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无头尸
后来,商响陆陆续续听过不少关于九娘的传闻。
说法上有些出入,但大抵都和陈嬢嬢的版本差不多。
女人们不喜欢九娘,只不过是不喜欢她的款款细腰。
心里若没存着几分妒忌,嘴上又哪里说得出那些刻薄话。
商响挑着担子,一路哼着小曲儿进了间茶馆。
茶馆老板是对姐弟。
姐姐田梳,弟弟田镯。
跟商响一样,都是在渝州城里讨生活的妖精。
不过,姐弟两并非活物,而是物件儿放久了成的精。
据说,他们的主人曾是某朝一名艳冠群芳的花魁。
后来花魁跟着落魄书生私奔出逃,路上害了病,刚到渝州便香消玉殒。
书生拿走了花魁娘子积攒多年的体己钱,但良心到底还算没有坏透。留下了她生前最喜欢的漆梳和玉镯当陪葬。
埋在地下经年日久,两样东西有了灵,渐渐就化形成精。
姐弟两相依为命,干了多年迎来送往的生意,在人间修炼得很是老辣。
茶馆临近码头,来来往往的人不少。
商响守在茶馆里卖点儿瓜子花生小点心之类的,收入比走街串巷卖针头线脑强。
“响哥来啦。”田镯靠在柜台上,噼噼啪啪打着算盘。看见商响,咧嘴露出了几颗白牙。
他的相貌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很是灵透俊秀。
有着花魁娘子铺张美貌的田梳正在归置桌椅板凳,炉子上烧着开水。
茶馆还没正式营业,商响挽起袖子帮田梳把两张桌子抬到门外去。
“你和那个道士怎么样了?”田梳一手拿着一张条凳,漂亮脸蛋儿上满是狡黠,“睡到了吗?”
商响砸吧砸吧嘴,很是回味一般:“我就是从他被窝里出来的。”
惯于跟三教九流打交道的美艳老板娘没有一般女人的羞怯,总喜欢拿下流话打趣这只看上道士的老鼠精。
“瞧给你得意的。屁股疼不疼?”
商响笑着应道:“这话你得问道长。”
话一出来,就漏了馅儿。田梳嗤笑着看了商响一眼:“看来还是没睡到。”
商响没上心,笑眯眯的摆正了条凳:“早晚睡得到的。”
对于商响的自信,田梳很不以为然。
“你怎么就看上个道士呢?还是个又穷又疯的。”
“他好看。”商响说。
田梳“啧”了一声,对商响以貌取人表达了不屑:“一点没得做妖怪的尊严。”
过了一会儿,码头上来了艘大船。船上的人下船歇脚,茶馆立刻热闹了起来。
田梳忙着烧水泡茶,没心思再管商响的感情生活。
商响帮着姐弟两忙前忙后,顺便问这些泸州口音的客人要不要吃点什么。
来的都是生意人,手里头不缺钱。看商响机灵勤快,在他那儿买了不少花生和点心。
“出事儿了!码头上有个没脑壳死人!”
也不知道是谁在楼下高呼了一声,茶馆里顿时沸腾起来。众人叽叽喳喳议论了一阵儿,纷纷结了茶钱,跑到码头看热闹去了。
妖怪们都活了上百年岁月,早看惯了人间生死,自然是不把这码头上的小小命案放在心上。
好不容易得了空,商响把担子留在茶馆,匆匆忙忙回了道观。
肖吟依旧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很是执着的看着灰色的天空,一枚黄了的梧桐树叶落下来,静静躺在了膝盖上。
商响忍不住摇头叹气。
“道长,我回来了。”
肖吟低头看了风尘仆仆的小老鼠一眼,低声道:“回来得这么晚?”
“茶馆今天忙。”道长难得关心他几时回来,这让商响十分雀跃,“你饿了吗?我去做饭呀。”
肖吟点了点头。
米饭是早上走的时候就焖好的。
商响系上围裙,迅速的切菜下锅,麻利的做好了一顿饭。
饭桌上,商响讲起了今天在茶馆的见闻。
肖吟多半时间只是听着,并不搭腔。
“听说,码头上有具没有脑壳的尸体。”
说到这件事时,肖吟突然停下了筷子:“没有头?”
“是呀是呀,好多人都去看了。”道长难得肯接话,小老鼠更加卖力的讲了起来,“没有头,想想还挺吓人的。”
“妖怪会怕这些?”肖吟斜睨了商响一眼,觉得他有些聒噪。
商响当然不怕。
鼎山原本是座坟山,住在那儿的妖怪什么样的尸体没见过。别说没有头,死状更加惨烈的,商响也见过不少。
可如果表现得太无所谓,他怕肖吟会不喜欢。
毕竟,妖怪和凡人不一样。
妖怪的寿命很长,要面对的悲欢离合很多。若是把人世间的生死看得太重,多半是会伤透心的。
可商响只想讨道长欢心,逼迫着让自己活得像个凡人。
尽管如此,做了两百年妖怪的商响,还是不太懂得人类的爱恨情仇。
伺候肖吟吃了午饭,商响又去了田家姐弟的茶馆。
两个人要吃饭穿衣,自然得有人挣钱。道长从来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养家糊口的重任便落到了商响头上。
田梳见他来了,讥讽道:“哟,没跟道士温存会儿啊?”
商响弯起黑而圆的眼睛,一本正经的说:“身为一家之主,我得挣钱养家。”
田梳对着他脑门儿扔了颗花生,恨其不争的说:“又当老妈子又养家,真有能耐。”
商响摸着额头,没接话,反而问道:“码头上那具尸体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你有兴趣?”
田梳并不觉得一桩普通的命案值得商响特意提起,除非是……
“是道长想知道。”商响说。
田梳嗤笑一声,心道,果然。
“我可没空管这些,你拿两个铜板,问门口小叫花子去。”
商响没听田梳的,只给了小叫花一个铜板,便叫他开了口。
“响哥,你是没看见呐。”小乞丐捏着铜板儿说得煞有介事,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商响手里的一颗外国糖,“也不晓得那个人死在水里多久,尸体都泡涨了,脖子上有这么大个疤。”
小叫花伸出手,比了个碗口大的圆。
商响看着挂着两条鼻涕、说得眉飞色舞的小叫花,心想:没头尸体不都是一个样吗?
“后来呢?”商响问。
“后来警察局里来了人,把尸体抬走了。”小叫花四处看了看,小声说,“响哥,我只偷偷跟你说,那具尸体怪得很。”
“怎么怪了。”商响晃了晃手里的糖。
小叫花屏息凝神的凑近了他:“那个死人身上的肉都快烂了,可一点儿也不臭,反倒香得很。”
“香得很?”商响笑了笑,“怎么个香法?”
“这个……我也说不清,就是挺香的,像是……像是太太小姐们身上的香水味。”
商响神色复杂的把手里的糖果丢到小叫花的破碗里,笑道:“你还闻过太太小姐身上的味道哟。”
小叫花顾不上商响的打趣,立刻剥了糖纸把糖塞进嘴里,含含混混的说:“响哥,外国糖可真好吃。”
商响看了小叫花一眼。
也就是小孩子才会因为一颗糖果开心。
他皱起眉头,往码头的方向望了一眼,依稀瞧见几根冒着气的烟囱。
有香味的尸首……
这案子,说不定是妖怪犯下的。
商响想。
问到这里也差不多了,于是挥手打发走了小叫花。
他本也没想细究,只是中午道长问了,才想着打听打听。
肖吟一贯不理凡俗,难得对什么事情有兴趣。
商响喜欢他烟尘不染的样子,却也想他能跟自己多说两句。
晚上,商响挑着担子回了道观。
临走前,腆着脸跟田镯讨了一包好茶叶,又惹了田梳好一顿白眼。
回去时,肖吟没在院子里望天。
快入夜了天凉,不看更好。
商响把担子放回原处,从怀里掏出一块写着洋文的香皂,凑到鼻子下闻了闻。
这是他前段时间托相熟的行商从上海带回来的法国货,檀色的包装上印着朵茶白色的玉兰花。
味道挺清淡的,不女气,适合道长。
商响把香皂揣了回去,开始动手做饭。
晚饭的时候,肖吟又问起了码头上那具无头尸首的事。
“好像在江里泡了不少日子,捞上来的时候肉都烂了。”商响把从小叫花那儿听来的告诉肖吟,“听说那尸体虽然烂了,可非但不臭,反而是香的。”
“香的?”肖吟漂亮的眼睛盯住商响。
商响被他看得身上发热:“是啊,我听见到的人说的。”
之后,肖吟没再说话。
商响却还回味着刚才那一眼,挠得他口干舌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