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 41 章

景王妃的生辰是十九。

想送礼的自然是一早便备好了,但又因中秋那日的事情大半都缩了回去,准备观望观望。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宫里给景王妃送的生辰礼竟然是龙凤玉。

这是开国皇后大婚时的首玉,自她仙去后便一直存于藏宝阁里,几百年来都未能择主。

而今此玉一出,皇贵妃直接就昏过去了。

季雨筠也收到了这消息,手中的红釉直落落地掉下去碎了一地,把一屋子的莺莺燕燕都吓傻了。

侍女急急忙忙上前收拾,季雨筠反而冷静了下来。

她转身坐回梨花雕的木椅上,看着屋里这群整日里只会争宠的小妾,“都哭什么?”

“娘娘,咱们不会被赶出东宫吧?”新晋的小良媛哭得最凄惨,仿佛手里的馅饼被碾了个稀碎。

季雨筠平静的语气,“应当不会。”

她话一出,哭的人就少了几个。

门外正好有公公着急忙慌地跑来,说皇贵妃娘娘请太子妃一叙。

徐氏醒来越发觉着头疼,陛下还在御书房议事不准旁人惊扰,她实在是六神无主便想到了太子妃。

季雨筠来时红光满面,身上穿着明亮的长裙,比头一回来请安时还要高兴。

徐氏当下又被气晕了。

太医走到半路再跑回来,又给皇贵妃灌了一碗药下去。

季雨筠就坐在一边,看着墙垣上挂着的字画,饶有兴致地看了许久。

直到徐氏醒来喊她。

“太子妃在看什么?”

季雨筠欠了欠身回话,“母妃,您墙上这幅草书下印章是出自吕先生。”

“对。”徐氏道。

季雨筠笑笑,“不知母妃从何处得来,臣妾拙见这八成是...赝品。”

“胡说!”徐氏怒道,转脸想到什么就又温和了下来,“本宫今日召你来不是鉴字画的。”

“是,雨筠逾矩了,母妃有何事但说无妨。”

徐氏挥散了屋子里的人,语重心长道:“今日景王府的事,你如何看?”

“父皇自有思量,旁人自然不能多说什么。”季雨筠道,其实她还在想那幅画。

吕先生的草书敢为天下第一,但留世甚少,听闻这幅行草图在沈珞手里。

“那你父亲如何看?”徐氏坐起身来追问,“季相可有何交代你的?”

季雨筠缓慢地摇了摇头,“未曾。”

“怎会没有那?”徐氏忧心忡忡,龙凤玉不同于旁物,它代表着元皇后。

陛下将它赐给景王妃,等同于在宣告天下那传位诏书上写的不是太子而是景王。

“你已是太子妃,所以季家同太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眼下这出怎能袖手旁观。”

“我父亲半生忧国忧民,何来有损之说?”季雨筠回身道,“母妃你也知晓,太子除了在姑娘家的事情上比景王强些,其它地方,一无是处。”

季雨筠话音刚落,等着她的是徐氏狠狠的一巴掌。

“你简直口出狂言!”徐氏气道,“太子不过是年纪尚小涉世未深,更何况他若能处处周全,那还要满朝文武做什么?!”

季雨筠心中嗤之以鼻,但自小的涵养让她忍耐回去,“母妃可知定亲信物那支双蒂珠钗从何而来,太子但凡有点谋略,也不会将它送到季府。父皇今日下的不是废太子诏书,已经是留足余地了。”

季雨筠又捂着脸退后两步,大婚不到月余,她便已经精疲力尽,“而且臣妾也不喜欢这些个东西。”

她喜欢字画古玩,喜欢诗书礼乐,唯独不喜欢研究这些穿衣打扮。

可偏偏东宫里闻不到笔墨纸砚的淡雅,只有争先恐后的脂粉味。

让人不胜其烦。

**

景王府前院里。

沈珞独自坐在主位上,周身疏朗清俊,圆润的指尖时不时轻点着瓷盏。

下首有几人正在说话,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沈珞听得百无聊赖,“今日便到这儿吧,如今旱灾在前,簌簌无意大摆宴席,待时候得宜本王再宴请诸位。”

几位大人立即站起身。

“景王妃仁厚。”

“景王妃贤德。”

被一顿夸的顾簌正在花园里逗猫。

春卷近日也很粘人,无论转几个弯那四条小短腿都能往顾簌身边跑。

为此沈珞倒是先被烦着了,下令今后都不准它进寝房。

夏漪端着果盘走进亭子,停留了一会儿踌躇着开口道:“王妃,奴婢有个私心。”

顾簌拨了拨拂眼的碎发,“什么私心?”

夏漪跪下身,“恳请王妃向殿下求求情,放了陆离吧。”

顾簌顿了顿,那日岫烟是利用了陆离,这才进的景王府。眼下皇兄已回南安,但其他人...

她正思虑着,抬头便见沈珞信步走来,他行云流水地将春卷拎开,占了一旁的位置。

“这是怎么了?”沈珞问道。

“啊...无事。”顾簌回头让夏漪退下,又亲自剥了个葡萄递给他,“尝尝酸不酸,太酸我就不吃了。”

沈珞依言吃下,随后摇了摇头。

顾簌放心地去剥第二颗,她吃的极慢,一连要咬好几下。但手上却没停,通通喂给了沈珞。

待两人吃了半碟,顾簌寻帕子擦了擦手。

起身坐到沈珞膝上两手环在他颈侧,明眸善睐,“殿下,我有件事儿想问你。”

沈珞看清了她眼里的狡捷,默不作声地等着她继续问。

“岫烟在哪儿?”

“地牢里。”

“能放吗?”

“不能。”

顾簌猜到了,但她还是继续问,“那我可以去瞧瞧嘛?”

不准去。

沈珞这坚定的语气自然只能在心里想想,“那里又黑又脏,你肯定迈不下脚。”

“不会的,今日必须见到。”

顾簌信誓旦旦地出门,半个时辰后止步在第一间牢门前,扒着木栏干呕不止。

里面的监狱史张口结舌的看着素来冷面的景王手足无措地给姑娘家喂梅子。

而且这姑娘生的袅袅娉娉,满身的贵气,与地牢格格不入。

这地方阴暗潮湿,虫鼠乱窜,还闷着一股难捱的味道。

顾簌确实是高估了自己,但是她不能退却,自个儿说出来的话不能废,“人关在哪儿?”

看愣了的狱史回过神,连忙提着枯油灯往里带路,“贵人这边请。”

岫烟被压关在最下层的死牢里,剑伤处已经溃烂引起高烧一连多日。

她独自坐在枯草堆里,对有人走近也不闻不问,直到顾簌开口喊她。

“岫烟。”

岫烟发丝凌乱,双目混沌,浑浑噩噩地爬过去,“公主...”

“嗯。”顾簌蹲下身,小嘴里还不忘咬着梅子。

“我罪有应得,但是求公主放过陆离。”

顾簌牙齿间一顿,回头看沈珞。

他完全没在听,只轻落落地抬了抬脚踢开了一只往身边窜的老鼠。

“岫烟罪恶当诛,只求王爷饶了陆离。”

沈珞依旧没理,对上了顾簌的视线又给她喂了一颗梅子。

岫烟收额头叩地狠狠地砸出了血印,顾簌于心不忍,悄悄地扯了扯他的衣袍。

沈珞这才分了个眼神过去,“你能用来跟本王谈条件的,不是那条命。”

岫烟僵硬住,紧紧抿着嘴唇。

对啊,她死不足惜,能用来谈条件的只有手里的情报。

顾簌也想到了这一层,但是哪边都不好帮,只能默默垂手敲着有些蹲麻的小腿。

沈珞见状弯腰将她抱起,“这里潮湿,不能待太久。”

*

陆允鹤回京就私下去了景王府,得知王爷在大理寺地牢又马不停蹄地赶来。

看见眼前一幕,让素来老成的陆允鹤忍不住了,“在王府内举行不妥就罢了,来了大理寺竟也如此随性,王爷是嫌名声太好了嘛!”

他礼行得端正,嘴上却是言辞凿凿,仿佛屋里的人做了什么极不雅的事情。

顾簌因为地牢里的事犹豫,正郁郁地窝在沈珞怀里使唤他给自己捶腿。

闻声斜眼看过去,“王爷还做过哪些不妥的事,不如说给臣妾听听?”

沈珞笑得醉人,“爱妃这是吃味儿了吗。”

陆允鹤听到这称呼一震,赶忙又行了个大礼,“不知是王妃娘娘,微臣口不择言,口不择言...”

他历来所见着的正室夫人大多是一本正经,哪像景王妃这般娇艳肆意。

是以刚一看见这模样就...就误以为是个想妖魅惑主的女子。

顾簌见好就收,也不能真给沈珞立个不好的名声。

她暗暗拉开沈珞的手,自己站起身,“看来殿下有正事要谈,臣妾就先回府了。”

顾簌一离开屋里便没了温雅的氛围,就连一旁的花骨朵都应景地谢了。

沈珞又恢复那幅清冷的模样,“何事?”

“微臣的事已办好,也请王爷放了赵姑娘。”

沈珞:“你此去扬州,云慧生就没告诉你那人已经没了嘛。”

陆允鹤沉声,“微臣不信,赵大人曾为您办事,您不会坐视不管。如今钟家必倒,赵姑娘已无性命之忧,就放她和云先生一起吧。”

沈珞起身负手往外走,“你曾恨透了赵家,如今又要救她。活得这般艰难,何必呐。”

“赵姑娘...是个好人。”陆允鹤开口道。

世人不知爱女如命的赵大人曾经抛妻弃子。所以他一点也不同情他的遭遇,甚至觉得那都是报应。

但是赵姑娘是无辜的,她这些年的救济让母亲可以得体地离开人世。

爱恨,一念之间罢了。

*

顾簌刚到王府门口正要下车便见沈珞掀帘走进来,马车也随之开始晃动。

“这么快便处理好了吗?”

“嗯。”

顾簌规规矩矩地坐着,虚心问道:“那岫烟她...”

沈珞解释:“情报是有关我皇兄的,她若是愿意说了,榆闻自会去处理。”

“哦。”顾簌摸了摸鼻子,“那...陆离那?”

沈珞沉默,手在她指骨间慢慢摩挲。

良久见她皱着眉一幅正经模样才慢慢开口,“召进府做厨子?”

顾簌一愣,渐渐顿悟过来。一把甩开沈珞的小动作,气道:“那明明是你的人,我心软个什么劲儿,我担心个什么劲儿,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沈珞眼疾手快,在空中就抓回了她的手,“簌簌。”

顾簌再甩,“别理我。”

沈珞松开,取而代之地是将手臂绕过去虚虚地环着,“带你去逛花灯可好?”

南安有个花灯节与顾簌生辰是同一日,是以每年这时她都会去点花灯。北燕没有这个习俗,但沈珞不介意为她建一个。

顾簌最近易燥,但又很好哄。

听他靠过来温声说话就侧身过去,目若秋波,粉嫩的唇畔轻启,“好。”

沈珞却被这惊鸿一瞥看得不想去了,以后还是藏起来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