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强按头昏官欺人
初春的微风吹起,青城县桂花巷口顾班头家里的氛围有些沉闷。
顾班头顾季昌今日没有去衙门,正坐在正房门口唉声叹气。他的浑家阮氏也陪在一边,抱着五岁的儿子顾岩岭紧锁眉头。
夫妻两个这边愁云惨淡,厨房里,顾季昌十五岁的女儿顾绵绵正系着围裙飞舞着小锅铲,把锅里一道蒜苗炒腊肉往盘子里铲。
正坐在灶下烧火的顾家养子薛华善悄悄抬头,担忧地看了顾绵绵一眼。
顾绵绵瞥了一眼薛华善,“大哥,你别担心,我就不信那县太爷胆子那么大,敢上门抢人。”
薛华善有些气愤,“也不知张大人听了谁的挑拨,非说你有做一品诰命的命。他快五十岁才做了个县令,眼见着升迁困难,就动了歪心思,想让你给他改命。”
顾绵绵哼了一声,“他自家当官当的一塌糊涂,我给他做小妾就能帮他改命?他都能做我爷爷了,别说让我给他做小老婆,给他做老娘我都不稀罕!”
薛华善往灶门里填了一把干草,小声道,“可不敢瞎说,义父还在衙门里做事呢。”
顾季昌在外面听到女儿的话,心里更发愁了。
这个女儿,从生下来就是个美人胚子。才十一二岁上头,整个青城县就没有哪个同龄的姑娘比她好看。许多人话里带刺,说顾季昌下半辈子靠女儿就够了。
顾季昌听着就不高兴,我又不指望卖女儿发家,长得美丑有什么关系!
人前假装不在意,人后顾季昌愁断了肠,这么漂亮的女儿,他一个小小的班头护不住啊!
眼见着女儿越来越漂亮,顾季昌再不肯让女儿出门。
可顾绵绵并不是那种愿意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的文静姑娘,顾季昌不在家时,她偶尔会在薛华善的陪同下偷偷溜出门。
还没出几次门呢,她的貌美之名越传越大,惹得许多富贵人家的浮浪子弟上门,要纳她为妾。
顾季昌自然不肯答应,为此得罪了一大圈的人。
后来,顾季昌看着女儿一手针线活灵活现,且胆子又大,做了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决定,让女儿拜师做了“裁缝”。
此“裁缝”非彼裁缝,谁家有亲人临行前身体有了破口,刚咽气就找“裁缝”缝一缝,体体面面地上路。故而“裁缝”虽然说出去不是特别响嘴,不像仵作是衙门里的人,但也是个积德行善的活儿。衙门里有事了,也时常会叫“裁缝”去协助。
全青城县的人都觉得顾季昌疯了,一个漂亮女儿去学这手艺,以后还怎么嫁人?
顾季昌毫不在意,他家几代衙役,女儿有了这手艺,也算半个公门中人,不比以后靠着男人吃饭好?
顾绵绵十分高兴,拜了青城县唯一的“裁缝”柳大师为师,凭着天资聪慧,没两年工夫就出师了。
原来大家都觉得顾绵绵是个娇软的小美人,现在一想到这小美人手上的活计,后勃颈都凉飕飕的。
顾绵绵从人人争抢,变成无人敢问津。顾季昌又开始发愁,还没等他愁出个结果,前两天,县太爷张大人忽然找人传话,要纳顾绵绵为妾。
这可把顾季昌吓坏了,他亲自去找县太爷回话,说女儿是个“裁缝”,不能做张大人的妾。
张大人有些不高兴,他虽然年纪大了些,好歹也是七品县令,正经两榜进士,顾家女再好看,只是个衙役的女儿,还是个“裁缝”!
张大人当场拂袖而去。
顾季昌急得团团转,县官不如现管,他可以拒绝那些富豪子弟,但张大人他不敢得罪啊。
顾季昌这回更愁了。
这不,今日早起期后他连衙门都没去,他害怕张大人又让人问话。
阮氏忽然小声道,“官人,要不,咱们先给绵绵定门亲事?”
顾季昌用脚搓了搓地面,“这节骨眼上,谁敢和县太爷别苗头。”
阮氏想了想,又神秘兮兮道,“官人,您看华善怎么样?”
顾季昌立刻摇头,“不行,薛兄弟临终前给华善定过亲事,我不能干抢亲这等不体面的事情。”
阮氏也没办法了,她毕竟是个后娘,虽然平日和顾绵绵关系还可以,但这等大事,她一点不敢妄言。
两口子还没商量出个对策,顾绵绵从厨房里出来了,“爹,二娘,小郎,吃饭了。”
阮氏赶紧把怀里的顾岩岭放开,去厨房帮忙端饭。平日里阮氏做饭多一些,今日顾岩岭有些不大舒服,顾绵绵就让她去哄孩子。
很快,一家子都坐在了饭桌旁。
顾季昌味同嚼蜡,他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心里十分不好受。
这孩子从小就没娘,为保她平安,拼着名声不好,才让她做了“裁缝”,难道最终还是逃不过官吏们的眼吗?
顾绵绵给顾季昌夹了一筷子菜,“爹,您别担心,张大人总要脸面,他还能到咱们家来抢人不成。他来咱们青城县两年多,我估摸着快走了。实在不行,从明天开始我在家里装病,就说我满脸麻子传染人。”
阮氏连忙道,“绵绵,没事不要咒自己。”
顾绵绵犹豫,“我就装一阵子,等张大人走了,再说我病好了行不行?”
顾季昌又看了一眼女儿,缓缓道,“听说张大人升迁无望,要是被平调到别的地方继续做县令,以他的年纪,这辈子怕是都没希望了。这时候哪怕有根稻草,他也会死拽住不放。”
薛华善忽然放下碗,“义父,要不,给我和绵绵定亲?”
顾绵绵瞪大了眼睛,“大哥,你疯了!”薛华善在她眼里就是亲哥,哪里能定亲!
顾季昌摇头,“不行,你身上有亲事!”
薛华善挠挠头,“义父,王家一走七八年,谁也不知道哪里去了,说不定王家姑娘都已经嫁人了。先给我和绵绵定亲,等张大人走了,就说我和绵绵八字不合,解除婚约就是。”
薛华善和顾绵绵一起长大,感情十分好,自然不想看见妹妹掉入火坑。
阮氏也摇头,“华善,你是好心,但此事不可。一来你身上有亲事,二来,定亲再解除,就算等张大人肯放手,绵绵也不好说亲了。”
顾季昌点头,“你二娘说的有道理,还是要想办法让张大人自己打退堂鼓。”
顾绵绵拿筷子戳了戳碗里的腊肉,“爹,到底是谁在背后嚼舌头根子?传得这么离谱,说我能做一品诰命,咋不说我能做太后娘娘呢!”
顾季昌喝了口酒,“我也不晓得是谁传的。”
阮氏忽然看向顾季昌,“官人,你平日里可有得罪什么人?”
顾季昌的的酒杯顿了一下,“娘子不晓得,要是得罪人,就不会有这事了。”
这话不假,大伙儿都觉得顾家不识好歹,能给县太爷做良妾,多好的事啊,全家都能跟着抖起来。
不光外人觉得是好事,一些自家亲戚也来劝顾季昌,赶紧答应了吧。
等一家子吃过饭,顾季昌硬着头皮去衙门。他才刚走,顾家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只见一位年近三十的妇人倚着门框,大声笑道,“妹妹,姑爷,大喜,大喜呀!”
阮氏一听到这声音,顿时头皮发麻,她那个无利不早起的娘家嫂子又来了!
顾绵绵正坐在正房门口和弟弟一起玩耍,闻言立刻看向屋里的阮氏,“二娘,您快去躲躲,我来应付她!”顾绵绵早看这婆娘不顺眼,想收拾她。
阮氏轻轻摇了摇头,“你叫我一声二娘,我怎么能遇到困难就把你往前推。”
说完,阮氏放下手里的针线筐,从正房里出来迎接娘家嫂子孟氏。
孟氏快步走了过来,拉着阮氏的手笑得脸上开了花,“恭喜妹妹,贺喜妹妹。”
阮氏脸上的笑到皮不到肉,“嫂子,喜从何来?难道嫂子有喜了?”
孟氏哈哈笑,“哟,妹妹真会开玩笑,我都大多年纪了,哪里还能有喜。我是贺喜妹妹呢,就要和县太爷家结亲了。”
阮氏的脸立刻拉了下来,“嫂子从哪里听来的谣言,我们小户人家,可不敢高攀。”
孟氏笑眯眯地看了一眼顾绵绵,“妹妹还瞒着我,我就说外甥女是个有福气的。以后去了张大人家里,穿金戴银、吃喝不愁,连你父母兄弟,好日子也来了。”
阮氏一惊,见顾绵绵眯起了眼睛,立刻对孟氏道,“嫂子快住口,我顾家的女子可不为妾。我看在大哥和侄子们的份上,原谅你今日的胡言乱语,你赶紧走吧,再多说一句,别怪我翻脸了。”
孟氏知道这个小姑子是个清高人,又劝,“我的妹妹哟~”然后是一大堆的规劝之语。
顾绵绵在旁边小声对弟弟道,“小郎,你去把我的针线筐拿来。”
顾岩岭呆住,“姐姐,你要那个做什么?”
顾绵绵笑,“你别管,去拿来就是。”
顾岩岭虽然年龄小,但懂事的很,舅妈说让姐姐给老头子做妾,他心里十分不喜。虽然不明白姐姐想干什么,他还是懂事地去了西厢房。
没过一会儿,他抱着顾绵绵的针线筐蹬蹬蹬跑来了。
顾绵绵看着嘴巴叭叭个不停的孟氏,心生一计,就借你的口,帮我传一些话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