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渡佛 三
“... ...是么。”陈知南面色难看起来,指了指李重棺面前的男人,“若是这样,那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
李重棺好像还认识他。
一个看上去还能算得上是年轻的男人,三十来岁,精瘦,皮肤黝黑,身色有些萎靡,不是很有精神。
“阿布?”李重棺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在顾忌什么,最后还是笑着站起来,给了他一个拥抱,“这么早。”
看上去没使劲儿,只虚虚那么一抱一拍背。
“这两天,头有点疼。”阿布强笑着说道。
“嗯,以前有过这种情况吗。”李重棺驾轻就熟地捏了他的手准备挽起袖子来把脉,却被阿布极其大力地一把甩开,李重棺愣了一下,问道,“怎么?”
阿布很紧张地把刚挽了一点的袖子刷拉以下拉回去,用手摁着太阳穴,似乎脑袋的确是疼得厉害,又对李重棺摇了摇头说:“不把脉了……随便开一点安神的方子就行,稍微补一补也就该好了。”
李重棺紧紧盯着阿布的手腕,一回头,发现陈知南正在看他,和他面前的阿布。
李重棺稍稍摇了摇头。
“自己身体,不要儿戏,”李重棺劝道,“出什么事了?”
“没事儿,哪有那么多事好出的。”阿布摇了摇头,“我还好的,没关系,不用……担心。”
李重棺又想去碰阿布的手,却立刻被阿布躲开,阿布几乎是狠厉地瞪了李重棺一眼,然后又恢复了原先有点畏缩的神情,说:“安神的方子就可以了,没事,没关系的。”
李重棺深深地看了阿布一眼,而后回头道:“卤蛋儿,抓药!”
陈知南和陆丹同时一愣。
陆丹不懂医理,谁都知道。
陆丹方才没留神,这下把李重棺前头那位看了个仔细,居然真的应了一声,依着李重棺的话,抓药去了。
徒留陈知南一个人在原地,冷漠凄清,孤独又迷茫,彳亍而彷徨。
酸涩涌上心头,这位十几岁的小姑娘都比他有用,还会抓药。
而他,只会抓瞎。
陆丹抓了药,分成好几包,丢到李重棺桌上。
李重棺起身,示意陆丹替他坐着,便拉了阿布到旁处茶几边去。
“阿布,最近发生什么事了么?”李重棺只瞟了一眼他的脚踝,问道,“我感觉你整个人的状态同以前相比,不是非常好。”
“没什么事啊,”阿布坚持道,“真的没什么事,你看我,不还是好好的么。”
李重棺没吭声,只定定地望着阿布,目光中藏了些什么情绪,很快又隐没下去。
阿布居然就这么在李重棺的目光下慌了神。
“没……没事,真——唉,”他支支吾吾地交代道,“还能有什么事呢……最近的花,突然卖不出去了。”
“我想起来了!”陆丹哐得一拍桌子,差点震翻了碟上的茶,“南——”
“嘘!”陈知南食指伸到嘴前,瞪了陆丹一眼,压低声音道,“祖宗,我们是在偷听,动静不要这么大。”
嗯,此时,陈知南和陆丹,表面上挤在某本描写人鬼虐恋的奇书前聚精会神地研读,实则眼睛偷瞄李重棺,耳朵偷听李重棺,
一老一小都和个痴汉似的。
李重棺听到声响,回头看了一眼,见他二人没打架也没拆房子,便继续同阿布讲事情。
“南哥!”陆丹低声叫了一句。
“我在!”陈知南低声回道。
“我想起来了!”陆丹道。
“你想起什么来了!”陈知南回。
“阿布啊!”陆丹道,“‘都市春天’的老板么,每年泉哥的花都到那里去订的,好几年了,怪不得泉哥认识他——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看上去怪怪的... ...”
何止是怪怪的,陈知南心想。
阿布的手腕,脚踝处都有一整圈针线缝合的痕迹,边缘有些坏死,两侧皮肤一侧微黄一侧清灰,唯有脑壳还像是个正常人,看上去就像什么东西生拼硬凑成一个人一样,举止僵硬得可怕。
想到某种可能性,陈知南浑身一抖,自己把自己吓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卤蛋儿,”陈知南叠了叠书角,声音有些发虚,“这世上真有鬼吗?”
陆丹说,有吧,你昨晚不是才见到一个么?
“有... ...吧?”陈知南疑道。
“也不一定,”陆丹挠了挠脑袋,说道,“相由心生,若心中无惧,则心外无鬼,身外无神。”
“听不懂吧?我也觉得太玄乎了... ...但很早之前,泉哥曾和我讲过。”
“嗯,”陈知南点点头,“听不懂。”
“真是奇了怪了,从前日子虽然不好过,但总归是能凑合下去的,偶尔还有点进账,”阿布摇摇头,叹道,“就进两个月吧,真是一束花也卖不出去了,先前本也有几个熟客的,结果都只进来看了一眼就走了,然后再没来过。”
“真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真的,快要过不下去了,头都快要愁秃了。”
您脑壳后面已经有块秃了,小兄弟,陈知南远远地瞧着这边,想到。
阿布又向李重棺抱怨了几句,便收了药准备离开:“我还得回去看店呢,万一今天有人来订花,你说是不是。”阿布苦笑道。
“行,”李重棺顺手从抽屉里抽了几张票子出来,阿布顿时愣了,李重棺塞给他,道,“当我借你的,多久没好好吃饭了,你看看你的脸色。”
“青得和个尸体一样。”
阿布的面部表情唰得变了。
李重棺全当没看到,催促道:“拿着,跟我客气什么,朋友一场。”
“我便不送你了,回去路上小心,别遇着狗了。”
阿布的脸色又青了不少。
“这……多不好意思啊,泉哥,”阿布硬邦邦地干笑了几下,却还是收了钱,“不如……晚上来我店里挑几束花来,也算是照顾我生意吧,钱么,总不好白拿了。”
“得,”陆丹看着陈知南,幸灾乐祸地笑道,“泉哥又白捡了个烂摊子,南哥,晚上有的你受的了。”
陈知南莫名其妙,和我有什么关系?不就是去拿束花……
陆丹努努嘴,说:“你还没经历过这些呢,作为泉哥未来重点培养对象,小泉堂的新成员,还有那什么……霁云观高徒,南哥你今儿晚上铁定是跑不了了。”
……哈?
果不其然,李重棺答应了:“行。向日葵还有么?你最喜欢的,给我留几株。”
阿布明显愣了一下,喃喃道:“向日葵,向日葵啊……”
“是哦,我喜欢向日葵。”阿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我给你留……向日葵。”
李重棺看了看阿布,没再说别的。
阿布一走,李重棺便朝着这二人过来。
陈知南眼里,此时李重棺一身长袍轻轻踱来,无异于索命的恶鬼,那一开口,就是阎王爷的口谕。
“晚上卤蛋儿在这守着,你跟着我去都市春天。”
陆丹高兴地简直要一蹦三尺高:“耶——可以一个人在店里玩啦!”
“不好吧,泉,泉哥,”陈知南吓得都要结巴了,“她一个小姑娘,大晚上这么多神神鬼鬼的东西,不,不放心啊。”
“我不害怕!我高兴!”陆丹叫道,“南哥!你安心的去吧啊哈哈哈!”
“她没事,别担心,”李重棺顺手拿起摊在桌上的书,皱眉道,“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书,一边看去,我和你南哥说事儿。”
陆丹欢欢喜喜抱着书蹦走了。
陈知南趴在桌子上,只想装死。
“起来了,”李重棺把陈知南拽起来,“发现什么没?”
“我发现我即将与世长辞……”陈知南哭丧着脸道。
“别开玩笑。”李重棺道,“现在还早,你可以用一个白天的时间好好调整一下心态。”
陆丹远远地插了句嘴:“免得晚上吓地尿裤子。”
陈知南崩溃:“我还是个孩子为什么要经历这些呜呜呜呜”
活着的时光总是特别短暂的,陈知南用这最后短暂的几个小时重新修改了遗书,仔仔细细地叠好,郑重地交给了陆丹,嘱咐她如果自己没回来把这封遗书寄到霁云观。
夜里七点五十多。
那木门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片刻后又是撞击,尔后轰的一声,门闩断成两节,散在地上。
彼时小泉堂本还未开门。
李重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陆丹惊惧地站起,随后立马蹲在了柜台后面。
一切都发生地太快。
木门缓缓打开。
门口站着阿布。
“时间到了呀,泉哥,”阿布笑道,“你怎么还不来?快点呀。”
李重棺没动。
“快点呀泉哥,”阿布催促道,“快点呀。”
李重棺静静地看着阿布,依旧没动。
“待会就太晚了,泉哥,怎么还不走?”阿布脸上似有青筋爆出,“你不愿意来吗?你为什么不愿意来?”
“走吧泉哥,你不能不来呀。”
李重棺原本是坐在桌前的,此时双手放在桌下,右手悄无声息地攥了一柄小刀,脸上却是温柔平和的笑:“卤蛋刚煮了茶呢,今年的新茶,阿布,进来吃碗茶在走吧。”
“我不进来,泉哥,”阿布的嘴角一直扬着,维持着僵硬的笑,“我不进来,走吧,泉哥。”
“你刚把哥的门闩都弄坏了,”李重棺笑了笑,手上更握紧了些,“你哪来的这么大劲,进来看看。”
“我不知道,我只轻轻推了一下,”阿布坚持道,“我不进来。”
李重棺舒了一口气,悄悄把小刀收了,佯装无奈地斥道:“行吧,你等着,哥去换身衣服。
李重棺转身便往回走,经过陈知南的时候,低声说道:“包背上,我们去拿向日葵。”
李重棺准备了两个包,里面塞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甚至还绑了两只防毒面具。
陈知南应了一声,瞟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阿布,战战兢兢地去拿包。
李重棺换个衣服换了将近一个小时,等到出门,已经快要九点。
陈知南临走前抓着陆丹,泪眼朦胧地把霁云观的地址又给他重复了一遍,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上了路。
李重棺换了身行动方便的衣裤,裹得严严实实,好像一点也不嫌热似的。阿布歪歪扭扭地走在前面,呵呵笑道:“泉哥真是,还带什么东西啊,浪费时间,都这么晚了... ...”
陈知南一路上都在左顾右盼,就是不敢拿正眼去看阿布那张青青黄黄的脸,恨不得半路找个机会撒腿就跑,红尘无人做伴独自潇潇洒洒。
“待会儿带你们去看花圃,我呀除了有些花是从外边进的,大部分能种的都自己种了,新鲜,现在开得正艳呢,”阿布笑道,“泉哥不要客气,看上什么花直接剪走,不用跟我说的。”
李重棺嗯嗯啊啊地点点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事情。
路也不远,约莫十分多钟,就到了都市春天门口。阿布先进去,站在门口冲着他们笑。李重棺拍了拍陈知南的肩,揉了揉他脑袋,在他前面走了进去。
“干什么乱弄弄,”陈知南不满的嘀咕道,“揉乱了都。”他头发长,今天扎的丸子头,怕届时逃命,有什么东西勾了头发不方便。
一进门就能看到一尊关公像,在火烛红灯的映照下,愈发显得凶神恶煞,看得陈知南颇不舒服。
里面没开灯,黑乎乎的一片。
阿布在什么地方摸了摸,唰得一下,天花板上亮起苍白的灯光,有些昏暗。
陈知南瞪着眼睛,看着花店里的一切。
花瓶一层层摆了许多,有干枯的郁金香,玫瑰,香水百合... ...有的花瓶边只有一抔灰,仿佛是瓶中花朵被烧了个干净似的。
到处都是枯枝败叶,没有一点生气。
而每一个花瓶上面,无一列外都绘了一朵栩栩如生的昙花。
然后陈知南就听见李重棺赞叹道:“阿布,这花开得真是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