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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夜里的风裹挟凉意袭来,拨动起溪流的层层涟漪,也如柔荑般轻轻撩动颊边发丝。

苏绣抬手捋顺那几缕乱舞的青丝,静默地与他对视片刻后,没忍住笑了:“那你说什么话?”

身着绫罗裙的青年半蹲在她跟前,因为方才的奔跑,发髻衣衫略显凌乱,哪怕上了妆的面容清俊得出众,却也掩不住狼狈。

他笑眼看她,漆瞳里似盛了璀璨星河,明亮得耀目,他道:“为了提醒你。”

苏绣笑着打了下他胳膊,嘟囔道:“不需要!”

害怕禁卫军原路返回,两人一时半会儿也没准备出去,躲在桥洞底下小声言语。

苏绣用胳膊肘撞了撞他胸膛,笑得意味深长:“你把这里的皇帝服侍得怎么样?”

裴叙顺着她的力道坐在地上,背靠桥墩,他懒懒地将手搁在支起的膝盖上,回答道:“给了他一掌,估计无缘后位。”

苏绣干脆也坐在了他身旁,扭头看他:“别丧气,说不定他就是好你这一口呢。”

裴叙从胸腔里低低笑出了声:“你还是老样子。”

“你倒是变化的挺大。”苏绣看他一眼后,又将目光落到粼粼波光的水面上,似是感慨地说道。

注意到她话里的讥嘲意味,裴叙微垂眼睫,看了看身上刺绣繁复的绫罗裙,笑了:“迫不得已。”

说到这里,重逢的喜悦渐归平静,苏绣终于想起了正事来,她压低了声线问道:“你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危险……来到这里?”

这里是敌国的皇城,无论进出的人是谁,都要经过层层盘查。

裴叙是燕朝的侯府公子,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在敌国随意进出。

他既然来了,那肯定是经历了不少的事情。

具体经历了什么,苏绣不敢去问。

裴叙却没她那么怯懦,听到她的询问后,直接回答:“为了你啊。”

简短一句话,没有经过任何的思考,也没有任何的犹豫,就这样轻轻松松说了出来,像是藏在他心底的,再熟悉不过的答案。

苏绣愣怔地迎上他视线,脑子里像是有烟花突然炸开,轰得她的脑海一片空白。

见她不说话,裴叙微弯了脊背,向她靠近,一时间,他的清浅呼吸轻抚过她耳廓,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而易举带起她藏在心底的羞赧。

“怎么,你不信?”裴叙眉峰轻挑,在她的耳畔低低笑出了声。

他这话说得轻佻风流,苏绣愣了愣,像是突然被灼到似的,一把推开了他:“你这又是从哪儿学来的下三滥手段?地痞流氓似的,一点也不正经。”

裴叙倒也不恼,勾起唇角笑的得意。他手枕脑后,慵懒地欹靠在桥墩上。

属于他的清冽气息总算消弭身侧,莫名其妙地,苏绣松了口气。

见他没再言语,她率先开口,问道:“我听陆邕说,他给你下了毒,你现在怎样?”

说着,她就要抓过他的手,替他把脉。

裴叙不动声色地躲开,只笑着回答:“现在已经没事了。”

顿了顿,他喉结微动,又继续说道:“我看你身边有不少眼线,你还是早些回去的好。如果被他们发现,可能我更逃不掉了。”

苏绣不免有些担忧,她微拧了秀眉,问:“有人接应你吗?”

裴叙噙笑颔首:“有的,不必忧心。”

到底怕毒蛇的人找来,苏绣轻叹一声后,到底转身离去。

在她走出桥洞时,裴叙扬声叫住了她:“苏绣。”

“嗯?”苏绣闻声回首,疑惑地看他。

俊朗的青年避在暗处的阴晦光影里,却愈显他肤色白皙,面如冠玉,好似名士笔下的丹青画一般,隽永清朗。

对上他灿若繁星的漆瞳,苏绣不免有些出神。

“再等等,我接你回家。”青年微勾了唇角,笑如清风朗月。

话却千钧重,郑重得令人心底安定。

苏绣也冲他笑:“好,我等你。”

也不知道毒蛇的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苏绣上桥没走几步,就被那人找到。

那人正是在她身边服侍的小哑巴,打扮成丫鬟模样,走路像没有声音的游魂,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现身,吓得苏绣差点从桥上跌了下去。

她看着眼前的小哑巴,微蹙了眉头。

不知道小哑巴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有没有看见她和裴叙的道别?

苏绣从小哑巴的身侧擦过,深吸了一口气,心底像是有一块巨石沉沉压着般,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如果小哑巴发现了裴叙……那裴叙该怎么办?

苏绣的心里有万千情绪起伏,但她却不敢表现出任何异常来,怕被小哑巴发现端倪。

于是就只能装作若无其事,一直往前走,直到远离裴叙所待的地方。

大概小哑巴真的什么也没看见,送苏绣回到宴席后,仍然待在她的身边,没有去通风报信的举动。

苏绣往嘴里塞糕点的同时,小心翼翼地往小哑巴瞥去,暗暗松了口气。

希望裴叙没事才好。

苏绣回到宴会之后,陆邕和大皇子还没有回来。

眼见得宴会就要结束了,她没有耐心地往他们离去的方向望了望,无趣地拍了拍残留衣衫的碎屑,抬手招小哑巴过来。

“不等了,带我回去罢。”

大抵毒蛇并没有对小哑巴下什么不许她提前回去的命令,听了苏绣的吩咐后,小哑巴没有制止,毕恭毕敬地走在前头,为她引路。

陆家的马车就停在宫门口,没走多久就能看见。

上车之前,苏绣回首,往那冗长宫道的尽头看去。

这偌大的宫城能藏的东西太多,而那宫道尽处像是有一头猛兽蛰伏般,察觉到她的注视,幽幽地呼出一阵阴风来。

苏绣被这夜风冻得一个激灵,打了个寒颤后,到底藏了不安与担忧,挑起车帘坐了进去。

裴叙……有顺利逃出来吗?

她将脑袋磕在车壁上,深深闭了闭眼。

大概是没有陆邕在她身边,苏绣觉得这回去的路竟然没有来时的漫长,没等多久,马车就停在了陆邕的府邸。

对陆邕没什么太深厚的感情,苏绣懒得等他,收拾好一切之后就先睡了。

等翌日醒来,她看到小哑巴凌乱的手语,这才知道陆邕昨日彻夜未归,连他身边的近卫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苏绣“啧”了一声:“主子的事不要多问,到时间了他总会回来。”

不过可能要等挺久了,昨夜陆邕和大皇子着急得不顾众人眼光,一道离去,怕是久别重逢,一把火烧得比什么都旺,一时半会儿应该是缠绵得分不开了。

没有再管陆邕的事,苏绣又开始了之前无所事事的生活,整日捧着医术和话本看,顺便等裴叙来接她。

想想裴叙,苏绣用书册盖了脸,偷偷笑得合不拢嘴。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那天晚上,裴叙的意思……应该是对她表明心意罢?

他既然肯豁出性命来救她,想必,她在他的心里,肯定是占了一席之位的。

等回去了,她一定要好好问问他。

大概是心底有了期待与寄托,日子好像没以前那般难熬了。

苏绣扳着手指数,突然发现了异样之处。

自那日宫宴后,陆邕竟已有七日未归。

在外耽搁了这么久,那肯定是被什么事情给耽搁了。

直觉告诉她,陆邕消失的事情和裴叙脱不了干系。

陆邕心思狠毒,手段了得,担心裴叙会出什么事,苏绣开始有些慌了。

就在她焦急得坐立难安时,宫里来了人。

来见她的是一个太监,肤色白净,略带了几分阴柔之气。

苏绣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知道他是君主身边的人。

看着跟前一脸迷茫的少女,那内臣将拂尘达到手腕,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你就是陆邕的妹妹?”

苏绣不太想承认这段关系,还没等她想好该怎么回答,那内臣就不管不顾地下令啊:“来人啊,把她给我带走!”

苏绣被禁卫军一左一右扣住肩膀时,更加迷惑了,她抬头看那内臣,不解问道:“这是做什么?”

内臣冷笑一声:“等到了宫里,你自然就知道了。”

既然和君主有关联,那肯定是陆邕和大皇子那边出事了。

但苏绣猜不到真正的缘由,叹了口气后,认命地跟他们上了马车。

宫里要见她的人,果然是君主。

看着那道身着龙袍的佝偻人影,苏绣像模像样地学他们这里的人,行了个礼:“参见陛下。”

听到她的声音,君主徐徐转身,向她看来,问的话和那个内臣的一模一样:“你便是陆邕的妹妹?”

苏绣深吸了一口气,略有些无奈:“回禀陛下,正是。”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那君主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广袖一挥,就将身侧桌案的奏折扫到地上。

奏折落地的“啪嗒”声响激得苏绣闭眼耸了耸肩。

“大胆!你可知道你兄长做了些什么?!”

提到陆邕,君主气得不轻,连肩膀都在微微抖动。

苏绣向来会察言观色,见状,忙撇清了自己和陆邕的关系:“民女与陆邕虽有浅淡的血缘关系,但民女却与他不熟,他做的事情,民女一概不知。”

“在同一个屋檐下,你怎会不知?”说着,君主从玉阶上徐徐步下,走到她跟前,继续道,“陆邕祸害我儿,竟敢撺掇我儿起兵谋反,你敢说你没有察觉到一点端倪?”

听到这里,苏绣总算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惊异地睖睁了双眼,忙跪了下来,以额触地:“陆邕谋反的事情,民女当真不知。民女是被那乱臣贼子从燕朝掳到这里来的。陆邕也曾在燕朝与其父谋反,兵败后带民女逃到郾城。民女与陆邕并非同胞所生,在燕朝有父母兄长,根本就不愿与他前来,所以至郾城后,陆邕一直将民女锁在府内,不允民女外出。他的事,民女是一概不知。”

虽然不知道陆邕为何放弃了韬光养晦,又在这里与大皇子计划篡位,但先与他撇清关系总是没错的。

这番话说完,君主良久都未曾言语。

感受着偌大宫殿里死一般的沉寂,苏绣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生了几分慌乱。

她说的话句句属实,但这些话有没有用,眼前的君主又信了几句,她根本就不知道。

现在,她的命被君主紧攥在手里,生与死,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她还没有等到裴叙,她还不想死。

时间在一片静寂里流逝得极慢,好像是过了一刻钟,又好像是过了一个时辰,殿内终于有了动静。

君主叹了口气,道:“起来罢。”

苏绣不敢有违,强撑起已然僵麻的腿,站了起来。

她没有站稳,突然一阵风袭来,将她卷入了一方宽阔胸膛。

那人胸腔颤动,压低的声线暗哑得像掺了沙:“我来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