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五十章
“从前只听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没想到世子出身富贵,竟也如此苦练不辍,您这份自律和坚毅,也是令人佩服。”
“习惯就好。”叶东风摇摇头,随手披上斗篷,问沈初荷道:“厨房那边该摆饭了,你是这就回去?还是再看一会儿?”
“我回去吧,吃完饭还要整理东西。”
叶东风一窒,轻声道:“不是打算今天就搬出去吧?这么快?”
“谁知道府城什么时候来选拔呢?我是觉得,还是尽早搬出去为好,免得夜长梦多。”
“这话说的,好像我这世子府是强抢民女的恶霸,你怕什么夜长梦多?就算真的多了,有我在,别的不敢说,一个选拔机会难道还不能替你得来?”
“世子爷对我,自然没得说。只是,能不麻烦你,终归还是不要麻烦的好。”沈初荷轻叹口气:“已经欠你很多人情了。”
“我怎么不知道?”叶东风纳闷看着她:“你什么时候欠我人情了?”
“虽然你不觉着,但我心中自有一杆秤。”
沈初荷不愿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扭头问道:“对了,昨晚为什么喝多了?你那些朋友不是还没来吗?过年这些天,没见你醉过,偏偏昨晚府里难得清静,你倒喝多了?”
“昨晚有个好消息,我一时高兴,就多喝了两杯。”
“看来真是好消息,世子爷笑得这么灿烂,一看就知道是真的开心。”
沈初荷哈哈一笑,就见叶东风摇头道:“你刚刚说我出身富贵,却苦练不辍,说我是自律和坚毅。你却不知道,和我那个对头相比,我这也算不得什么。”
沈初荷眨眨眼:“是我听错还是世子说错?对头?不应该是朋友吗?”
“不是。”
叶东风笑着摇头:“是从小就攀来比去的冤家对头,虽然至今也没见过面。其实我不服他,但他肯抛舍大富贵,不破不立,到底做出自己一番事业,这一点我还是承认他厉害的。”
对头、攀来比去、自己有一番事业、很厉害……怎么这些特征,莫名竟觉着……似乎有些熟悉?
沈初荷心中忽然一动,转头看向叶东风:“还有这样奇怪的事?你们是对头,你却对他如此佩服……”
不等说完,就见叶东风转头认真纠正道:“不是佩服,只是作为对手,给他一个公正评价罢了。”
“噗”的一声,沈初荷忍不住喷笑,心想果然,一提起对家,就不能淡然视之,连叶世子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都不能免俗。
“好好好,只是个公正评价,我倒有些好奇,不知能得世子这般公正评价的人,是什么样子?姓甚名谁?”
“这有什么可好奇的?男女有别,便是将来你进京,也未必能见他一面。若是听我说他厉害,想得他一点助力,呵呵!我虽不才,却也不会比他差。”
叶东风傲然道。沈初荷眨眨眼,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着世子爷说这话时,身形好像刻意的更挺拔了。
于是沈初荷也挺直身子,淡淡道:“我也只是好奇罢了,怎可能想着什么助力?我是那种走后门托关系的人吗?”
“对啊,我就说你不是这样人。其实他和你完全就是没有关系的陌生人,无需好奇。”
两人说着话回房,用完早饭后,沈初荷便收拾整理自己的东西,她的行囊简单,很快收拾好了,便来向叶东风辞行。
叶东风便道:“我说你大可不必这般着急,偏偏你归心似箭。既如此,我也不强留,只是你须记得,便是回到医女馆,你也是我的贴身医女,不需你随叫随到,却也不能我这里有事,推三阻四的不肯来。”
“这是什么话?世子爷若有相召,我必定飞一般赶过来,说不定还能蹭上一顿午饭。”
叶东风定定看着她:“你说真的?既如此,不如就还在这里住着吧,蹭一顿午饭算什么?一天三顿饭让你蹭。”
沈初荷连忙摆手:“好吧,我的意思就是,保证不推三阻四,世子爷有事尽管传唤。“
叶东风把嘴一撇,哼了一声,扭头道:“就知道,还在我面前玩心眼,也不看看我从小是在什么地方出来的。”
“是是是,您是火眼金睛,行了吧。”
叶东风点点头:“好吧,你再等一等,我让春雨去账房给你取银子了,你带着……”
“不用不用。”
沈初荷吓了一跳:“知道世子爷您有钱,可也不用用这挥金如土的方式来证明。我知道你又要拿那张药方说事儿,可那张药方你给了我一千两,仁至义尽,我再拿您的钱,我不是人了都。”
“哪有这么严重?也就是给你拿二十两银子零花罢了,我也知道药方的事,已是银货两讫,并没有追加银钱的意思。”
沈初荷整个人都囧囧有神,心想:二十两银子,那是中等人家一年的花销,给我零花,世子爷您莫不是穿越大神的化身,才会变着方儿的宠我。
“我身上有钱,前两个月的月钱,都在呢,别说零花,就是有什么大花销,也足足够了。”
沈初荷说什么也不要这钱,还把包袱里的碎银子和一包铜钱拿出来给叶东风看,并不厌其烦向其禀报了青山县大半年来的物价情况,让他确定这些钱足够自己日常开销,还有的剩,这才顺利脱身。
“爷怎么这么关心沈姑娘啊?都说穷人孩子早当家,她既然敢孤身来县城做医女,还怕不能在外独当一面?”
待沈初荷离开后,秋月便笑问了一句。
叶东风正在品茶,闻言便正色道:“再怎么当家,她到底是女孩子,都说出门事事难,她不过是个性坚毅,不肯说出来罢了。”
“要这么说,比她更难的女孩儿多得是,也没看爷如此上心。我记得上次流水说得那位秦淮河上的楚楚姑娘,境遇可比沈姑娘可怜多了,人家也不求什么,就求着少爷为她赎身,她愿意当牛做马,不痴心妄想。怎么不见少爷对她伸出援手?连老鸨子都暗示了,只要少许银子,就可以为她赎身。”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叶东风哼了一声:“都这样说了,你敢为她赎身?你家少爷虽然养尊处优,不似吴青礼那般多有历练,好歹这双眼睛还亮着。”
“好好好,咱们就不说那位楚楚姑娘,说说别人……”
“说什么别人?别人也配?你当人人都是沈初荷吗?”
叶东风将茶杯往桌上一顿:“我知道你是无心笑语,不过这种玩笑,日后不许再说。我一个男人算不得什么,人家沈姑娘的清誉还要不要?你以为当初她为何推三阻四,不肯进府?”
秋月没话了,嘟着嘴巴道:“奴婢的确就是开句玩笑,其实……小荷也真是奇怪,若她有意中人还好,她没有意中人,对少爷却又完全没有心思,这让奴婢好生疑惑。”
“你当我是金元宝啊?人人看见都得喜欢?就是金元宝,也有人视为铜臭,不屑一顾。”
叶东风放下茶杯,转身走出屋子,这里秋月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道:“为这么一句玩笑就生气,少爷您什么时候火气这么大了?小荷不过是回医女馆而已,至于这么舍不得吗?”
说是这么说,她却完全没多想:叶东风和沈初荷的身份,何止云泥之别?而那丫头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最是自尊自爱,坚定要强,万万不会给人做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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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药是怎么分拣的?林雪,你没吃饭,累的眼睛都花了吗?”
难得一个没风的午后,林雪正和花香沈初荷等人商议元宵节晚上一起去看灯,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冷冷声音,回头一看,就见齐容将一个篮子摔在桌上,生气道:“你自己看看,都没捡干净,就送过去了。”
林雪疑惑地看了几眼,皱眉道:“怎么没捡干净?”一边说着,就用手扒拉了几下,于是心里有底了,她便抬起头大声道:“我哪里没捡干净,你倒是给我说清楚。”
“你自己看,这几个不是野草?你也混了进来,还有脸问我?”
一听这话,林雪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站起身叫道:“你分明是鸡蛋里挑骨头,这不过是几个还没指甲大的草屑,哪个篮子里没有?谁能分拣的出来?你故意找茬儿的吧?”
“做什么这么大声?怎么?干活不认真,还不让说几句了?谁给你撑得腰?”
金枝也赶过来,冲着林雪瞪眼睛,接着目光一转,转到她身旁沈初荷身上,冷笑道:“还以为某些人在世子府里,你可以仗着她的势横行霸道呢?别做梦了。”
“我什么时候横行霸道?分明是你们……”林雪气得脸都红了,忽然反应过来,指着两人叫道:“好啊,我明白了,你们根本就是冲着初荷来的,你们……”
“我们怎么了?谁是冲着她来的?明明说的是你不认真分拣药材。”
金枝一把拍掉林雪的手,阴狠道:“再犟嘴,中午晚上的饭就别吃了,若不狠狠罚一下,大家做事都不认真,以后这医女馆的风气还不越来越坏?”
林雪气得不行,正要再说,就见沈初荷一抬手,将她拖到自己身后,她独自对着金枝齐容二人,冷冷道:“我在世子府多日,才回来没两天,竟不知道这医女馆竟换人当家了。什么时候两位医女将这里交给你们了?”
“我们就管着怎么了?你有本事,去找两位医女告状啊。看看她们会不会为你做主?呵呵!被世子府赶出来的货色,不夹紧尾巴做人,倒还敢和我呛起来,凭你也配?”
金枝向地上啐了一口,却见沈初荷悠悠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被赶出来的?我说我没有被赶出来,只是搬出世子府,回医女馆落脚,为府城选拔做准备,你信不信?”
“我信你个鬼。”金枝哈哈一笑:“沈初荷,你也真够不要脸的,这种话都能说出来,你当我们是傻子呢。”
“要这么说,你们果然就是傻子了。”
沈初荷不屑一笑:“我是不是被赶出来,你们信不信都没关系,但你们……呵呵!恕我直言,你们两个,的确是被赶出来的没错吧?要不要我把你们俩被赶出的原因,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说道说道啊?”
“你……”
金枝和齐容面上勃然变色,齐声大叫道:“你休要血口喷人,谁是被赶出来的?我们……我们不过是……不过是……是……”
“是什么?说啊。”
沈初荷冷冷地问,她原本不愿咄咄逼人,只是这金枝和齐容太过分,自己不和她们一般见识,她们倒非要“落井下石”,既如此,索性给她们个教训,免得日后还要为此纠缠不休,癞□□跳在脚背上,不咬人膈应人。
“我们是……”金枝说了半天也说不上来,忽听齐容淡淡道:“我们是请辞出来的,就是……在世子府住着不习惯,所以……”
“哈哈哈……我看你们才是骗鬼吧?在世子府住着不习惯,所以请辞,跑回医女馆来住?套用你刚才的话,你才当我们大家是傻子呢。”
林雪在沈初荷旁边哈哈大笑,其他医女有的笑点低,也忍不住喷笑出声。
金枝和齐容面色又红又白,恼羞成怒叫道:“谁敢笑?我看谁敢笑?”
“怎么着?连笑都不让了?不是你们自己闹笑话,谁好端端干着活会莫名其妙发笑?”
既然刚了,就要刚到底。沈初荷难得如此强势,只看得林雪心生欢喜,忍不住拍巴掌大叫道:“初荷,太帅了,说得好,你回来这两日,看把她们两个嘚瑟的,时不时阴阳怪气就罢了,今儿竟还自己下场,浑忘了她们才是被赶出来的,这就叫……叫……叫什么花香?”
“自取其辱。”花香在旁边小声道,林雪连连点头:“对对对,自取其辱,就是自取其辱。”
“好,好好好!不用你们现在一个个逞能,等着,都给我等着,有你们受难的时候。”
金枝气得身子都哆嗦了,只见沈初荷冷冷看着她,淡淡道:“好啊,我就等着,等着看你能如何?金枝,我特别特别讨厌你,但是看在大家同在医女馆共事的份上,还是要劝你一句话,这人啊,千万不要作死。”
“我呸!我也烦你,我恨死你了沈初荷。等着,你给我等着。这医女馆里,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金枝气急败坏,跺跺脚风一般冲出去,林雪和花香愣了一下,纳闷道:“她干什么?跑去找陈医官告状?太丢脸了吧?”
“呵呵!她要是认真起来,陈医官算什么?你们是不是忘了?她是金家的小姐,从前是她不愿把事做绝,真惹恼了她,给她机会以势压人,你们几个穷丫头,在金家面前,不过蝼蚁罢了。”
齐容脸上全是幸灾乐祸的笑容,林雪花香倒吸一口凉气,只听身后一些人小声道:“也不用这样吧?齐容,你劝劝金枝,好歹大家都是姐妹……”
“谁和她是姐妹?你们愿意和她做姐妹,就做去,我反正不愿意。”
齐容柳眉一竖,顿时大家就再不敢出声。
却见沈初荷耸耸肩,摇头道:“年纪不大,心肠倒狠辣。罢了,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她愿意作死,就让她作呗。”
“对,就让她作。哼!我们才不怕,就算没有世子府,初荷还认识秦小姐,有县太爷的千金帮忙说话,就不信金枝能得逞。”
林雪花香异口同声,声音虽是中气十足,两人心里其实发虚。
齐容冷笑一声,挑眉道:“好啊,那咱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看看那秦小姐会不会帮着一个被世子府赶出来的医女。”
说完转身离去,这里林雪便凑近沈初荷,小声道:“怎么办初荷?秦小姐会不会帮忙啊?唉!她毕竟是个女孩儿,就算有心相帮,也不知道县太爷会不会听她的。都怪我,我就不该忘了你的嘱咐,一冲动起来,就什么都不管不顾……”
林雪懊恼地直捶脑袋,沈初荷原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此时听这话,嗯?怎么越听越不对劲:“林雪,你说什么呢?这和秦玉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她帮我?”
“可是……可是金枝她回家告状了,听说她爹娘很疼她,真要是金老爷仗势欺人,两位医女也没办法,王医令估计都保不住你。再说……万一那女人带着护院和家丁过来打你,到时咱们人穷志短,这个哑巴亏……也只能吃了。”
林雪眼泪都下来了,其他女孩也都担心地看着沈初荷,却是不敢出声安慰。
忽听不远处一个声音悠悠道:“现在知道担心了?呵呵!刚才和我说话的时候,不是很有骨气吗?呸!不用你们死鸭子嘴硬,到时候看能落得什么下场。”
林雪和花香满腹担忧,也没心思反驳了,却见沈初荷震惊看着她们,然后哭笑不得道:“我怎么就不能理解你们的思路呢?金枝仗势欺人?用她爹的势力把我赶出医女馆?那我就重新回世子府呗,到时世子问我,怎么又回来了?我就说,哎哟我们医女馆那位金姑娘,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看准了我欺负,我实在无处容身,只好再……”
“哈哈哈……”
不等说完,就听齐容大笑道:“都这时候了,还做春秋大梦呢,你要真有这个本事,当初也不会回医女馆了。”
沈初荷不理她,接着道:“若是金枝敢带人来打我,那更好了,到时我就带着一身伤去见世子。呵呵!若说仗势欺人,谁还不会怎的?咱如今是有靠山的人,金枝想让我吃哑巴亏,她也得有那个本事。”
林雪和花香呆呆看着她,一点附和的意思都没有。
沈初荷心中纳闷,眨眨眼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失声道:“不是吧?你们……你们该不会也和金枝齐容一样,以为我是被世子赶出来的吧?我不是告诉过你们,我不是被赶出来,我只是回医女馆准备参加府衙选拔而已。”
“初荷。”忽见不远处的连娣抬头,只看她一眼,就又低下头去,小声道:“都这个时候,你就别嘴硬了。金枝那里,要不……你……你就低一次头,和她道个歉,我……我们大家帮你说说话……”
“连娣,你好样的啊,怎么?还想帮着她说话?你到底是谁的人?”
齐容冷冷的声音响起,连娣立刻闭紧嘴巴,再也不敢吭声了。
这里沈初荷环顾四周,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你们脑袋里装得都是水吗?竟然以为我真是被赶出来,只是碍于面子不敢说?我……我……气死我了,这怎么还跳进黄河洗不清了呢?千真万确,我虽然回了医女馆,可还是世子爷的医女,要随叫随到的。”
“初荷。”
林雪和花香含泪看着她,就见沈初荷扶住额头:“我的个老天爷。她们不信我,你们也不信?多少个日子的朝夕相处啊,你们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是那种撒谎成性的吗?”
“不是我们不信你,是这事儿……实在太让人不敢置信,你在世子府住的好好儿,怎么忽然就要搬回来?这医女馆,哪里比得上世子府?”
“都说了,为了府衙选拔,府衙选拔啊。若因为我是世子的医女,就直接入选府衙医女馆,那时人多嘴杂,怕人说我是走后门托关系……”
“可别胡扯了。”
齐容今天的表达欲格外旺盛,闻言又忍不住打断沈初荷,讥笑道:“你们刚刚那话是怎么说来着?大家都有脑子。好好世子府的医女不做,还要去府衙医女馆吃苦受累?这话哄鬼呢?”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你不了解就给我闭嘴。”
沈初荷没好气,眼见林雪和花香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显然这一刻她们是和齐容一个心思,压根儿不信这话,只以为是自己找借口挽尊。
我太难了,真的,受不了的委屈。
沈初荷就想起当初表情包里那只低头拿手巾擦脸的大熊猫。
这些古代女孩子,出来做工都是迫不得已,一生理想也不过是嫁个好人家,能吃饱穿暖,不挨丈夫打骂。
就连齐容和金枝两个小家碧玉,梦想也是嫁入豪门,甚至若有叶东风这样人物,她们做妾也开心。
这样的一个群体,指望她们理解自己这个以悬壶济世为理想,并愿意为其奋斗终生的事业型大女人,那怎么可能呢?就连林雪和花香,平时潜移默化的也没少熏陶,关键时刻,思路还不是随了大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