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晋江首发

中午,青石板路发烫。

两人穿过斑驳树影,迎面是热乎乎的风。

“前面就是石拱桥,走过石拱桥,代表你一整年风调雨顺。”林宛笑道。

周时雨瞭望,果然见一座屹立在老酒街中央的石拱桥,石拱桥颇有些年头,台阶有松动的痕迹,石桥下方似有一条清河,两岸杨柳茂盛,有小桥流水的意境。

当然了,如果桥边的垃圾堆有人清理,那会更好。

林宛在前面带路,和其他女生不一样,她一点都不怕晒,俨然是一个开朗热情的导游。

“以前小时候,这条河水很清,现在都是工业废水和生活污水,感觉这条河在渐渐死去。”

上了桥顶,又下了桥,他们穿过这一条老江河。

走到老酒街的尽头,林宛带周时雨来南婆家的豆花店。

小城经济落后,店里条件自是差了点,只见巴掌大的店面里,摆放三桌木方桌,方桌四周各方一张矮凳,几个初中女孩在吃豆腐花,手里各拿一本漫画书。

一等周时雨走进店门,高高的身影挡去门外的光,女孩们就不淡定了,纷纷探头探脑、交头接耳。

林宛让周时雨坐下,自己去跟南婆要两碗豆腐花。

“阿婆,我带一个重要的朋友来,你豆腐花给多点成么?”

老太太今年七十有三,身子骨还硬朗,就是有点耳背,林宛在她耳边低声说话,她啊了半天才明白什么,她偏头看一眼周时雨,用她自以为很平静的嗓音说:“宛宛呀!你找男朋友了!”

老太太耳背,说话总是喊来喊去,她怕别人听不到。

这下好了,店里的人都听见了。

“是朋友。”林宛压低声音:“您别乱说。”

耳背的老太太:“啊?真是男朋友!长得真俊哩!阿婆也不是老古董!谈恋爱也不是不可以!但可不能学外面那些年轻人!三两头就换一个!”

一番鸡同鸭讲,老太太做好了豆腐花,豆腐花一点儿都没多。

林宛端两碗豆腐花过来,笑容略显无奈:“老太太耳背,你别听她说话。”

看碗里漂亮的豆腐花糖水,周时雨浅笑:“嗯。”

等他吃了一小口,林宛凑过来:“好吃吗?”

桌子不大,她把头探过来,直接缩短两人的距离,他能看清她脸上淡淡的绒毛,以及晶亮漂亮的杏仁眼,嗯,还有好看的红唇。

“很甜。”他说。

说不上是嘴里甜,还是哪甜。

林宛笑了:“豆腐是阿婆细细磨出来的,口感嫩滑。”

看她说话,他由衷一笑:“嗯。”

吃完豆腐花,林宛付账,一共四块钱。

接下来的食物清单是:蝴蝶饼、双皮奶、鸡丝凉面、糖葫芦。

他吃的不多,却都在她期待目光下一一品尝一遍,在他身上总共花销不到三十块。

许多年以后,林宛回忆这件事,都感到诧异。

原来虏获一个男生的心,用不到三十块钱......

他太好追了。

明明他住在那样的古堡别墅里,明明他吃穿用度都是普通人无所比及的,他怎么都不缺,又怎在乎她这点钱。

终是傍晚。

林宛带他走到一座断桥,此刻红霞初上,落日圆圆。

坐在青石台阶上,林宛拍拍旁边的位置:“周同学,请坐。”

看着蒙了一层灰的台阶,周时雨:“......”

她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坐地上的?

想归想,可他不想让她失望,他坐在她旁边。

江河城虽然哪哪都不行,小城市没有别人大城市繁华,天空却从不叫人失望,白天它蓝如深海,晚上它闪烁星辰。

此刻黄昏,它亦是美的。

“你还要吃这个吗?”林宛在他面前晃了晃糖葫芦,这是他尝吃剩下的,五颗糖葫芦,还剩下四颗。

他摇头,很直接。

林宛:“那我吃咯。”

“我已经......”

话说到一半,她已经吞下一颗糖果,杏仁眼弯弯笑了。

“没关系,又不脏,而且我不嫌弃阿雨。”

“你...叫我什么?”

“我叫你阿雨。”偏头看他,林宛难得认真:“吃了我的豆腐花,尝了我的糖葫芦,我在你心里,是不是有一点点重要了?”

对视,寂静。

他丹凤眼,眼尾微翘,看似高冷,却也有温软的时刻。

她杏仁眼,眼睛漂亮,若有风情,却也难得充满真挚。

有人道相望七秒,会对那人萌生好感,或许他们早不是最浅薄的这一层。

他没有回话,她却在等。

即便等,也觉得这一刻美妙得不像话。

透过他薄薄耳廓凝视后方,远处夕阳如橙,黄昏如画,他的耳朵染上夕阳的暖红,竟是出奇的可爱。

鬼使神差的,林宛伸手揉了揉他的耳廓,和想象中的一样,软骨薄薄的,耳垂软软的,很好摸。

她突然摸他,周时雨背脊有点僵,可他没动,耳朵仿佛长满无数神经末梢,将她细腻的触摸传遍身体,直击心脏,心脏无可避免地快速跳动,有点闷疼,却又有种道不出的心动。

过去从未知道,他的耳朵会如此敏感,直到现在......

喉结下意识的滚动起来,周时雨刚要说话。

忽而。

“林宛——”

一个突如起来的声音,打破两个人的暧昧氛围。

林宛抬眼,看见舞蹈班的几个同学,站在牛肉面门店前冲她喊话,不禁暗道一声大事不妙,加上她意识到自己举止太过唐突:摸周时雨的耳朵,一时不知道要如何收场,干脆直接站起来跑路了。

她今天本来要去舞蹈培训班,为了跟周时雨待在一起,她跟舞蹈老师请假,理由是:身体不适,感冒发烧。

林宛的校外舞蹈老师,也就是妞妞的妈妈,算是她的半个妈妈,对她那是相当的严厉。现在感冒发烧的人悠哉悠哉坐在街头,这要是让老师知道了,都不知道要被骂成什么样。

对老师的欺上瞒下,加上对周时雨的做贼心虚,林宛跑得很快,她不愿意看周时雨一眼,只匆匆扔了一句话,身影消失在老酒街头。

“逃课被发现了,我先走了阿雨,星期一见——”

周时雨:“......”

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似乎还有余热。

......

舞蹈社的比赛临近,所有人都进入紧张练习状态。

这是一个关于表达封建社会,女子婚配无自由的舞蹈作品,整个作品由林宛编舞,舞蹈风格以现代舞的形式。

林宛因为是自己编舞,加上拥有强悍的舞蹈功底,她练习几遍,几乎已经记住全部的动作,而其他人练习这个舞蹈,还只学会了百分之四十。

一个舞蹈社团,大家实力不同,进度各不相同。

“还有两个星期!为什么你们一点进展都没有?猪都比你们快——”

陆修阳对众人怒吼,脖子青筋爆起。

陆修阳虽是副社长,却是直接统管舞蹈社事务的人,他脾气不太好,骂人从来不留余地。

此刻,林宛盘腿坐在舞台边,她同样为大家的进度感到焦虑,跟不上节奏的人,私下应该多花时间练习,偏偏那些人毫无紧迫感,生生拖垮所有人的进度。

“石头?你不服是不是?”陆修阳斜眼看人,戾气很重。

被点名的石头黑沉着脸,大家站在这里被陆修阳骂了五分钟,他当然不服气,却又生生忍住了。

“我看也别比赛了,没意思,舞蹈社也解散了,就你们现在这种水平,我猜你们进社团也只是玩玩。”陆修阳冷笑,面上满是嘲讽。

被骂的众人偷偷打量林宛,希望林宛能帮他们说说话,只可惜平日大方爽朗的林宛,似乎不站他们这边,一幅聂政王不干涉朝政的姿态。

陆修阳发一通脾气之后,将舞台的道具椅子踢翻,这才阴着脸丢下一句话:“不玩了,你们随意。”

陆修阳离开后不久,林宛也捡起书包拍屁股走人,有人出声挽留,林宛耸肩:“我最看不起的,是毫无斗志的人。”

本质上,林宛和陆修阳是一类人。

骂人的话陆修阳都说了,她不想再度重复。

此时,校园放学许久,学校舞台没有以往那般热闹,周遭的空气凝重而肃穆。

可能心有愧疚,林宛离开之后,剩下的人自发练舞,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每个人心情都格外压抑。

校门外,林宛刚出校门,一辆黑色机车停在她面前,来人是陆修阳,头上戴一顶黑黝黝的头盔。

他给林宛扔一个头盔,林宛接过,甩腿上车,身体自然前倾,几乎就贴在陆修阳的背上。

在发动机一阵隆隆的轰鸣声中,机车扬长而去。

没人发现,校门另一头的围墙边,一个高帅男生站在那里已经很久。

看林宛和陆修阳远去的背影,周时雨眼眸晦暗不明。

他在等林宛,自那次老酒街见面后,他已经三天没见到林宛,明明她的班级就在隔壁。

他掐时间从教室里出来,站在校门口等林宛,却没想到撞见她和别人亲昵的画面。

走进周家私家车,周时雨心里闷闷的,他将书包丢放一边,拿出游戏机打发时间。

司机例行公务将人送回周家,一路开车认真且平稳。

半晌,司机感受车内似有冷气弥漫,他透过后视镜一看,发现周少爷那双明锐丹凤眼,正直瞪瞪地看他,哦不,不是,是直瞪瞪地发呆,这让他捏出了一把汗。

司机是江河市人,刚接手周家司机这份工作,他总怕自己做得不好,而被炒了鱿鱼。

“周少爷,你心情不好?”

司机礼貌询问。

周时雨回神:“没有。”

他只是在想林宛,想她跟另一个男生亲密的样子。

他不知道那个男生是谁,那人戴有头盔,和林宛关系很亲密。

当时,林宛坐上车后,手臂搭在那男生肩膀上,然后手臂一勾,威胁式地扼住那男生脖子,两具身体亲密贴近,远远的,还能听到他们爽朗笑声。

所以她对别的男生,和对他,又有什么区别

如此一想,老酒街黄昏的那次轻轻触碰,似乎有些荒唐了,他以为那是特别的,但其实她和其他男生,也会这样......

回到周家,周时雨没有陪周老太太用餐,一个人回房间,坐在房间阳台的藤椅上,凝视渐渐暗下来的天空。

周时雨房间阳台很大,大约四十几平方米,四周是高档品牌家具,盆栽和装饰品被摆放得极有艺术感,然而这些东西没能吸引周少爷一丝一毫的注意力,唯独桌上那只被关在鸟笼里的鹦鹉,偶尔能吸引男生的目光。

鹦鹉羽毛很漂亮,是灰黑色中镶嵌一丝蓝绿金三色,鹦鹉被喂养得很好,它的羽毛极富有光泽。

“林宛——”

“林宛——”

鹦鹉在一遍遍地重复两个字,那是主人教它的,以前总能讨好主人的欢心,今天好像犯了太岁,主人眼神颇有杀气。

“林宛——”

“林宛——”

以为自己叫得不够卖力,小鹦鹉继续喊叫,然后——

然后,它被主人用钢笔笔头搓了一下,疼得它龇牙咧嘴,噗嗤噗嗤地煽动翅膀。

“不准你叫这个名字。”

“林宛——”

“林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