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温柔

方曼姿的大脑迟钝了好几秒。

紧接着,只觉全身血液逆流,迅速汇集头顶。

如果她生活在武侠世界的话,这种血液倒行逆施的方式,还有一种武功可以形容,叫做三花聚顶。

但她现在并不想修习三花聚顶,她更想学乾坤大挪移。

包厢里,玩骰子也不玩了,唱歌的也不唱了,正播放的伴奏是周杰伦的《以父之名》,暗黑风格的曲子,在此刻听来,有种死亡在召唤的意味。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许博文,他说:“曼姿,手电筒怎么亮了?”

“啊……”方曼姿还没从那种恨不得一头撞死的心境中缓过来,她拼命告诉自己不能慌,然后,淡定地把手电筒移开,照在身边的位置上,说,“恬恬,你包不在这儿吗?充电宝借我一下。”

正点歌的鞠恬恬也觉出不对劲来,赶紧给她搭台阶:“没跟你的包放一起吗?那你再找找。”

“好,我找一下。”

方曼姿站起身,一边用手电筒四处照,一边寻找鞠恬恬的包。

其他人见此情况,该玩游戏玩游戏,该唱歌唱歌,包厢内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

当命运想捉弄一个人的时候,从不会轻易就收手。

方曼姿找遍能找的地方,都没找到鞠恬恬的包,像在撒谎似的。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周熙昂此刻一定在看她,说的更准确一点,是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她暗中闭上眼睛,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声。

“是这个么?”

方曼姿听见这声音,回过头来,在自己从未找过的地方,也就是周熙昂的身旁,放着的正是鞠恬恬的包。

周熙昂用下巴示意,抬眸瞧她。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他这眼神,似笑非笑的。

她吸了口气,大方微笑道:“谢谢周总。”

许是得她一句谢的缘故,周熙昂伸手,拎起鞠恬恬的包,递向方曼姿。

她放下手机,伸手去接,想拎过来,对方却并没有松手。

两人离近了,包厢内花里胡哨的七色灯在他们中间跳跃,方曼姿睫毛颤了颤,不由得抬眼看他。

周熙昂勾起一边嘴角,说:“不是往这边照了么,还去那边找什么?”

“……”

一句话,她的脸红到脖根,幸好光线够暗,留住了她最后一丝颜面。

她硬着头皮:“我没看到,不好意思。”

“嗯。”周熙昂这才放手,她赶忙直起身,坐回原来的位置。

内心却因为慌乱,跳个不停。

努力保持淡定,掏出充电宝,给自己并不缺电的手机充电。

她又坐了一会儿,另一旁那股好闻的香水味道又飘了过来,她反复回想自己方才的尴尬举动,如何掏出手机,如何打开上拉菜单,如何照亮前男友英俊的脸庞……呵呵。

到最后,她实在受不了,腾地站起身,拔掉手机夺门而出。

“哎?去哪儿啊?”有人问。

“洗手间。”

-

方曼姿用冷水冲了冲手臂,流动的血液降下温度,整个人终于舒服了一些。

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直起腰身,看向镜子里的女人。

鹅蛋脸,五官精致,谁看了不说一句美女。

所以,美女丢脸是可以原谅的,对吧?

可是手电筒照亮周熙昂的画面在她脑中挥之不去,他意味深长的眼神,还有暗含深意的话,全都让她恨不得化为流水,直接顺着下水道冲走。

她双手捂住耳朵,在洗手间拼命跺脚,发泄地大喊大叫:“啊啊啊啊啊啊!!!”

“干什么,唱《第五元素》呢?”

鞠恬恬正好进来,听见她大喊大叫,不由得吐槽。

“你怎么出来了。”方曼姿放下手臂,透过镜子看她,垂头丧气的。

“刚才看你出来时情绪不对,跟出来看看。”鞠恬恬来都来了,顺便补个口红,她边涂边问,“还别扭呢?你看这一晚上不是挺好的吗。”

“这还好?我看你是想把我送走。”

她像朵被霜打过的花,蔫儿得没精打采,眉心微微蹙,没了生机。

鞠恬恬用食指擦掉涂多的口红,说:“哎呀,不就用手电筒照了他一下吗,他不可能发现你是想偷拍他啦。”

“……”姐姐,连你都发现了。

更何况,他不仅发现了,他还讽刺她,逮住她的小辫子可劲儿揪。

“说真的,我观察了他一下,他应该是把你忘了。要是他还有内意思,早趁机跟你搭话了。”

她把口红收起来,转头看她:“这就挺好了,相安无事的,你真的不用太在意。”

方曼姿心情复杂,半晌憋出一句:“你不懂。”

鞠恬恬大大咧咧的:“哎呀,你俩不就睡过吗?那玩意睡就睡了呗,虽说可能是一个分手炮,但我认为也算给你的青春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不亏了,真的。”

“……”

她就知道,不能让鞠恬恬知道她已经跟周熙昂遇到了,不然她准是要提。

“你能不能忘记这件事。”

“这谁能忘,那可是周熙昂,学生时代梦寐以求的男神,你还这么嫌弃。”

鞠恬恬十分不能理解,说完,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赶忙抓住方曼姿的手臂,问:“曼姿,你告诉我,你这么嫌弃,是不是因为他不行?”

“……”

关于那一夜,诸多细节太过久远,她早已记不清。

只是迷迷糊糊中能感受到,那似乎,是个还不错的夜晚。

她敛起思绪,想起他今晚的可恨行为,她报复道:“就那样。”

“啊。”鞠恬恬一时有些消化不掉这么巨大的信息量,眨巴眨巴眼睛,喃喃道,“白瞎了么……”

二人没再多说,结伴走出洗手间。

一出门,方曼姿抬头向外看,就见洗手间外的走廊站了一个男人。

西装革履,身材清瘦修长,气质清冷如玉。

他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漫不经心抽烟。

似是听见了脚步声,男人懒懒抬眼,眼眸狭长微扬,就像江南冬天的雨,难免染了寒气。

方曼姿心里咯噔一声,她双腿一软,要不是有鞠恬恬搀着,她差点当场交代在这里。

男人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把抽得只剩下短短一截的烟,碾灭在白色沙盘上,没怎么用力,烟就灭了。

方曼姿做贼心虚,眼睛不由得飘到他腰部以下,大腿以上。

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猥琐,她赶紧移开眼,小脸一阵阵发红。

她像是被人用钉子钉在原地,一动不动的。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等。

等待周熙昂,宣判自己的死刑。

过了许久。

尽管这个许久,其实只有几秒钟。

周熙昂收回视线,提步离开。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方曼姿这才缓了口气,随后,她平静地,看着鞠恬恬,问她。

“你说,我现在收拾收拾去世,还来不来得及?”

-

后面的娱乐活动,方曼姿更没有心思参与了。

整个人的思绪都是飘着的,总是生出一股恨不得一脑袋撞死的冲动,来了结今夜所有的尴尬。

一直玩到十点半,有人说第二天还有事,不得不提前走,这个局才开始散。

歌厅门口,喝了酒的不好开车回家,只能叫代驾。

开歌厅那个同学说要请客,鞠恬恬跟许博文两个人非要给钱,现在还在里面清算这个,至今没出来。

方曼姿迫切需要到外面透透气,晚风吹过来,倒比空调吹着还舒服了,起码她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旗杆走过来,问:“曼姿,你住哪边?要不送你回去吧?”

她说:“我住兴和苑,不顺路吧?”

旗杆说:“啊,好像是不怎么顺。”

他一拍脑袋,回头招手:“熙昂,你顺路,你送送吧。”

“……”

方曼姿赶忙摆手:“谢谢,不用了,我有——”

她一句话没说完,就被不远处的周熙昂打断。

“怎么,有你男朋友来接你?”

方曼姿本想反驳,但是看到周熙昂的眼神,她不知怎么,觉得跟他那天来房子取东西,看到欧巴在她家时的眼神有点像。

再一想,分开这么久,他都找到了女朋友,她还单着一个人,今晚又丢了这么多脸,她再不扳回一局,去世的可能不是前男友,就变成她了。

故而,她弯唇一笑,说:“当然啦,他说了要来接我的。”

她掏出手机,像是在翻找号码似的,自言自语道:“我要给他打一个电话,问问他到哪了。”

周熙昂未语,静静等她把电话打出去。

她打通10086的号码,没过一会儿,把那句“欢迎致电中国移动客服中心”的音量调小,一个人在那边假装演戏。

“喂,亲爱的,你到哪里啦?……哦哦,你临时加班啊,没关系的,我会注意安全!嗯嗯,爱你哦!”

她赶在客服无情的电子音说完“人工客服请按零”那句话之前,比电子音更无情地挂断电话。

然后,抬起头,说:“我男朋友太忙啦,过不来,我等恬恬送我就行了。”

说完,甜甜地看着周熙昂,像是在说,“不止你有女朋友,我也有男朋友哦”。

她正为自己的表演在心里打个满分的时候,就见周熙昂微微勾起嘴角,说:“忙不过来?不见得吧。”

不知道是不是今晚出糗次数太多,方曼姿心底登时升起不祥的预感。

她下意识回头,顺着周熙昂的目光看过去。

只见马路边上,欧阳正好关上出租车的门,出租车扬长而去,长手长脚的欧巴小跑过来,笑得阳光灿烂。

晴天黑日一道炸雷,劈在方曼姿的脑袋顶上。

???

欧阳怎么来了???

方曼姿一脸惊恐,要死不死,鞠恬恬也恰好跟许博文撕巴完毕,一边拉包包拉链,一边从歌厅正门走出来。

“恬恬!”

鞠恬恬抬头,看到欧阳,表情由惊转喜,三步并作两步跳下台阶,直接扑到欧阳怀里,开心道:“欧巴,你怎么来了!”

“我怕你一个人夜里开车不放心,就过来找你了。”

两个人在那边你侬我侬,恩爱非常,只有方曼姿孤零零站在这里,好像一条狗。

方曼姿:“……………………”

周熙昂捏起她的下巴,强把她的小脸扳过来,面对自己,挑眉。

“还不上车?”

“上什么车,灵车啊?”

没把渣男送到火葬场,先把她自己送进火葬场是吗。

方曼姿哭丧着一张脸,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不送你。”他勾了勾嘴角,“指望你加班的男朋友送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