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〇〇三回
第〇〇三回:
重走猴王求仙路,
偶逢太子问迷途
演孙悟空就穿越成孙悟空……导演没让演猪八戒,真是谢天谢地。
男孩子从小总是精力过分旺盛,喜欢打打杀杀,孙悟空这个形象也一直是孙小空的偶像。不过中国人似乎有个通病,对于自己的偶像,一定得高大全,容不得一星半点瑕疵,不好处也好,从来不会客观全面地分析他。倘若有人说自己的偶像一语不好,就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又免不了一场口舌是非、笔墨官司。没办法,这是人性的弱点和通病,随时随地地反省自身都未必能够克服。
儿时的孙小空也觉得偶像千好万好。后来,应该是在拍《降魔》之前,他重拾书本回顾起幼时经典来,这才发现孙悟空原来也是个丰满鲜活的角色,充满令人心醉神迷的英雄气概,却绝非完美。比如初入天庭时嫌官小就愤而出走、管蟠桃园时监守自盗、闯了祸后不思悔改反而逃出天庭等,孙小空都不赞赏,却并不影响他对孙悟空这个人物的喜爱。
虽然出自农村,不过孙小空好歹读过高中,蹭过大学,演过电视,混过江湖,精通为人处世之道,因此对于孙悟空前期的行为颇有些看不惯。不过还好,作者让他在五行山下压了五百年,齐天大圣知道了自己并非无所不能,他消去了年少时的傲慢轻狂,他承受了五百年的悔恨和寂寞,在西行之路上,一步步灭去心魔,终于修得正果。
行文至此,许多读者就大呼小叫了,说什么“斗战胜佛不再是当年的齐天大圣”啦,“孙悟空失去了反抗精神”啦,西天取经就是场悲剧啦……他只一笑了之。
他们觉得大闹天宫神气,而西天取经窝囊。那么不妨假设一下,如果孙悟空坐上了灵霄宝殿,打倒了如来佛祖,八荒六合唯我独尊了……然后呢?等另一个更强大的人来打败他?总会有人比他更强吧?
去掉无敌的力量,去掉无边的权势,去掉莫大的法力神通,去掉一切自以为是的满足和自我膨胀的虚荣,孙悟空这个角色,还剩下什么呢?
不再是过去之我,却又不改本心,不断追求行止和心境的完善,此之谓修行!何况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才能称得上悲剧。西行之路上,孙悟空的心性被磨砺的越来越成熟,行止越来越得当。璞玉不打磨永远也不会成器,除非成熟和成器本身就是一种悲剧,不然,何来“悲剧”之说呢?
但孙小空实在对《西游记》中赤^裸裸的尊佛抑道不以为然。关于佛家,他其实毫无偏见,甚至觉得不少说法深得我心,但就不明白吴承恩老先生干嘛要崇佛抑道?
闲话休叙。孙小空已经接受了眼下这个身份,以后几章便叫他美猴王了。
圣光已息,各路神魔寻而不得,只能纷纷打道回府。有些修为不高的妖魔精怪心有不甘,便留在花果山,妄图沾染些仙气,一时间,花果山妖满为患,纷扰异常。
美猴王不为所动,整日食草木,饮涧泉,采山花,觅树果;与狼虫为伴,虎豹为群,獐鹿为友,猕猿为亲,看着清闲自在,实则拉帮结派。虽说猴子不比虎狼凤麒,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却也胜在聪明伶俐,猴多势众,与异种相安无事。
一日,有妖名混世魔王者,前来寻衅,美猴王约他单挑,大胜而归,混世魔王拜服。美猴王看他也不是大奸大恶之妖,便封他做了个巡山护法,改名混世先锋,偶尔也帮着操练群猴。
花果山美则美矣,却弱肉强食得厉害。前一秒你还不可一世,下一时就得跪地拜服。美猴王居安思危,即刻安排酒宴,吩咐老小,离了花果山、水帘洞这安乐窝,撑了筏子,随缘而至南瞻部洲。
话说南瞻部洲便是中原所在,美猴王上了岸,不免穿人衣,学文字。后发现南瞻部洲并无私学,百姓也大多不识字,美猴王只得继续当文盲。山中不知日月,此时方知人间年岁,乃周灵王十六年(公元前556年)。春秋时期,王室衰微,大权旁落,诸侯国之间互相征伐,晋楚两国战火不休,纷纷扰扰,百家争鸣。世人像着魔一般,你来我往,你死我活,杀父弑君,礼崩乐坏。
美猴王且看且行,时而默然,时而慨叹,不觉十余年过去。
一日,行至喜马拉雅山。美猴王绕过终年积雪的连绵高山(他凭过去抑或来世的经验,认定这里便是后世的喜马拉雅山脉,是或不是,作者也不知),人皆改音易服——南瞻部洲已过,眼下,这片肥沃炎热之地便是西牛贺洲了。这猴子天赋异禀,一路上沿着喜马拉雅南麓走走停停,学那印度古语,却也颇不寂寞。
某日凌晨时分,美猴王行至一处富庶之地,断定附近必有都会,不禁振作精神。这里虽不如南瞻部洲繁华,在西牛贺洲也难得了。
正行间,忽见一辆象车从榕树林中驶来,驾车的是一个面白如玉、金发蓝眸、身材高大、英气勃勃的少年。那张略带稚气的面孔上挂着难以形容的迷茫和忧伤,似梦未醒,神色飘忽。
那少年看到迎面走来一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老人,大惊失色,如梦初醒,一勒缰绳,象车戛然而止,少年跳下车,扶住老人道:“老人家,你家住在哪儿?你这是到哪儿去?”
老人耳聋,听不见,只顾怔怔地望着少年,以嘶哑虚的嗓音弱茫然道:“年轻人,你说什么?”
少年又对着他的耳朵大声问一遍。老人了然地点点头,继而又茫然地摇摇头道:“唉,我没有家,哪有家……无家可归。这会儿我也不知道该到什么地方去……”
少年急急问道:“老人家,你没有儿女吗?”
“有,有啊!.……”老人抽啜着无齿的扁嘴,长叹道,“自然有,可有儿女又有什么用?唉,我大儿子打仗死了……三儿子……三儿子也战死了……二儿子被恶人打断了腿,整日躺着自顾不暇……小儿子是个败家子,是个赌棍,游手好闲,家里的东西早叫他卖光了……小女儿出嫁了,嫁了个好人家,嫌我给她丢脸,就把我赶出来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金发少年正待说些什么,忽闻路的前方有咏叹之声。听罢痴痴站着,而老人早已掩面而泣,不能自已。
只见前方一棵菩提树上,跳下一团金色的光影,定睛细看,却是一只猴子。这只猴子瞪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形貌颇为可爱。只是这般看破红尘的话从它嘴里说出,却实在不协调。
少年正打量着金毛猴子,猴子也打量着他。
只见那少年身材高大,仪表堂堂,更兼穿着华贵,气度不凡,一看就出身帝王将相之家。他一双保养得当、指甲圆润的手搀着老人的胳膊,那老人满脸网纹,皮包骨头,貌若僵尸,衣衫污秽,常人避之不及,少年却稳稳地搀扶着老人,眉宇间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碧蓝的眼睛里满是泪水。
石猴作揖道:“我是只金丝猴,你可以叫我猴子。”
少年扑哧笑道:“我是个人,你叫我阿加就行了。”也学着石猴的动作,怪模怪样地行了个礼。又转向老人道:“老人家,我是迦毗罗卫国的太子,您跟我回宫吧,我一定奉养您安度晚年。”
话音未落,石猴便冷笑道:“真是伪善。你可知道,迦毗罗卫国里像他这样孤苦伶仃、朝不保夕的老人太多了。世上如他一般的可怜人更是数不胜数,多如牛毛。你救了他,可救不了所有人!”
石猴不大的冷言冷语,却似一声洪钟,狠狠地敲在少年耳畔。他呆呆地说:“是,宫里一份奢华的美食,怎渡得了世间所有的受苦者?”
那老人赞许地冲着石猴点头,拄着杖,步履蹒跚、一瘸一拐地走远了。石猴悄悄跟上去,将一枚硕大的鲜果放在老人手里,又转身回到少年身旁。
初思,迷惘;再思,大惑。少年又呆了半晌,方向着石猴深深一揖道:“请猴子教我!”
美猴王面色古怪,忍着笑道:“大可不必,三人行,必有我师焉。那老人所言可做我师,我也可做你师……”这猴子夹缠不清说了半晌,方侃侃而谈道:“你既说你是太子,想必养在深宫,不曾见这人间疾苦。”他口才甚好,侃侃而谈,讲那南瞻部洲列国争霸,人民流离失所,甚至人相食。
当时的西牛贺洲却也类似。在古天竺中,诸国分立,争雄夺霸,迦毗罗卫国在列国中的地位虽较高,但在疆界之南出了两大强国,对喜马拉雅山麓的迦毗罗卫国朝夕觊觎,虎视眈眈。将来迦毗罗卫国要么征服两国,要么被两国征服。
身为太子,虽然长在深宫,却也有些体会。听石猴的话,眼前好似展开了一幅画卷,人从出生开始,一直到生命结束,中间这段路程,充满着艰险,坎坷,痛苦……人生在世,一出娘胎,泛泛草介之流也好,权倾朝野的将相也罢,无一不是走向灭亡……无一不是生老病死桎梏中的囚徒。
石猴继续道:“曾有人写诗云: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其实生女也未必好,自己的丈夫、儿子都埋没随百草了,自己还有法过吗?又有人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其实苦的何止百姓了?达官显贵,平民众生都是人,而人的欲^望是无穷的。不节欲,就永远痛苦。”
人的苦,当真来自于“欲”!看见石猴说完要走,他连忙拉住石猴道:“好容易从南瞻部洲来到西牛贺洲,不妨在这里住几天,让我也尽尽地主之谊?”
美猴王笑道:“实话说罢,我是从东胜神洲漂洋过海来的。”
太子一愣,忙携了他的手道:“贵客不曾远迎,恕罪。”
石猴点头道:“不罪,不罪,好吃好喝,好酒好菜拿来就行。”
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