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7

第十七章

应叠当时没反应过来,主任说的那句话是有威胁成分的。

大概的意识是,你看你,重点大学的运动员又怎么样,现在还不是在这里当实习生。而且你如果有半点没做好,便是前功尽弃。

应叠当时听他那话,第一反应是特别生气。

什么人啊,说的都是什么话。

她只是来这个学校实习的,而且,他只不过是本部直属的附属高中的一个中层领导,说话都这么牛气哄哄的吗。

笑死了。

她就是有选择权最后才来的这个鬼地方的。

应叠酒杯都没有举起,冷着脸起身,“主任,您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什么叫我在当下的环境里,有选择权吗?怎么,我来这学校实习,我还够格吗?虽然我现在是实习生没错,但也不代表我,一定要唯唯诺诺。”

“在学校里,我是实习老师,没办法。什么都得做。但现在出了校门,说句实在话的,您跟学校对我没什么束缚力。我的重心,也不在这里。”

“我有我自己的人生。”

“喔,对了。北归同学她也有自己的人生。”

“而且,永远比现在更加精彩。”

“您如果要从中搞一些什么手段,我会用尽我的全力,与之抗衡。请您尊重,并且相信,每个学生,都有自己的选择权和属于他们自己的未来。您无权也没有资格参与。”

“还有我的选择,您也参与不了。我有我学校的教练、老师,他们才是最有资格的。”

……

应叠说完,才不管那些人是怎么想的。

拉开凳子就走了。

-

走在回家的路上,应叠突然觉得特别委屈。

鼻子很酸,很想哭。

她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会脱口而出她的教练。

以前在队里的时候,教练是他们的后盾。

出了任何事情,教练都会担着。

不管他们惹了多大的事情,教练都可以帮他们摆平。

系里的领导,对每个运动员都很照顾。

给他们足够自由的训练环境,以及成长的空间。

应叠以为自己离开了学校,就可以忘记那些过去的生活,可是在不经意间,骨子里的依赖,还是显现出来了。

当初应叠会选择在莫大的体育系,没去体校,一方面是因为莫大的皮划艇队教练,特别喜欢她。在她念高二的时候,就看中了她,想要她加入莫大体育系的皮划艇队。

之后要是表现优异,就往省队里推。

在应叠训练和比赛的时候,他也一直陪在她的身边,给她技术上的指导和人生的引导。

有时候应叠陷入了训练低谷期,也是他一点点将应叠拉出来。

从未有过任何怨言。

那时候应叠说要暂停训练,虽然他什么话也没有说。

但可以感觉的出来,他在生气。

他说,应叠你知道作为一名运动员,你最大的问题也是最致命的问题是,你不知道什么是跟队友的配合。你没有共情能力和感知能力。我让你去准备双人的比赛,从来都不是觉得你个人能力不行。而是想培养你,跟别人配合的意识。

离开了学校,出社会后,从来都不是一腔孤勇就可以走下去的。

但那时候的应叠打从心里眼就认为教练偏心,放弃了她。哪里听得进去这些。直到此刻,她反复去想教练说的那些话,才意识到,确实——

她的人生,好像是少了一些什么。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一个没有什么感情的人。

虽然看着不像。

但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没有某种执念。

训练和比赛是日常要做的事情,但拿不拿冠军,比赛成绩怎么样,她并不在意。

反正去做了,消磨时间就可以。

别人的梦想都是拿冠军。

只有她是,认真训练,好好比赛。

至于究竟是什么名次,对于她来说,并不是特别重要。

她没有非一定不可的结局,她只会去享受过程。

而且,是她一个人的过程。

跟其他人无关。

或许教练是看到她这点后,意识到,如果将来有一天,她从运动员退役后,这样肯定是不行的。

所以在她临近毕业时,才会给她设置关卡。

一定要她跟其他队友合作,参加双人皮划艇的比赛。

但没想到,她这个人脾气很倔。

直接就停止训练了。

这些都是那天,应叠送室友她们回学校的时候,碰到以前的队友,悄悄跟她说的。

应叠没想到,事情还竟然还藏着这样的始由。

就是很突然的,应叠想给她的教练打一个电话了。

可是——

心里却有顾忌。

有点犹豫。

不敢打。

嗯。

应叠拿着手机,迟迟没有拨通号码。

最后,她选择打电话给同样是教练的应父。

应父接到电话后,还是蛮意外的。

他知道女儿向来跟妈妈比较亲近,有什么事情,都是跟妈妈说的多。

而且,她已经好几年,没有开口对他这个爸爸说些问题了。

又或者是有什么疑惑的事情,需要他来解答。

电话接通后,应叠先是喊了一声爸。

然后没了后话。

应父听出了她心情的低落。

以前队里有学生比赛没有打好,或者训练上遇到了什么瓶颈,大多数都是这样的情绪状态。

“怎么了?”

应叠踌躇了会。

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

应父本来是个急性子,在球场在生活中都是。

但今晚,他很温和。

作为从运动员到教练员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作为一名运动员的心态和情绪的状态的重要性。

“吃饭了吗?”应父问。

应叠轻声嗯了句。

“吃过了。跟实习学校的领导和同组的体育老师们。”

应父试探性地问:“吃的不开心?”

应叠顿了顿,说:“不是吃的不开心,是感觉自己,好像有时候很任性。”

应父笑了笑:“你不是一直都那样的嘛?”

“想做的事情,从来都不会在意结果是怎么样。想到就去做了。选专业的时候,念哪个大学的时候。不都是你自己觉得挺好。”

应叠眼眶突然就红了。

她缓了缓,慢慢吐露:“那还不是因为你们,从来都不会跟我说些什么。我做什么事情,你们都觉得可以。那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做,才是最好的啊。”

应父听到这话后,特别惊讶。

他一直都以为,自己的女儿从小性格就独立,但凡她认为的事情,其他人都无法去改变什么。

但没想到——

其实作为孩子的她,还是希望听到父母给出的建议。

这点的确是他忽略了。

“仔仔,你知道的。爸爸妈妈呢,对于你从来就没有什么高标准的要求。你自己呢,有你自己的人生。以后你要是想听我们给出的建议,只要你跟我们说了,我们都会听,都会给你回馈。可以吗?”

“而且,没有什么是最好的。”

“作为运动员,我们只需要用尽我们的全力,朝着前方。就足够了。”

应叠顿在原地。

简直不敢相信这一番温柔的话,竟然出自于他的父亲。

以前,他父亲从来不会跟她说这些话的啊。

应父无奈地笑了笑:“你就没想过,那是因为你有什么事情,也从来都不会跟我说啊。不都是跟你老妈讲。你们俩,才是聊得最开心的。”

“我每次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你老妈都会打断我。”

“那我怎么说咧。”

应叠嘟囔:“才不是这样的呢。明明是我以前跟你说的时候,你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啊。”

小时候的应叠还是很崇拜她的父亲的。

会跟他说很多天马行空的话,但他太忙了。

很多时候,都没办法给应叠回应,一次次的热情,总是没有得到回应,应叠自然也不再愿意开口。

但依稀还记得,关于训练和比赛这一块。

父亲总是会在不经意间,给出很好的提议。

只是后来的应叠,觉得自己长大了。

再也不需要父亲的引导了。

但在此刻,应叠忽然意识到。

哦。

原来,她的父亲在心底里还是有对她很多的爱。

只是都没有表现出来。

而她对父亲的存在,还是会有依赖的。

像是特别有安全感的后盾。

那个晚上,父母俩断断续续聊了好长时间。

应叠也把自己的困惑,还有在学校遇到的事情,都跟应父说了。

应父听后,沉默了好久。

心里还是有些愧疚的。

女儿停止训练快两个月了,他现在才知道。

而且这两个月,也不是过得很好。

应叠见自己父亲沉默,感觉他好像是生气了。

低低地说道:“爸,我不是故意不去训练的。”

应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语气平和地说:“嗯,爸知道。没事的。好好把学校实习的任务完成。其他事情不用管。爸爸会来处理。”

当时应叠完全没想到,她爸说的那句,他会来处理,竟然是真的。

几天后,应父竟然来到了莫城。

帮她处理那些糟糕的琐事。

那一刻,应叠深刻意识到。

不论她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长大了,但在上一辈的人面前,她始终还是个小孩。

但跟应父通完电话的那个夜里,应叠在外面晃了很久,才回到家。

低落的情绪,在跟应父通完电话后,好了很多。

可是心里还是想着事情。

倒不是说今晚上那些领导的话让她感觉到害怕,而是她觉得自己有点做的不太对。当初离开的太决绝了。

没有给自己留半点后路。

本来前段时间就很想队里的生活,但因为实习学校的事情太繁杂了。

她一直没空下来好好想想。

眼下,她内心的归属感还是给了皮划艇。

而她的坚强后盾,还是她的教练。

呼。

应叠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件事情,但情绪无法抑制住。

她就是很难过。

难过自己坚持了那么多年的皮划艇训练,到最后,也没有给出一个很好的回馈。

难过她无情拒绝恩师对她的考虑。

甚至觉得,她的教练利用完她,就不去管她了。

任其自生自灭。

可是如果没有她的教练,或许她不会这么轻松地,就离开学校,到外面的学校去实习。但凡教练要卡她,故意难为她。

她的日子都不会好过的。

可是她的教练,却给了她足够自由的空间和时间。

应叠现在想想。

她还是太年轻了。

家门打开。

客厅的灯亮着。

应该是北归先回来了。

她在家?

虽然没有看到她,但是应叠的情绪,在那瞬间,好了很多。

而提早下了晚自习回到家的北归,也一直在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