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徐朗已经习惯了,随口说:“等我抄完先。”
一时间,只能听见签字笔跟纸摩擦的刷刷声。裴楼耸肩,看了看课表,拿出语文书。他的书很新,也很干净,几乎没有任何笔记在上头,一看就是学渣标配。
但他精准地翻到了今天要讲的内容——《窦娥冤》。
若是细瞧,还能找到书页上那一条不明显的折痕。
等上课铃声响起,五十来人的教室里只坐着三十来个人,看起来很空。一部分坐在后排的同学开始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老师已经习以为常,表情未变,直接翻开书本开始讲课。
裴楼坐姿歪七扭八,左手撑着脸,右手转着笔,偶尔会在笔记本上留下几笔。
徐朗抄完试卷,抬眼瞧见他的举动,眼神古怪,嘴角抽搐,小声嘀咕:“毛病,笔记不记在书上,还单写一个本子……”
下午第一堂课是音乐课。
上课前,班主任黄老师又来了,大家还是该睡觉睡觉,该聊天聊天,少数几个认真一点的同学不明所以的看着黄老师。
显然,音乐课被其他任课老师占用,在一中这种一切为了高考让道的学校并不稀奇。尽管24班对学校的升学率并没有添砖加瓦的作用,但音乐和体育从来是一对难兄难弟,存在感一弱再弱。
黄老师身后跟着一个瘦削苍白的男生。
“这是新同学,他叫阳淮生,大家欢迎一下。”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
黄老师眼皮跳了跳,保持微笑,转头看着新同学,“阳淮生,做个自我介绍吧。”
“你们好,我叫阳淮生,从锦丹四中来,希望未来两年,大家能互相帮助,共同进步。”
他的声音清润温和,五官很漂亮却不带侵略性,而是亲和力十足的好看。苍白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
斯文、腼腆,人畜无害。一看就没什么脾气,很好欺负的样子。
听到锦丹四中。
教室里细细嗡嗡的声音突然一顿,瞬间安静下来,不少人略带诧异的看着他。
就连裴楼也抬起头,眼神愕然。
锦丹四中是整个禹省最好的高中。
也是那个女人所说的,喻家人就读的学校。
更是禹省所有高中生都听过的名字,因为月考和周末测试时用的试卷时常出自锦丹四中。
虽然不明白这个姓阳的新同学为什么会从赫赫有名的锦丹四中转到名不见经传的金攀一中,但裴楼仅仅是诧异了几秒,就迅速回过神。
跟他有个屁的关系。
裴楼靠在椅子上,一条腿曲着,另一条随意的伸直了,恰好抵在前桌的椅子脚处,姿态十分不羁。
“裴哥,听到没,锦丹四中唷,我猜这小子成绩应该不差。”徐朗煞有其事的说着,那惊叹的语气,仿佛带了三千感叹号的既视感。
裴楼不用回头,就知道他此刻一定是在做怪相。
“怎么,想换个人抄试卷?”他挑眉。
徐朗一顿,拍桌谄媚道:“那哪行,我肯定支持裴哥的生意。”
裴楼微哂。
这时就见黄老师已经将新同学的座位安排好,先离开了。而教室外等着上课的是教数学的温老师。
本以为音乐课变自习的同学们,一看老温的身影,霎时齐齐发出失望的“哎叹”声。
老温笑着调侃:“见到我这么失望啊?”
“嗯嗯嗯。”大家伙儿笑嘻嘻的,异口同声。
老温佯装生气,将书往讲台上一拍,“好了,开始上课。”
裴楼坐姿变换了一下,身体还是歪歪扭扭的。但他眼神专注,听得很认真。
徐朗习惯了他上课时的状态。
但还是忍不住撇嘴唏嘘:裴哥再认真,考试不还得考四百分吗?跟他这样不听课的人也差不多嘛。
真是费解。
下课后,好几个女生面容羞涩,你推我,我推你,扭捏着跑到阳淮生的位置上搭讪。
阳淮生的性格似乎真的很温和。
不论她们用多么奇葩的话题做开场白,他都能笑脸以对,接着话题聊下去,而不让对方感到尴尬,本就对他感兴趣的女生们就更心潮涌动了。
少女的心思是那样好猜,在喜欢狂拽炫酷男孩的同时,她们也喜欢斯文学霸。而新同学从锦丹四中来,又长了一副学霸样,难免让人脸红心跳,怦然心动。
说来说去,还不是看人家长得帅吗?
徐朗瞟了一眼,一副牙酸的样子。他跟蒋山交头接耳了一会儿,就用笔盖戳裴楼后背,贱兮兮地嘀咕:“天哪,苦追你一年多的唐思莲居然移情别恋了,裴哥,你现在是不是很伤心?”
蒋山唯徐朗是瞻,连连点头,“不就是看新来的长得好看了点,就跟着扎堆儿搭讪吗,肤浅,太肤浅了。”
裴楼斜眼看他,似笑非笑。
徐朗手肘拐了蒋山一下,嘻嘻哈哈道:“山子你的意思是咱们裴哥没新来的好看?瞧瞧这犀利的寸头,标准的三庭五眼,哪里比他差了,明明就很帅。我觉得比新来的帅多了。”
就是黑了点,不过黑才man啊。
不像新来的。一看就是个弱鸡,长得跟小白脸似的,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唔,裴哥打人的时候是挺帅,但是,女生可能更喜欢那小子那样,白白净净,很会哄人的样子,虽然是好兄弟,但滤镜还是别太厚了。”
徐朗心道,你说前半句就得了,干嘛还加后一句,没察觉到前方那道和善的目光吗?
蒋山看他拼命冲他眨眼,挠了挠后脑勺,问道:“……眼睛抽筋了?还是里边飞进什么东西了。”
徐朗摊手,无奈一笑。
兄弟,我救不了你了。
裴楼转着笔,微微侧首,冷笑了一声,直接把两人笑得心肝战栗,身体往后一缩,抱在一块。
他随意瞄了新同学一眼。
瞥见他脸上的温柔,只觉得莫名碍眼。
***
裴楼磨不过徐朗和蒋山这两个癞皮狗,跟他们一起打了两场球。
打完球后,裴楼赶紧往学校外走。六点到十点,他要在学校门口小吃一条街的一家炒饭店打工。
工资不高,十块钱一小时。
实际上,最忙的时间段只有六点到七点,九点到十点这两个小时。
他的自行车坏了,还没找着时间修理。所以今天没有骑车上学,而是步行了半小时来的。
裴楼左手臂弯里挂着自己的外套。
右手掏出手机。
是他打工那家KTV的经理发来了短信,说有个同事临时请假了,人手不够,让他早点去。
裴楼立刻给他回了个行,然后把手机揣回裤兜里。
学校门口离炒饭店差不多两百米,裴楼走了几步,眼前突然出现一片阴影。
他抬起头,掀开眼皮,瞳孔在看清对方的瞬间紧缩了一下。
入目的是熟悉却又陌生的一张脸。
裴楼眼底波涛滚滚,心潮波澜起伏,面上却平静极了。
他下意识握了握拳,上下牙齿死死咬在一块,低垂的眼睑挡住眼睛里来不及平复的怨恨。
他来做什么?
裴楼绕开中年男人,从机动车道绕到绿化带后的路上。
“裴楼,是你外婆教你,不认我这个亲爹的吗?”中年男人正是裴建德。
裴建德身材魁梧,鬓角的头发略微秃进去一些,眉毛浓黑整齐,双眼闪闪很有神采。此时他紧绷着脸,嘴角讥诮的弯起,说话语气不像对待儿子。
更像对待阶级敌人。
裴楼脚步停顿,将那一丝莫名其妙浮现的难过强行压了下去。
他缓缓转过身。
明亮的双眼里火花四溅,裴楼扬起嘴角,痞里痞气地挑衅:“关你屁事。”
“你——”裴建德脸色倏变。
“这就是你的家教吗?”
家教?他有这个东西吗?
裴楼嗤笑。
“别挡道儿,我忙着呢。”他看了看手表,离六点还有十分钟。
裴建德几步跟上,用力抓着裴楼的肩膀,语气放软了几分,“咱们父子俩谈一谈。”
裴楼看着肩膀上的手,眼神厌恶,他一脸忍耐:“行啊,给你五分钟。要说什么搞快一点,我还得去打工。”
“打工?”裴建德神色错愕,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听你外婆的不认我就算了,不想跟我谈,还用打工当借口,你会做什么,你就缺那么点钱?”
裴楼没说话,只是用讥讽的眼神看着他。
他的眼睛很清澈,仿佛是一面照妖镜,让他心里的所有想法都无所遁形。
裴建德这才记起,当初跟前妻闹得非常不愉快,盛怒之下,根本没来得及问这个儿子怎么办,更没有谈过抚养费相关的事。
他神色不满:“你妈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卓秀竹到底怎么搞的?
分了他一半身家,居然自私到让亲儿子沦落到打工的地步。
要是被商场上的朋友知道,他的面子往哪搁。
这一刻,裴建德简直想立马打电话质问前妻,她到底是怎么当妈的。
裴建德满面怒容,看着这张跟前妻相似的脸,那一丝隐秘的愧疚和心虚迅速散去,他想起了家里正等着他的娇妻幼子。
“你晚上打工能赚多少钱?两百够不够?”裴建德掏出钱夹,抽出两张百元钞票,“今天别去了,跟爸爸聊一聊。”
裴楼眼角生戾,定定地看着他许久,嗤了一下。
心里再无波动。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