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师兄?”
乌霄啊了一声,白唯伸手在他眼前虚晃了两下,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啊,没。”乌霄心虚地连忙否认。
“我刚才问你,为什么选这里,泉清谷的结界可是封了好几层。”
“哦……”乌霄顿了顿,恢复原来的模样,大言不惭道,“虽看似复杂,但也只是环环相扣的小阵上布下的,对我来说小意思啦,但其他地方呢是以山阵为基础,那得千万个我合力才能使之破裂。”
“哇——真厉害!”白唯发自内心的佩服,又问,“可是泉清谷的裂缝不通山外。”
“白唯,”乌霄面色一沉,严肃道,“我有理由怀疑你没认真读书。”
“可是书上不讲这些。”
乌霄:“……”
不学无术的少主实至名归,除了正经的课业和剑术,他都感兴趣,如果大哥还在,他就不是少主,也就能继续过他逍遥日子。
乌霄连叹几声。
通道的入口很小,是一条狭长的甬道,乌霄率先爬了进去,头顶上是一片灌木纵横交错的枝条,里面很暗,没有一点光,地上的泥土干燥坚硬,隔得膝盖和手掌有些生疼。
蹲在入口的白唯像只大眼青蛙,伸着脑袋往里面巴望,忽然背后一阵凉风拂过,枝叶间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好似黑暗深处有无数幽魂在窃窃私语,一股惊悚的电流从脚趾窜上头皮,浑身汗毛竖了起来。
“师兄!”白唯着急地喊道。
“不怕,唯唯,你进来吧,这路还挺……哇啊啊!”乌霄还在自吹自擂,忽然间一声尖叫,随后戛然而止,周遭只剩下风和细碎的声音。
白唯:“……”
要不要进去——无论在外面还是里面,他都害怕。
白唯后悔了,他不应该逃了长行先生的课,现在想起来,先生冷冰冰的那张脸其实还挺仁慈的。
“师兄!”白唯叫了好几声,内心挣扎着。
风声越发紧了,接连不断地呜呜声,听得人心慌。
白唯只好委委屈屈地爬进黑洞洞地甬道,一进去,那些令人不安的各种响声被阻隔在外,里面过分的安静,甚至能明显地感受到自己迅速跳动的心跳。
“我再也不贪玩,也不偷懒了……”白唯一面爬着,一面嘀嘀咕咕地忏悔。
甬道到底有多深,白唯感觉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太安静了……
“师兄!”
一路上,白唯断断续续地喊,可没有人回应。
现在怎么办,白唯进退两难,虽然只有一个方向,可远的不可思议,好像永远无法抵达尽头。
回去吧,白唯纠结着,通道太小,连掉转方向都做不到,他只能一点一点倒着爬,这样一来,背对着黑暗和未知,更叫人害怕。
白唯在心里不断地鼓励自己,不知又爬了多久,他累得瘫在地上,四肢酸痛僵硬,于是翻了个身,平躺在甬道里休息,他没有头绪地伸手,摸到了坚硬的泥土。
躺了好一会儿,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仅容一身的空间,这……不就像躺在一副狭窄的棺材里!
白唯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他赶紧翻身爬起来,却发现没了路,他被禁锢住了。
头上——进来时明明是灌木交错的顶子,诶!白唯慌了,他双手握拳敲打着四壁,只发出沉闷的响声。
“师兄!师兄!”白唯喊了好几声,没多久嗓子哑了,他沮丧极了。
“呜——呜——”
“噫——呀嗬!”
白唯是被歌声吵醒的,他揉着眼睛,看到木板的缝隙中漏进来的光亮,光滑流畅,像银色的丝绸。
紧接着,他发现自己不知怎的被关在一个又窄又长的木柜里,被一群又唱又跳的东西抬着走,晃得白唯头晕脑胀。
“喂!”白唯咚咚敲着木板。
刹那间,抬柜的家伙像是被吓坏了,扔下柜子四下散去。
白唯被这一颠簸差点儿没吐出来,浑身被坚硬的木头磕得好疼,他没多想,赶紧伸手去抬,发现头上的板子虽沉,但没有被封住。
当白唯推开盖子时,已累得满头是汗,他爬出来,坐在半开的盖子上喘气。
来不及擦汗,他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两旁漆黑的高山像镇守大门的巨兽,极具压迫性地往里倾,而山的中央,是一条又细又长的千层台阶,略微曲着的往天际延伸。
路的尽头,是厚重的云层,微微露出的一点光亮,仿佛其后面有一个神秘的国度。
山顶云雾弥漫,白唯脚下不远处,就是第一层台阶。
他看到左面有一块光滑的巨石,上面刻着三个字:通天阶。
而背后呢,是个断崖,翻滚的云像海浪一样凶猛。
白唯别无选择地往上走。
走着走着,他回头看,底下的柜子小的已经看不见,宛如一个巨大的深渊。
白唯以前恐高,后来白泽经常带他御剑,从山谷飞向山巅,卷起无数的落花,穿过灿烂的湖泊。
那时候,白唯很喜欢把脸贴在哥哥的背上,然后双手紧紧抱着他,柔软的风会拂过他另一边的脸颊。
可现在,风只会灌进白唯的衣袖里,冻得他瑟瑟发抖。
山上……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棵树,茂盛得像朵巨大的蘑菇。
白唯站在比人还大的树根前,仰着头望着,硕大的枝干张牙舞爪地往四面舒展,有的像手一样,试图托住什么。
枝干间垂着许多墨绿色的藤条,杂乱无章,破破烂烂,一团团繁茂的枝叶有点儿像湿润的苔藓和蘑菇。
过了一会儿,低得几乎触手可及的云层漏出一片嫩黄色的光,照在树上,又从缝隙间分出几缕洒下来。
地上一片鲜嫩的草地,生着许多白色的花,像星星一样,细碎,发亮。
我好像来过……白唯蹙着眉头想,眼前的一切虽是古怪却熟悉,一种他认为不可思议的熟悉。
许是我在做梦。
白唯在树下绕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别的东西。
一棵树,一棵茂盛的大树,还有一片阳光。
天亮了,湖里的星星不见了。
砰——
“我滴亲娘啊!”雀柒双手拍着自己的额头,绝望地喊道,“尊敬的少主阁下,您老能不能不那么暴力?”
乌霄不好意思地退到一旁,他的双手黑得像块碳,手指还捏着半张烧焦的符咒。
他们在洞穴的一处空地上,面前摊着一团刚被乌霄炸死的藤蔓。
半时辰前。
乌霄那提醒白唯别过来的后半句化成凄厉的惨叫消失在一片漆黑中。
他开的甬道确乎是成功的,然而能力有限,通往的方向似乎不太美好。
这是一个巨大的怪物巢穴,乌霄落在一层粗糙的草垫上,没有受伤,但模样好看不到哪里去,脸上、手上、脚上到处是割伤的血口子,洁白的衣裳也早已肮脏破损,从小调皮捣蛋的乌霄从未如此狼狈过。
他正想开口叫白唯,发现来时的洞口不见了,于是很快镇定下来。
心下揣测,自己开的通道应是自动封闭,那么白唯该是进不来了。
这样也好,他应该会先回去。
于是乌霄冷静地观察自己所处的地方,这儿幽静昏暗,宽敞开阔的洞穴大得宛如一座宏伟的殿堂,穴壁上被青黑的藤蔓覆盖,它们彼此交错纠缠着,像狰狞肥硕的蛇。
他走了过去,雪白的脚踝有一道新鲜的血口,垂在地上的藤蔓忽然深处一截细嫩的枝条,触手般舒展着。
乌霄只觉脚上一痒,低头的瞬间即刻拔剑斩断那根细枝,温顺的藤蔓迅速暴起,像只凶猛的野兽,他没有进攻,而是选择躲避,一面寻找出口。
数十根藤蔓接连涌动,汇聚成巨大的一团,紧接着隆起、膨胀,随后裂开一道口子,像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无眼巨蛇。
四面八方传来奇怪的响声,幽森的洞穴像是沸腾了一般,乌霄直道倒霉,掏出一张无限霹雳火符,念了诀,话音刚落,没料到那张大嘴上来咬去了半张符咒。
乌霄:“……”
刹那间,蛇一般的藤蔓扭动着,一根细枝尾巴似的一下将乌霄抽飞,他被狠狠地撞在石壁上,像块包子一样滚落在地。
浑身炸裂般剧痛,骨头仿佛断掉了,乌霄眼冒金星,忍不住泛出泪花。
太疼了!
比娘亲的鞭子还疼!
“我的亲娘啊……”乌霄缓了好一会儿,才一点点爬起来。
“等你亲娘知道了,少不得抽你。”
“七师叔?”
果然,面前是陶隽那张幸灾乐祸的脸,他举着一盏九烛灯,在这危险古怪的洞穴里,怎么看都有点违和。
“小子,有点本事啊。”
是小师姑,乌霄觉得自己倒霉透了,仙长收的徒儿一个赛一个不正经,他今日可好,碰上的都是最爱捉弄人的。
除了小师叔唐冰例外,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死板得像云霄宫前石碑上刻的山规,一定不会在娘亲面前替自己说话。
当他正想着怎么办,忽然间砰——的一声巨响。
然后就是之前那一幕。
“全破坏掉了。”唐冰拍了拍手,站起身,说。
陶隽啧啧两声,叹道:“不知少主有这等本事,尔等刮目相看。”
“别废话。”唐冰面无表情地接过陶隽手里的灯,往别处看看。
雀柒叉着腰,解释道:“小子,我们在这蹲了整整一天,要的就是活的,你这——啥?威力不小嘛。”
“对,对不起。”乌霄愧疚的说。
“不过,说真的,你对符咒机巧还挺有天赋。”雀柒要了那半截火符反复看了看,说。
然后她还给乌霄,上前去帮忙了。
“这只噬兽还真狡猾,藏在藤蔓里。”雀柒说。
“不是藏,它们本是一体,这只若能带回去,值得探究的东西很多,”陶隽拍了拍腿一般粗的藤蔓,挑了个地方,拿出匕首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这比想象中费力多了,不禁感叹道,“嚯,还挺硬。”
横七竖八的根茎在土壤中穿梭,就像编织的一张大网,勾连许多地方,而主要的内核被乌霄破坏,那么这只噬兽原本的相接的尽头在哪儿?
雀柒摸着下巴,盯着满是藤蔓的石壁沉思。
众人之外的乌霄郁闷地踢了一颗石头,蹲在地上怄气。
天赋?
那有什么用!
娘亲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学这些,甚至能够想象出她的语气来,作为少主,未来掌管山门,不可玩乐。
对于她来说,学心法,习剑术才是正道。
“当心!”
就在陶隽出声那一刻,唐冰眼疾手快,带着雀柒滚到旁边。
“诶我滴老腰喂,师兄下次能不揪人的领子成不,差点成吊死鬼。”雀柒被卡到脖子,在地上咳了好几声,而方才摔下来的时候又被撞伤了腰。
“小师妹,你啰嗦,等着被藤蔓吊成死鬼吧。”陶隽笑嘻嘻地在对面说风凉话。
“唔哦!”雀柒爬起来,只见一动不动的藤蔓像沸腾的开水蠕动起来,她被惊到了,还有点恶心。
藤蔓上开始冒泡,像蛤/蟆的皮肤,一个个小疙瘩密密匝匝地冒了出来。
“我最看不得这个。”雀柒浑身发毛,摸了摸自己发凉的后脖颈,感觉有虫子爬过似的。
“不对劲,”小师弟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反而认真打量着,对准备拔刀的陶隽说,“别冒然行动。”
雀柒有时觉得,这位淡定的小师兄不是个正常人,他几乎没有丝毫的情感波动,总是那么冷淡。白瞎了那张好看白皙的脸,现在山门里的姑娘见到他都望而却步。
轰隆隆——
大风刮过,吹得白唯头发凌乱。
好冷。
呜呜地风声像万鬼嚎叫。
天好像塌了,方才明亮的阳光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更厚更浓的云层。
黑沉沉地往下压。
下边没有路了,一条绸带般的千层长阶卷曲起来飞上了天。
地动山摇。
白唯紧紧靠在巨大的树根旁,不知所措。
随后,天,完全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