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

明意当然不觉得宋休璟是会给人难堪的性子，但她站在那儿，空气之中都流动着令人窒息的尴尬。

——虽然可能只有她一个人这么认为。

宋休璟挺淡定的，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看她，没有半点想出口解围的感觉，眼角眉梢全是漫不经心意味。

他或许是没察觉到，漆黑的眼睛，眼底平静无波无澜。

过了一会，宋悠韵接完电话回来。

看见他们俩谁也不说话，就这么对视着，有点疑惑问：“你们干嘛呢，阿璟？”

宋休璟慢悠悠收回视线，偏头看向远处。

空气流动，呼吸终于得以顺畅，明意在心里感激涕零，面上带着微笑说：“没干什么，阿姨，我们等会看这部电影，已经买好票了。”

她把电影介绍表递给宋悠韵。

宋悠韵拿过来一瞧，“这个演男主的我知道，我之前还粉过他呢，小伙子太帅了。”

“那我就不用担心了。”明意说，“本来还以为您不喜欢看这种小年轻的电影。”

宋悠韵笑：“怎么会，我可是很跟得上时代脚步的。”

又聊了一会儿，到八点一十五分，电影入场。几人拿着电影票检票进去，在四号影院，黑漆漆的，只有前方大银幕放广告时的幽幽光线。

明意从包里翻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照明，走在前面。

因为没提前在网上买票，他们的位置在最后的那一排，双人座。

一路走上去，快要到了的时候，有个小孩从座椅上站起来，似乎是想要出去，明意下意识停下脚步。

小男孩看不清路，走得有点儿慢，她干脆往侧了侧身，把手机的手电筒移过去一些，帮他照明。

后背突然撞上了一股温热。

硌得慌。

明意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这是什么，脸腾地变红。

好在电影院光线昏暗，没人看得见她脸红了，但心里还是慌乱，便动了动身体，想赶紧离开热源。

哪知道太心急，她才刚向前倾了一寸，没注意到脚下不远处是座椅台阶，差点踩空。

有只手在黑暗中伸过来，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微微用力。

明意再次砸进少年的怀里。

这次她的脑袋像是撞到了他肩膀上，能感觉到明显的肩部线条与骨架。

呼吸喷洒，发顶传来湿润的热气，淡淡的洗衣液味道钻入她鼻间，清爽干净。

他真的好瘦啊。

比看起来还要瘦。

这是明意的第一反应。

小男孩顺利走了出来，很有礼貌地跟明意道谢，大眼睛灵动，在她和身后的人身上转了一圈。

然后捂着嘴，笑着跑开。

明意：“......”

她有点懵逼，还有点害羞。

“现在可以走了。”宋休璟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慢吞吞地说，“后面有人在等。”

耽误这几分钟，已经陆续进来好几拨观众，座位比较靠后的都还在过道上。

明意“哦”了一声，连忙站直身体。

落座没多久，大银幕黑下来，过两秒再亮起来，开始播放电影制作公司的logo标志。

随即电影开始。

明意却不太能看得进去。

坐位置的时候，许知筝非得要和宋悠韵一起坐，美曰其名喜欢阿姨，宋悠韵当然高兴，哪里会拒绝。

她想说不都来不及，两人落座太快。

双人座中间没有任何遮挡的东西，完完全全挨着，明意尽力往一旁靠，不去碰到宋休璟的手臂。

偏偏许知筝把爆米花递过来，手伸得长，少年想要避开，难免身体侧过来。

两人的手臂在黑暗中碰上。

一触即离。

明意感觉脸上更烫了。

她在心里祈祷宋休璟不要转头，不然借着电影的光线，肯定能看见她脸红的样子。

这部剧其实挺有深意的，一开始女主角是以女强人的身份出场，公司高层，行事果断雷厉风行。

而男主是大二学生，没出社会，单纯阳光的大男孩。

两人的初次相识十分有趣，女主老板的儿子与男主是同学，因为老板儿子成绩差，老板便想给学校投资一栋楼，以此来给自家儿子撑场子。

女主受老板意思去学校和校方谈这件事儿，路上遇到男主在打球，差点被横空过来的篮球给砸到。

男主跑过来刚想道歉，结果看见女主长相，一下被丘比特之箭射中。

——他对女主一见钟情了。

没出社会的弟弟追求一个事业有成的姐姐。

可想而知，过程搞笑且心酸。

在看到男女主终于快要在一起的时候，忽然女主的前男友跑出来，一个成熟的男人，拥有丰厚的家产和不错的外表。

男主慢慢退缩了。

他从心底里产生了一种自卑感。

说实在的，男主其实挺优秀，在校成绩优异，年年能拿到学校的奖学金。

但一个单纯不知社会险恶的大学生，怎么能够抵挡住一个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好几年的老狐狸。

又一次撞见前男友给女主送礼物，男主忍不住了，他删掉了女主的联系方式，不再刻意去制造和女主碰面的机会，就连女主过来学校，他都待在宿舍不出门，避而不见。

内心的不知所措和无能为力几乎把他淹没。

明意觉得可惜。

她能够理解这种感觉，并不是男主懦弱，现实太残酷，他在不成熟的年纪遇到了喜欢的人，那个人各方面条件还比他好。

换做是谁，都会受打击。

人之常情，更别提情敌与他喜欢的人势均力敌。

哪怕说上一句看起来天生一对都不过分。

她不自觉叹了一口气。

旁边突然响起个微不可闻的气音：“嗤。”

有点懒散的语调，很轻，音质低低冷冷，仿佛是不经意般发出来的声音。

明意扭头，通过昏暗的荧幕光线，看见了少年凌厉分明的侧脸线条。

他眼睫毛真的密长，离得近，看起来更加精致，眼皮很薄，不去直面眼底的话，该是一双极惊艳的含情眼。

“你喜欢这个男主？”宋休璟头也没偏，慢吞吞开口。

明意愣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问：“你在和我说话吗？”

“嗯。”他说，“你要看的这部电影。”

明意眨眨眼，不清楚他什么想法，在心里斟酌了半天用词，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就觉得男主还挺可惜的，在不成熟的年纪遇到了想要过一辈子的人。”

电影院里安静，除了他们低声讨论之外，基本没有人说话，都在专心看电影，偶尔有几道共情感强的女孩子抽泣声音。

宋休璟没有再说话。

以为他只是随口问问，明意便没多想，继续看电影。

结果没过几分钟，少年再次出声。

“我不会。”他嗓音压得低，沉沉的。

明意“啊？”了一声，不明所以：“什么？”

刚好这时电影场景在夜晚的公路上，女主拒绝完男二的告白，然后拨通了男主的电话。

电话接通，女主深吸气。

“游绍祺。”

这是男主的名字。

画面切换到男主，届时男主正在宿舍看书，呆呆应了一声，电话里沉默下来。

女主冷静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我们在一起吧。”

接下来，场景再一次切换。

不知道那头的人说了什么，女主咬紧下唇，脸色变得煞白。

连电话都忘了挂断，她一个人在路边站着，深夜，路上轿车驶过，周围高楼林立，大城市的夜景在此刻显得几分凄凉。

明意视线从银幕上移开，对上了一双乌黑的眼睛。

少年的眼睛惊人的亮，荧幕的微光映在他眼底，熠熠生辉，长睫在眼下方打出一大片阴影。

大家都在认真看电影。

宋休璟目光不动声色定格在她脸上。

“对于喜欢的人，”他说，“不会选择放弃。”

会努力追上那个人的脚步，会努力得到该给她的一切，会努力做到和她并肩而行。

...

...

电影后面讲的什么明意完全不知道，自从中途短暂和宋休璟疑似沟通讨论了一下电影剧情后，她再也看不进去，脑子里乱糟糟的。

走出电影院时间接近十一点钟。

许知筝开了车，几人原地告别。

回去路上车辆很少，明意偏头看向窗外，高楼大厦被急速甩至身后，她心不在焉。

“你怎么回事？”等红灯的空档，许知筝扭头看她，面色狐疑：“是身体不舒服？”

明意慢半拍地说：“没有，在想事情。”

她不确定自己的直觉有没有出错。

说实在的，明意不是什么自恋的性子，但今晚在电影院的时候，宋休璟的话实在太有歧义了。

让她想不多想都难。

少年看着她说那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明明含着深意，还有微不可见的执拗。

可那时她整个人都木了，脑子空白，哪还能想起来去追问探究。

越想越乱，心像漂浮在空中，不上不下，没有任何实感，明意不喜欢这种感觉，干脆不再去想。

“提前通知你一件事情。”

绿灯亮起，许知筝发动车辆，目不斜视开车：“嗯？说。”

“如果我想的没错的话，”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她面无表情：“我可能要谈恋爱了。”

“？？？？？”

许知筝惊的脚下一抖，油门差点直飙五百码。

“不是——”

因为情绪激动，许知筝没控制好嗓门，甚至有点儿破音，她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噼里啪啦说。

“你干什么了？谈恋爱？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和谁？你能不能不要在我开车的时候说这么劲爆的话题？我这容易一个不小心，咱俩家通通得办白事流水宴席。”

她语速很快，八卦因子熊熊燃起，为了避免真的发生白事流水宴情况，还是稳了稳神，集中注意力开车。

嘴上却一直在催促罪魁祸首。

明意很平静地说：“等我确定了再告诉你。”

许知筝：“.........”

许知筝瞬间泄了气，翻一个白眼：“那你现在和我说什么？”

“我紧张。”明意说，“我现在感觉自己踩在棉花上。”

...

...

车驶入小区的地下停车库，停好，两人推开车门下来，时间刚好十一点整。

无视了许知筝各种威逼利诱的追问，一回到家，明意先拿着睡衣，去浴室洗澡。

磨蹭墨迹了许久，再出来的时候，许知筝躺在她房间床上。

明意拿着毛巾擦头发，用脚踢了踢床上的人：“起来。”

“我不。”许知筝猛地翻身坐直身体：“不带你这么勾引人好奇心的，快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明意挑眉睨了她一眼：“那你别起来。”

“？”

许知筝被话噎到，气急败坏说：“你别逼我。”

明意点了点头，完全不怕：“哦。”

她走到椅子旁坐下，慢条斯理把护肤品盖子打开，手指挖了一勺，仔细地在掌心揉开，对着镜子，轻轻往脸上拍。

这一系列操作进行有条不紊，举手投足间优雅极了，十分赏心悦目。

“你确定你紧张？”许知筝有点无语：“现在的你看起来可是连半点紧张的样子都没有。”

指尖在眼睛周围细致地推开眼霜，明意说：“你也说了，是看起来。”

她擦完眼霜，把盖子拧上，“其实我现在心里七上八下，你要是去拿个听诊器来放在我-胸-口上，能听见炸街的雷声。”

天知道这种感觉有多难熬。

许知筝不死心缠着她继续追问了好几遍，明意都避而不答，最后她实在觉得没意思，便也放弃了。

两人躺在床上又聊了会天，许知筝觉得困，回了房间。

关门声响起，明意翻身，伸长了手臂，去摸床头柜的手机，顺手把灯一起关上。

随后打开微信，点进宋休璟的会话框，指尖悬浮在屏幕上，许久没有动作。

该说些什么？

要直接问吗？

会不会太直接了？

万一是她太自恋想错了怎么办？

那不就尴尬死了。

纠结半天，明意否决了脑子里设想出来过的所有开场白，输入栏的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一而再，再而衰。

她干脆放弃，决定明天再说。

刚要退出会话框关上手机准备睡觉，聊天界面最上方的“Song”便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明意懵逼地眨了眨眼，呼吸一滞，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上来了。

她能听见自己如雷鸣般的心跳声。

大脑空白。

整个人仿佛躺在云朵上。

两秒后。

“对方正在输入中”变回了“Song”。

聊天界面出现了一条新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