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温柔

被他这么质问,方曼姿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哪位。

不管是从他的神情,还是从他的语气来说,都在说明一件事。

他不记得她。

更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她站在偌大的办公室里,空调冷气也降不掉她内心的窘意,她试图拯救这个公开处刑现场:“周总,我是您的新秘书,想过来跟您问声好。”

“哦。”周熙昂随手拉开椅子坐下,拿起一旁的文件,“问完了?”

“……嗯?”

“问完还不走,准备在这过夜?”

“……”

他毫不留情对她放冷箭,屈辱感直冲头顶,她自觉颜面扫地,一秒钟也待不下去。

人都赶你走了,就差把“讨厌你”三个大字写在脸上,还眼巴巴摆出笑脸干什么?凑上去给人打么?

她不是犯贱的人,大小姐脾气上来,她憋了口气,扭头就走。

身后是主管向周熙昂悉心赔罪的声音,出了总裁办的门,赔罪声也被隔绝。

她到电梯间去等电梯,不多时听见门响,电梯来时,主管也走了过来。

叮一声,二人走进去,电梯闭合,里面只有他们两个。

主管惊魂稍定,缓了口气道:“方小姐,您怎么敢擅闯总裁办公室?”

方曼姿眼皮都懒得掀:“有什么不敢?”

主管想,他有必要提醒一下这位大小姐:“你知道上一个闯进总裁办公室的人,是什么下场吗?”

“什么?”

“在公司干了八年的老员工,当天就卷铺盖走人了。”

“……”

方曼姿想起周熙昂,读书时代他脾气就是这样,冷且无情,正因为此,她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他从来不是一个,会顾念旧情的人。

见她不说话,主管以为这位大小姐终于学会忌惮,复又安慰她:“不过方小姐很走运,周总没有说要处置您。”

他连助理都要六七个,二十一层只有一个秘书,人手肯定不够。

处置了她,不就没有人顶了么。

方曼姿不以为意,扯了扯嘴角:“那我真是太荣幸了。”

-

临近午休,主管抓紧时间帮她办了入职。

主管抓起座机听筒,准备拨通内线,找人带她上去。

她想到周熙昂如今那副清冷矜贵的样子,他们当初分手分得难看,他断然是不会再想看到她。

她人是任性了点,但还算知趣,她来这儿是混日子的,又不是找虐受,凑上去给上司添堵,还嫌日子不够惨?

她赶忙叫住主管,跟他说明了“自己初次上班,对工作全然不熟,怕到周总身边再给他添乱”这一情况。

主管沉思片刻,把听筒放回去,说:“是这么个道理。”

他深深看她一眼,看不出这位大小姐人虽骄纵,还挺明事理,估计就是脾气不大好。这样想,主管对她的印象顿时好转许多。

他想了一下,说:“那这样吧,客户部那边要打交道的人比较多,你先去那边锻炼一下,熟悉了再调回来。”

方曼姿喜上眉梢,整个人染了笑意,像一朵含苞的水仙,忽然盛放了起来。

好看的人总会受到优待,主管瞧着顺眼,笑着叫手底下人把方曼姿带到客户部去。

-

客户部与其他部门不同,办公环境自由,同事之间有事穿来穿去,随处可见忙碌身影,工作气氛非常浓烈。

她一进来,员工们看到来新人了,尤其样貌还如此出众,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这一看不要紧,视线落到她手臂上那只珍惜皮的包,不少识货的都市白领纷纷交换了个眼神,彼此心照不宣。

一个背A货的。

估计是那种高级打版,样子看着还挺真。

新来的漂亮是漂亮,也有气质,不过一个珍惜皮的包多少钱?买得起包的人,能跑到这地方来上班?笑话。

追求名牌没什么,背A就让人瞧不起了,没那个能力还虚荣,量力而为不知道么?

方曼姿并不知道,自己刚踏进这里还没两分钟,就已经有人开始不喜欢她了。

方曼姿跟的老大都叫张姐,张姐三十四岁,半长头发四六分,一半掖在耳后,人看着十分干练,典型的事业女强人。

张姐早知道她要过来,简单问了她两句,随后让她加进了各个工作群。

下周公司有个洗发水广告要拍,张姐让她跟另一个同事一起跟项目,简单熟悉一下。

并特意叮嘱,拍广告的女明星可不好招惹,让她早有个心理准备。

方曼姿应下,没往心里去。她哪有心思熟悉项目,心中想的全都是自己的住处问题。

总不能一直住在酒店里,还是得有个落脚的地方。

然而她一不熟悉这边,二没有租房经验,根本想不到该去哪里租房。至于三,她对住处还挺挑的。

左思右想,她到微信里选了几个人脉广的朋友,挨个发消息问:你在安城有没有空闲的房子?

问了一圈,要么没有,有的离公司太远,怎么都没满意的。

她有点灰心。

认命打开同事发来的word文档,她刚看两眼,微信图标忽地闪了起来。

大飞:[你等等,我给你问问]

大飞是她高中同学,家里也很有钱。事实上她读的高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贵族学校,都是些有钱人或者高干子弟。

凭成绩考进来的,一般都是极其优秀那种。

就像周熙昂。

没多久,大飞回了消息:[问了我一在国外的朋友,说在兴和苑有套房子,闲着没人住。咋了你要用房子啊?]

方曼姿:[工作原因要在安城待一阵子,想着找个靠谱点的住。你朋友的房子能租吗?]

大飞说:[闲着也是闲着,租呗,等他从国外回来,也能有点人气儿。]

[不对,他已经回国了]

方曼姿一句“那也太好了吧”没打完,不得不删光,不太抱希望地问:[那他还租吗?]

过了两分钟。

大飞:[可以租,不过他有点忙,你给个时间,让他带你看看房子]

她想了想:[今天六点以后,可以吗?]

大飞回:[可以]

-

约定的见面地点在公司附近的商业街,诺顿公司地段好,商业街离这里十分钟都不到。

方曼姿下班后,导着航就过去了。

离六点还有一段时间,方曼姿就进商场里逛了逛。

一楼是各国际品牌专柜,柜姐们都很会看人,是不是能消费得起的顾客一看便知。

不管她进哪家店,立即有三四个柜姐围上来,多给哪个商品眼神,就赶紧拿下来,主动送到她手里。

方曼姿心想:不好意思,有点买不起。

她只能假装不喜欢,赶紧离开这边。

逛着逛着看到一家小众的法国牌子,她选了半天,买了三只香薰,又买了一瓶男士香水,准备待会儿送给房主当见面礼。

正付款呢,微信又响了,大飞发消息问:[你在哪儿呢?我朋友已经到了],又报了车牌号,方便她找。

方曼姿回了句“马上”,拎着礼袋从商场里面穿梭。

从来时的门出去,想起步行街不方便停车,她掏出遮阳伞,绕商场半圈才找到车在哪里。

她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一边收伞一边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

一个“了”字没说完,尾音湮没在了喉咙里。

是周熙昂。

他坐在驾驶位,单手搭在车窗边,另只手握着方向盘,侧目看了她一眼。

这张脸清俊英挺,眉骨微微凸起,到鼻梁处自然转折,形成棱角分明的线条。那双眼狭长,眼尾有些挑,再多热情遇到这么一个眼神,如同兜头一盆冷水,硬生生拉开与人的距离,谁也走不进他心里似的。

猝不及防这么对视一下,方曼姿顿时尴尬得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摆,她想要不干脆下车算了,在车底被反复碾死都比在这受刑要好。

周熙昂眉头微凝,淡声道:“是你。”

“……”方曼姿面不改色:“是我,让周总久等了。不过,如果周总后悔了的话,我现在就可以下车。”

说话时本该看着别人的眼睛,她却连直视他的勇气都没,视线在空中虚虚衔着,不敢向上看,只能落在他喉结上。

修长优雅的颈子,尖尖突出来一节喉骨,你说他没变,确实比高中那会儿成熟得多,要说他变了,总有些地方还跟当初一样。

她那时比现在任性,看了《大话西游》,就也学着紫霞仙子给至尊宝三颗痣那样,惦着在爱人身上留下印记。

放学路上一块走,黑灯瞎火把他逼到巷子里,非要在喉结上留下咬痕。

她闹着第二天要检查,冬天时他便把校服领子竖上去,夏天会贴创可贴,那时他总闷声不吭,其实对她提的要求都纵着,她也觉得理所当然。

喉结还是当初的模样,人却不是当初的人,六年过去,这也是另一种物是人非。

半晌没等到他回答,方曼姿知道,自己又自取其辱了。

她转身就要下车,手搭上门内拉手,刚准备推,只听车内“喀”的一声,副驾这侧的车门顿时上了锁。

没给她下去的机会。

她心里七上八下,吃不准他是什么意思。

她浑身不自在,总觉得跟他相处,远不如给她一刀来得痛快。

“不久。”

他突然开口,食指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像是终于知道回答她的话,清淡目光落到窗外,语气平得像一碗凉水。

“比这久的,也不是没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