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〇九回：

当日天庭接引道，

他年印度如来佛

从此以后，悟空经常自作主张地溜进斜月三星洞中，跟师父一起吃桃子。菩提祖师看他劈柴摘桃调身调的差不多了，便传他丹道入门的法决——调息入定，又名“坐忘”。

自古道法修行，调息入定第一关，菩提祖师疾言厉色地给悟空强调其重要性。结果……悟空定了半柱香的时间，任凭师父怎么责罚，猴屁股也坐不住了。

菩提祖师无奈道：“你这猴子，将来总能找着法子磨磨你的心性。”虽说如此，菩提祖师却不再教悟空修行的法门，而是天天跟他谈经论文。

悟空每问起此，师父便敷衍道：“你的师兄们须得循规蹈矩地修行，你却不必。既然道法入眼，境界自成，又何必拿筑基之法难为你？”

于是乎，师兄们终日打坐修行，孙悟空乐得清闲自在。其实他心中也暗自庆幸，要不是有人间二十年阅历，被如此不着调的师父这般放养，真不知会被教成什么样子。

一日，悟空坐在椅子上，靠着一面墙，跟菩提祖师手舞足蹈地滔滔不绝。正在兴头，一时没留神，“咕咚”一声向后仰去，结果……穿墙而过，仰面躺倒在一片草地上。原来斜月三星洞中居然别有洞天。菩提祖师无奈，衣袖一挥，被悟空撞开的那面墙赫然洞开。

悟空惊的头晕目眩——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青山秀水，延展向无限的草地岁岁长青，花海后是一个花棚，花棚旁一棵菩提树郁郁葱葱，花棚下是一个藤桌，两把藤椅。悟空揉着摔痛的后脑勺，惊呼道：“师父，您也忒会享受！难怪总窝在这洞中不肯出来！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观！”

菩提祖师摇头道：“此景确实不在人间，却又就在人间。”

悟空挠头，愣愣地看着师父。菩提祖师负手道：“此地与天庭一样，均是灵台造化。此间万事万物，皆随心动意转。”

悟空恍然大悟。修行道法真是神妙无比！说灵台造化之地是实景吧，它确实不存在于物质空间；说它是虚幻吧，但悲欢忧乐，色香味声都能真切地感受。悟空啧啧称奇道：“原来如此！既然与天庭一般，师父您为何不把它与天庭接起来呢？”

久久不见菩提祖师回答。悟空见师父沉思冥想，似是陷入定境。悟空不敢打扰，垂手立在一旁，一对乌黑的眼珠滴溜溜乱转。

半晌，菩提祖师方道：“说来话长。我此处灵台洞天，本是融入天界后被我斩断的。其间牵涉到的复杂纠缠，你可愿听之？”

悟空竖起了耳朵，点头如捣蒜。八卦之心谁没有，热闹之事谁不听？

藤桌藤椅凭空出现在身下，师徒二人坐定，菩提祖师挽住悟空的手。他给吓了一跳，却不敢也不想将手抽回，一时间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一张尖尖的脸都憋红了。

菩提祖师温言道：“你猴性太重，顽劣异常，难以入静，无论坐忘。松松的握着为师的手，我带你入定境。”

脸上的绯红慢慢散了。越来越心平气和。恍惚间，悟空被一道白光带入定境，定境中无所谓时间空间，只有一点意识清明。只听菩提祖师的仙家妙语，无声无息地印在悟空灵台之中。

上古时代，天地未分。混沌中先出盘古，开天辟地；天地间后生女娲，抟土造人。按照现代汉语来勉强理解，女娲其实不是造人，而是给最像神仙的生物——猿猴——赋予了灵。有了自我感知的意识，猴子迅速进化成人。

那盘古开天辟地之前，收徒无数，其中以玉虚十二金仙最有名。女娲性子孤僻，沉默寡言，只收了两个徒弟，一名接引，一名准提。菩提祖师便是准提道人，而接引道人是他师兄。

后来共工怒撞不周天，女娲素有悲天悯人之胸怀，便和两个徒弟分别去了东胜神洲之东、西牛贺洲之西、南瞻部洲之南、北俱芦洲之北和昆仑仙境最高处，取青赤黄白黑五彩神泥，集三人的大法力、大神通及大愿心，烧炼成五彩灵石，取之补天。

天既补成，女娲也顿悟太上忘情之境，再不可见。彼时，一块五彩灵石似乎没补结实，化作一道流星，落于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之上。

悟空悄悄问道：“不可见？”

菩提祖师以神念相答：“不可见，并非不在。此间万家烟火在，芸芸众生在，我师亦在。”

悟空忽然想到：有朝一日，能否做到花果山在，水帘洞在，无论我在与不在呢？……这想法忒傻了，可不能让师父得知了！

再后来，商周开战，诸仙混战，周公旦定礼乐，姜子牙封众神。当时，玉皇大天尊以大罗金仙成就，在封神之处，灵台造化出一片玄妙广方世界。灵台展开，众仙家纷纷以灵台造化之功，拓展这片神域（相当于在彼此神念中互相印证修为）。不生不灭之中，时空相隔无穷远又无限近，玉皇大天尊也融合了众仙原本开辟的灵台世界。接引道人和准提道人也展开灵台，与众仙互相印证修为。二人无为官之心，只在天界有了灵台道场，却不入天庭为官。

仙、人相安无事百年。

随着分封制慢慢瓦解，野心家世代辈出，春秋争霸，列国群殴。人世间龙、蛇错杂，人、妖混居，修行之辈与仙家高人并不隐匿，各显神通插手列国混战。列国争霸中，世间人常常去各门派寻找修行人助力。一番死伤后，修行人又去寻找飞升成仙的本门前辈。于是大批仙家高人纷纷离开天庭、昆仑仙境和瑶台仙境，参与进世间的因果与动乱中。接引道人与弟子友人也一同下界。

接引道人一次出手不慎，触发了花果山上那块五彩灵石。推演一番后，接引道人大惊失色——灵台之中，只见天庭各处一片混乱，灵霄宝殿轰然倒塌。正准备出手毁了这块石头，却被御风而来的准提道人拦住。

准提道此石是师尊留下，必有深意；接引说此石不毁，天庭难安。

师兄弟论了半天，谁也说服不了谁，只能出手相较。君子不惩未恶之恶，此举有伤天和，因而二人约定，无论输赢，均自罚以谢天下。

未知二人较量结果如何，只知道，接引和准提联手，移山造海，将东胜神洲与南瞻部洲彻底分离，一块灵石孤悬海外，东胜神洲也渐渐不为世人所知。接引道人洗尽修为神通，托身于西牛贺洲，转世苦修；准提道人自囚于斜月三星洞，终生不再出。

这段公案……可真够复杂的，连女娲补天的一块石头都牵扯进来了，悟空暗想。

从定境中出来后，菩提祖师慨然道：“因缘果报，当真毫厘不爽。师兄与我以绝大神通将东胜神洲分于海外，谁知你仍漂洋过海，拜师求道；我当日力求保全灵石，今日成了你师父；师兄毁你未成，却受你指点之恩，终于脱得苦修，再证修为！”见悟空满脸同情之色，不见怨怼之情，菩提祖师却面露惊讶道：“你不怨他？”

悟空吐舌道：“怨啥？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何况接引……不，何况师伯做错了什么，又伤了我什么？既然于人无伤，业力自承，又何须怨之？”

菩提复又挽住悟空的手，轻叹道：“如此说来，你的性情倒比我想的好了。”悟空的脸不由自主又红了。他垂下头，不敢再看师父一眼。

以悟空的聪明，眼珠一转就想明白了。除了阿加那个有点多管闲事、十分悲天悯人的小王子，还能有谁为了保他人平安，宁自承业力！

阿加呀阿加，你的心性发端，当真从未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