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阵中阵
我是被踹醒的,醒来后,又被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踹了几脚。
这是一间黄土墙的房子,屋顶还有点漏水,墙根都是霉斑,这些人睡的地方也铺了点草,恐怕就是被褥。
屋里还有很多其他人,也如我一样普通的村民装束,有的躺着有的站着,都是男人,只是他们比我更面黄肌瘦。
那个肥壮的男人哇啦哇啦说着什么,吵得我耳朵嗡嗡作响。我不认识他,也从没见过周围的人。
比起这一切,我更奇怪的是我竟然没有死!
“喂,你快点吧,再不去干活,又要挨打。”旁边一个满脸脏污的老人家拉了拉我的衣袖。
“方圆镇……老板娘……方圆镇上的人呢?”我回过神来,抓住他猛摇。
老人家只是摇头,不再言语。
倒是那肥壮的管事听到这边的动静,过来给了我一脚,骂骂咧咧道:”臭小子,起来干活了,再不快点老子杀了你!”反身他又给了老人家一耳光。
我被踹一大脚,却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老人家被打了一巴掌后嘴角流下血来。
“不碍事,快走吧。”老人家还出言安慰我。
我跟着干了一上午的活儿,才知道这是个匪寨,地势险要,自成一国,四处抓人,做他们的”臣民”。
土匪们看起来无法无天,但还是害怕朝廷围剿的,现下正在修筑防御工事。
虽也安排有些人务农做工,但总有一小部分人,什么也不做,就是到处走走看看,也许是这里的督工。
以前只听说如今外面军乱匪乱,天下不太平,皇帝管不住,可这十几年从没闹到过方圆镇,从前虽去过几次澄县,但都有爹护着我,路上无论是猛兽还是盗匪,都被他打个落花流水,我现在才知道,爹给了我多好的照顾和保护。
如今,既然我没死,就一定要活下来,要回到方圆镇,要回到我们的家。
如果爹回家没有看到我,满镇的人又都死了,他怕是受不住。
“那边那个,那边那个,过来。”一个穿着黑色长褂的人对我说话,他两撇八字胡,身量瘦弱,眼睛小得像不存在,简单来说就是贼眉鼠眼。
我左右张望,确认他是喊我,便放下手上的铲子,小步跑了过去。
“你,是方圆镇来的?”这人笑眯眯的问。
“是方圆镇的,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来的。”我低着头做出很恭顺的样子,这套装孙子的功夫在老板娘手下练得已臻化境。
“呵,别废话。”这个黑色长褂的中年人,转身就走。
我不知他几个意思,只好畏畏缩缩地跟上去,走到一间敞亮的大房子,里面坐着一个凶巴巴的男人,”黑长褂”也行了个礼,我就一下就伏跪在地上,高喊:”大王威武,大王万岁!”
谁知那人的声音阴侧侧地在我头上响起:”少他妈来这一套,我问你答,多一句,就把舌头割了。”
我不敢再讨巧卖乖,用力点头。
“方圆镇,怎么回事?”
“小的不知。”我是真不知道他要问什么。
“杀了。”
“小的不知大王要问方圆镇什么事,大王千万别拔我舌头也别杀我,我看到方圆镇的人全死了,本以为自己也要死了,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梦,竟被大王救到这里来。”
“谁问你那些死人,是那方圆镇的宝藏,你可知在何处?”
“宝藏?什么宝藏?”我很疑惑,不自觉抬起头来。
只见房间里还有一些人在走来走去,有的就干站着,既不像是干活的,也不像是整齐的仪仗队列,那匪头也不怪罪。
我按捺下心头的诧异,赶紧答道:”小的从小长在镇外山上,只是偶然去的镇上,也没听过方圆镇有宝藏。”
“没有宝藏?没有宝藏为何有仙人在方圆镇设下阵法,害得我的弟兄们鬼打墙。”
“小的不知,小的在方圆镇也从未听过有人不能进出,还有镇民将自己的儿子送去县上学艺,近日也有外乡人来到方圆镇,确实人人出入自由。”
“实话?”他威胁的声音响起,像下一秒就要杀了我。
“句句属实。”我低头又做了个礼。
“老杨,这次是谁去探的路?”他转而问那个穿黑色长褂的人。
“当家的,是那个新来的。”这个叫老杨的黑色长褂也是一脸恭谨。
“姓靳?”那匪头闭着眼睛晃了晃头。
“是叫靳羽,那天就他一个先进去了,不一会儿老马他们才得进。此前几个月,老马他们把这附近的村镇都逛遍了,人人都说有方圆镇,却从没找着过。”老杨低着头,一脸怕怪罪的样子。
“靳羽……有意思,叫他过来。”那匪头露出几分诡异的微笑。
没一会儿,我斜眼瞟见老杨领着个白白净净的中年人进来。
这中年人不像我这般没骨气,只站着抱了抱拳便算作行了礼。
“你投靠我,就这点礼数?”匪头拿出一把大刀擦拭起来。
“大当家,我不是投靠你,你知我有这样的本事,天下哪里没有碗饭吃,不过是见你英雄气概不同凡响,愿助你一臂之力,成就乱世霸业。我与你那些小弟并不相同,所以礼数也不同。”这个中年人,长得干净,却睁眼说歪理。
听那匪头震天响的笑声,我就明白了这个叫靳羽的人溜须拍马的本事远在我之上。
年长,就显出年长的本事来。
“那你说说,你那天怎么进了方圆镇,用了什么本事?为什么别人都鬼打墙,就你进得?”这土匪头子以刀为镜,捋了捋胡子。
“没有杀孽。”这白净的中年人也不怯。
“什么?”
“我身无杀孽,所以进得。”这中年人笑得颇有几分风雅。
“靳兄,不要卖关子,我耐心少得很。”匪头拿着他那破刀又比划了几下。
“这方圆镇被得道高人设下一个守护阵,我也只是在书上看过这种阵法,曰‘杀生迷阵’,可让身有杀孽之人不得进阵,我能进而马大哥他们进不去,大约是因为他们之前杀过人吧。”这个叫靳羽的,在房间里走了几步,神情认真。
“那后来他们进去,是因为你破了阵?”匪头来了兴趣。
“不,此阵无解,只是设阵人身死神灭,这个阵法也就难以为继了。”靳羽眉头微皱。
“设阵人是谁?”
“一只穿山甲。”
“你拿我寻开心?”匪头一下就把手中的大刀扔了出去,堪堪插在靳羽脚边。
靳羽倒退着跳了一步,语速急起来,”是真的,此阵的设阵之人必在阵中,我查遍了全镇,唯有这只穿山甲身上有仙气,应是以妖身修成了小仙,所以能够设阵。”
“你刚才说没有杀孽才能入阵,那边的小孩却说镇上的人出入自由,难道这一镇的人连一只鸡都没杀过?”那匪头竟然点我名,破坏了我一直装不存在的努力。
“非也,阵法多为人修所创,人修历来藐视苍生,此阵清算的杀孽,只是人命。”靳羽解释了几句,又若有所思地说:“只是此番却是一个妖修设阵护人,实在奇怪。”
“我不管你们什么人修、妖修,只问你一句,这样的阵法还有多少?”那匪头做了个手势,穿黑色长褂的老杨就颠儿颠儿跑去把插在地上的刀□□,递上去。
“天宽地广,许多人一生都未必遇上这些事,能遇见,本身就是气运。再说了,今后有我,还愁被这些阵法所困吗?”这中年人的嘴,真是骗人的鬼。
“哈哈哈哈,有理。那你能给太平寨也布个阵,让别人攻不进来吗?”听这匪头的意思,匪寨竟叫太平寨。
“这个,我一人的灵力有限,若寨中其他人现在开始练习聚灵又太慢,容我好好想想有没有合适的办法。”中年人面色复杂。
“行,那你去想,我给你三日。”匪头把他的刀插回刀鞘。
“三日,大当家,你什么意思?”中年人从进门到现在,终于露出一丝慌乱。
“字面意思。”匪头露出一个笑。
我回到早上醒来的那间破房子时,正是饭点,干了半天活,又受了半天惊吓,真的很需要饱餐一顿,才有力气好好想想晚上怎么逃出去。
天将将擦黑,房间里放着一锅看起来很恶心的稀粥,人们老老实实排着队等着打粥,我端着粥找到早上那个好心的老人家。
“老爷爷,你到这里多久了?”
他埋头喝粥,充耳不闻。
“那个,你想过逃出去吗?”
他喝干净碗里的粥,看了我一眼,默默缩到墙角,头埋在双膝之间,手仅仅堵住耳朵,离我远远的。
想到老人家因着早间与我搭话吃了亏,也不再勉强,就自己观察起四周来:
早上那个肥胖的管事已不见了踪影,现在似乎只有两个他的手下还留在门口看守我们,他们吃的东西固然比我们那稀粥好得多,但也是很简陋。这一屋大概十几二十号人,很多都已经吃完了,其中有的也像那位老人家一样,用手堵住耳朵。
还不等我对他们奇怪的行径发问,就听到不远处的房子里传来女孩子的哭喊声、叫骂声,我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读的歪书戏文不少,大概也猜到是怎么一回事。
门口的一个喽啰对另一个说:“要不你下半夜帮我顶一下吧,我也去享受享受,今天开的是个雏儿。”
只见房外院子里一个原本好好站着的人,闻言突然发疯般的冲过去打那个喽啰,样子像恨不得对其掏心挖肺,却每一下都没打着,手脚从对方的身体穿过去。
饶是在方圆镇见了这么多怪异景象,我还是被吓得瞠目结舌,大惊失色。
那打人者似乎发现了我的异样,突然停下,歪头看着我,问:“你看得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