就大了,“咱差不多得了。”

“你闭嘴,看不下去就滚!”彭程气急败坏地推开刘金,他拔出瑞刀里的大刀片,指着陆余舟,“老子今天就废了你的手!”

“彭,彭哥……”冯宽自责又害怕,腿不住地发抖,他几乎是咬碎了后槽牙才敢站出来说话,“你,你要不割我的手吧,我,我替陆学长……”

“呦呵,你俩倒是挺仁义啊!”彭程朝冯宽呸了一口,“你十只手也没有他一根指头值钱,边待着去!”

他走到陆余舟跟前,一拳打在他脸上,又踹了他膝盖一脚,陆余舟连人再椅子撞到了墙。彭程恶狠狠道:“你他妈再找死试试看!”

陆余舟咬着嘴唇,额头上见了汗,他现在膝盖很痛,脸火辣辣的疼,不过倒是分散了手的疼痛感。彭程心黑,那一锯子下去,划破了他四根手指。

不规则的锯齿令伤口看起来很惨,血肉外翻像是狗啃的,十指连心,那持续性的疼痛很消磨人的意志。

彭程还不甘心,拿着瑞刀靠近陆余舟,他高高举起瑞刀,看样子想给手戳个洞。

“彭程!”这时候门被推开,于哥带着几个人进来,他快步走向彭程,抓住他要落下的手腕,“别太过分了。”

“你他妈有病吧!”彭程像条疯狗,逮谁咬谁,他今天不把陆余舟废了他过不去,谁也别想拦他,“你收你的账,管我做什么!”

“这他妈是老子的地盘!”于哥发起狠来不是彭程一个小屁孩能比的,他将彭程推到一边,“你在别的地方爱怎么作是你的事,别脏了我的地方!”

彭程骂了几句,却没再动刀。

“你打电话叫吴也过来。”于哥叫彭程打电话,“人是你绑架来的,烂摊子你自己收。”

“你什么态度!”彭程不知道姓于的犯什么病,明明他自己也没多干净,这时候装什么正人君子!“我绑架的人我爱什么时候叫什么时候叫,你管我!”

“你,给他找点纱布止血。”于哥指着冯宽说,自己拿出手机准备给吴也打电话,“刘金你知道吴也联系方式吧,号码给我。”

“别给他!”彭程一边冷哼,用自己手机把刚才拍的视频发给吴也,“我就折磨他俩怎么了,就不告诉他在哪!”

冯宽终于有机会溜出去,他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拿出手机,预备给吴也发条求助信息。之前的几条是他在下车的时候盲发的,好在运气不错,正确发送了一条定位信息,还摸索出了一个“救”字。

他偷偷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希望吴也能领会他的意思赶紧过来吧。

至于要不要报警,他非常犹豫,这里只是于哥的一处小地盘,就算端掉也没多大用,根本不能拉彭程跟梁栋下水。只要他们势力都在,他就跑不掉,如果被他们知道是他报了警,他大概就完了。

不过挣扎一番过后,他还是决定冒险试试,然而报警电话还没拨出去,便听见外头一阵吵闹声,似乎是有人闯了进来。

“你谁……哎呦我操!”

一看场子的打手被吴也一脚踹倒在台球桌上,吴也捡起一根台球杆,指着拦他的人说:“你们于哥在哪?”

“你谁啊就找我们于哥!”打手们颜面扫地,不可能这样轻易放他进去,一群人围着吴也。

吴也今天十分没耐心,他一句话也不想多说,谁拦着他打谁,一声不吭又把方才开口的打手给撂倒了。

“嘿,哪来的闹事的,兄弟们给我上!”

“等等等……”这时候冯宽哆嗦着从角落出来,指着陆余舟所在的房间谎报军情:“于哥叫他进去。”

打手们纷纷停手,十分不甘心地看着吴也闯了进去。

吴也表明冷静,而胸口压了一腔复杂的情绪——担心、愤怒、慌张,他有些害怕踢开这扇门,害怕见到他不想见的画面。

“砰!”一声巨强,吴也将一部分情绪发泄在了门上,然而当他望见墙角椅子上,血流满地的陆余舟时,那残留体内的愤怒还是将他的理智炸翻了。

“谁干的?”手中的台球杆指着陆余舟旁边的几个人——刘金、于哥、彭程,他怒不可遏地一个个扫视他们,谁要是这会儿点一下头,脑袋大概能当场爆了。

刘金认怂,举起手躲到一边,彭程则拿着瑞刀逼近陆余舟,挺不把吴也放在眼里,“呦,英雄救王子啊,来得挺及时啊,我这刚给你发了好看的视频呢。”他转而又挖苦于哥,“你的地盘?你的地盘就是个洗澡堂子,谁他妈都能进来!”

于哥不跟小屁孩逞口舌之勇,他觉得彭程这是作了个大死,但他这时候已经拦不住,也不能拦,因为既然已经发展成了绑架勒索,他就只能陪着演下去,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吴也跟背后的合作老板闹翻。

吴也怒视彭程手里的刀,他双目通红,几乎要被陆余舟的手给刺瞎了。

“你干的。”他音调平和而冰冷。

“是我干的怎么了,你要再不签合同,你宝贝男朋友的手就废了。”彭程有恃无恐,当着吴也的面拿刀比划陆余舟的手。

借贷,逼迫还钱,签约袁氏,是他们的“服务”一条龙。不过,逼迫归逼迫,轻易不会见血,彭程纯粹是公报私仇。但他既然干了就不怕吴也怎么着,更不怕吴也不签合同。

“什么……合同?”陆余舟抬头看向吴也,他有点发晕,不知道是失血过多,还是被彭程打出了脑震荡,吴也在他眼里是重影。他虽然不知道所谓合同是什么,但知道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怕吴也因为他妥协,拼命摇头,“你别签!”

“你给我老实点!”彭程拿刀尖扎向陆余舟的手,警告他别坏了好事。只是刀尖还没来及戳破皮,吴也便松了口。

“合同拿来。”吴也的心堵得厉害,一并连喉咙也快堵住了,连怒吼也变了腔调,像是舌尖硬挤出来的一声祈求。

“还真是叫人感动啊。”彭程这一下没能扎下去,看起来十分遗憾。

吴也沉了口气,咬牙镇定,他看向于哥,“这里你管事他管事?”

“我,”于哥说,“还是那个条件,只要你签了合同,账就算清了。”

“那他,”吴也指着彭程,“滚一边站着,放了我的人,合同我签,否则今天谁也别想出去。”

“人可以放,不过签合同之前暂时不能还给你。”于哥招手,吩咐手下给陆余舟松绑,“彭程收起你的刀。”

彭程不是利益一方,他只是跟着梁栋打酱油,从这方面来说,他确实没什么话语权,而且现在吴也来了,他没有理由再公报私仇。

“好,给于哥这个面子。”他手里转着瑞刀退到一边。

陆余舟被于哥的手下松了绑,这时候冯宽找来了纱布,忙给他止血。

“我没事。”陆余舟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揉揉眉头,尽量让自己的眼神不那么漂,“合同不要签,欠多少钱我来想办法,吴也,你听话……你听到没有!”

吴也心里的防线在看见陆余舟的那一刻就已经崩了,别说签一份合同,叫他立刻死了他也不会犹豫。

这场局就不是钱的事,从头到尾就是冲他来的,或者说是他的那两首歌——那两首歌大概太惹眼了,不知道有多少音乐公司盯着。

既然如此,他没理由再把别人拉进来,包括老朗,包括陆余舟。

合同洋洋洒洒十几页,吴也大概扫了一眼,看到了无偿签约二十年,还有买断两首歌的版权这两条。他想也没想,直接签字摁了手印。

手里的笔丢在桌上,他一把抓起印泥,转头便砸向了彭程。

彭程没想到他突然发难,根本没来得及躲开,印泥盒子不算重,可这样迎面打过来,尤其还裹着吴也毁天灭地的愤怒,威力如同铁球,他当场就被砸懵了。

“你他妈……”

吴也几乎是跳到彭程面前,一拳将对方嘴里的脏话打回了肚子里。

接下来,就是吴也单方面的暴打,彭程被他摁在地上,毫无反抗余地。吴也拿走他手里的瑞刀,膝盖顶着彭程的脖子,一只脚踩着彭程的手腕,在所有人张口结舌的表情中,用刀尖狠狠穿透了彭程的手掌。

惨叫从彭程喉咙里凄惨挤出,像是一只厚皮球撒了气。

房间里站了有七八个人,在这一刻愣是安静的仿佛不存在,连于哥都有些惊着了。

而全程目睹了吴也爆发的陆余舟,心里只有心疼。

余尾跟陆行川的车前后脚到的。

朗朔叫了十几个兄弟过来,不过他本人被余尾强行留在了店里。余尾同志跟男朋友吹了一通牛,扬言自己当年混社会的时候朗朔还不知道在哪穿开裆裤,救干儿子亲外甥的事交给他一点问题没有。

然而刚点上一根烟下车,准备耍耍社会老大威风的时候,他姐就出现了。他立刻认怂,掐灭了烟。

“不是,姐夫,你们来干嘛?”余尾看见余帆那副神情,心里咯噔一下。

他觉得他姐夫大概是疯了,他难道忘了二十年前他媳妇的手怎么断的了?

余帆二十年前同样遭遇了一场绑架,是陆行川当时商业上的对手干的,余帆因此断了一根手指,这辈子没能再弹钢琴。

她的抑郁症好容易在全家人的帮助下好了,为什么还要再次让她受刺激?

“余舟有消息了吗?”陆行川想把余帆留在车上,可根本劝不住,他有些心力交瘁,没精力跟小舅子解释。

余尾知道他姐的脾气,稍微一想便知道,估计是打电话的时候被她听见了,这种情况下谁也拦不住她。他重新点了一根烟,说:“我去看看,你们在车里等,姐夫,拜托你看住我姐。”

余尾领着几个人朝洗浴中心走,而余帆就还站在原地,眼睛直直盯着那道门,没有要挪动半分的意思。

吴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抱着陆余舟走出来的。

陆余舟昏昏沉沉地躺在吴也怀里,手缠着厚厚的绷带,血浸透了白纱布。那一层又一层的纱布好像兜不住这么多的血似的,显得很沉重。

余尾愣怔地停在半路,感到一阵窒息,他想回头看他姐一眼,可是实在没勇气。

完了,他想,这两个孩子的未来没了。

余帆的眼睛死死盯着陆余舟的手,她手握成拳,紧咬着牙关,却抑制不住嘴唇颤抖。

这一幕她似曾相识,大约十年前,她的余舟曾经也这样被一个小孩背到她面前,手上全是血,她当时只觉得天塌了。

她不能接受陆余舟的手有任何损伤,哪怕破一层皮她都受不了。她的手指被切断的经历是她终生的梦魇,只要一看见儿子的手出血,她的精神世界就会支离破碎。

“别看了小帆。”陆行川试图挡住余帆的视线,却被她狠狠推开,他踉跄一步,险些撞到车上。

吴也方才打了120,这时候救护车已经赶来,他抱着濒临昏迷的陆余舟,即便知道迎接他的是一场狂风暴雨,仍然疾步而行。

就像十年前,他背着昏迷的小余舟走向余帆一样。

“对不起,阿姨,我带他出去玩了,但是没照顾好他。”

当时的天也像今天这样闷热,余帆也像现在这样浑身颤抖着,她一把抢走了小余舟,看也没看吴也一眼,只在转身之前丢下一句:“你们不适合做朋友,请你以后不要来找他了。”

小吴也后背全是血,有陆余舟的也有自己的,但他一声没吭,只是怔怔地看着被妈妈带走的陆余舟,耳边反复回响着这句话。

他想,如果有可能,他妈妈一定想甩他一巴掌。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吴也的脸上,余帆痛心又愤怒地看着他。

“对不起,阿姨,是我连累了余舟。”吴也将陆余舟交给陆行川,陆行川忙将他抱上救护车。他看着陆余舟上了救护车,心里松了一口气,可是,又升起了另一股几乎能将他碎成片的悲伤——他想,他们可能再也见不着了。

“你是那个孩子对不对!”一个妈妈的直觉准到可怕,她不需要像陆余舟那样靠辨认他身上的印记才认出他来,她只是这样看着他走到面前就能确定。

“是,我是,对不起……”

“啪!”又是一巴掌。

余帆这一下打到自己都站不稳,她崩溃地蹲在地上,抱着头痛哭起来。

“你滚!永远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这一巴掌时隔十年还是来了,吴也说不上是难过还是解脱,如果有可能,他希望他妈妈再打他几下,这样他心里可能舒服点。

可他妈妈再也没看他一眼。

吴也向余帆还有余尾,以及救护车上的陆行川各说了一声“对不起”,便转身离开了。

这之后他常会带着深深的后悔想,如果那两首歌早给了杨怡,是不是就没有后续的事了呢?

如果他当年没有一厢情愿地认为,只要他能变得足够优秀,就可以继续跟余舟做朋友,是不是就没有再一次的伤害了呢?

如果再次相遇后,他能克制住自己的心,不跟他走在一起,是不是可以相安无事地做一辈子朋友了呢?

可人生没有这样多的如果,他的流年终是在如同命运般的夏天中,再次戛然而止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太难了,比预想中长,我写了好几天,久等了。

关于瑞士军刀能不能穿透人手,我无从考究,就当夸张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