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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很大,冷。

沈义坐在黑色“霸道”驾驶座上,冷眼看站在雨里双手握拳眼睛喷火的年卿。

他点了一支烟,青色烟圈朝天青色云空飘去。“我是在通知你,这件事没有转圜的余地。”沈义低头看表,“演出马上开始。那小子不好对付,你快过去。”

说完,半支烟从车窗里流星般飞出。红色火光入水即迅速熄灭。

“靠。”年卿朝“霸道”消失在雨里的方向狠狠竖起中指,“老板了不起啊!”

五月一日,北京通州运河公园。

再过三十分钟,“摩登天空”举办的草莓音乐节即将开幕。

年卿一直带着一个很有前途的新锐乐队。自出道以来,在她这个经纪人的努力下乐队红遍京城,五年发片三张。凭什么沈义对她说给你换个公司刚签的乐队带一带,她就要放弃自己这么多年拼搏的成果?

快三十岁了,她还有几个五年去陪伴一个默默无闻的乐队走向大红大紫?

再一想沈义说的“那小子”,年卿的头不由更疼了些。听说这个公司刚刚签下的终结者乐队主唱是个出了名“终结者”。

纪律终结者,采访终结者,通告终结者,经纪人终结者……总之就是无组织、无纪律、超级难带、气死经纪人、让老板吐血的不服管教者。才几个月就气走了好几个经纪人。

沈义居然在这么个当口这么个天气把这么个人塞给她。

来往或撑伞或身披雨衣的人瞅着年卿都觉得奇怪。这个女人发什么疯?浑身都湿透了还一会儿狰狞地笑一会儿义愤填膺,表情变幻那叫个丰富多彩。

站了大约十分钟,年卿还是转身朝会场方向走去。她离不开这工作,没有潇洒地把辞职信丢在老板脸上的资本。

终结者乐队初出茅庐,主办方安排在爱舞台第一个出场,属于义务暖场级别。可即便如此这次演出也是重要的。

她刚一出现,乐队其他几个人就围了上来。

“苏朵不见了。”乐队鼓手潇潇冷冷地看着她。

终结者不见了?“什么意思?”

“就在你追着姓沈的大老板说这是个垃圾乐队你不想带的时候,苏朵就消失了。”

贝司手司城提醒年卿:“距离演出还有十分钟。”

年卿感觉非常不妙,转身朝外走:“你们到点儿上台,我去找他。”老实说苏朵长什么样她都没记清,依稀记得穿了件特丑的高中校服头发乱蓬蓬的。

“怎么演啊?”潇潇在她身后喊。

“他要是没回来你就边敲鼓边唱歌。”说完,年卿再次冲进雨中。

她是那种不论下多大雨都不打伞的人。说不上为什么,就是不喜欢。

远处主控台上,周子衿静静伫立。

工作人员对他很敬畏,个个绕着他走。

周子衿个子很高,挺拔修长,鹤立鸡群。

他轻而易举看到人群中慌张奔跑的年卿。她像是丢了什么宝贝亟亟去找。这么多年,她还是那个习惯,下雨总不肯打伞。

有那么一瞬,周子衿的双腿几乎要失去控制地朝那个湿透的人奔跑而去。为她在头顶撑一把伞。

可惜只那么一瞬。

下一秒周子衿的心便比冷风还冰凉。

苏朵终是没及时找回来。终结者乐队在冷冷清清的雨中由一个鼓手加一个贝司手凄凉地完成演出。最后司城一摔贝司转身下了台,倒是潇潇一直坚持着。她精彩的架子鼓表演总算博得了阵阵微弱的掌声。

年卿浑身湿漉漉地坐在后台椅子上:“你们先回市里。我再找找他。”

死小孩,不就是被骂两句垃圾乐队吗?现在的队伍真是越来越难带。

潇潇和司城对视一眼,也觉得没什么更好的方法,收拾乐器转身离开。

说也怪。终结者乐队的演出一结束,老天竟然放了晴。灿烂阳光汹涌地铺洒在草长莺飞的山坡上。

年卿找了一间临时搭建的化妆棚,决定把衣服脱下来晾干。她可不想感冒。这里外国人特多,不定哪个是从墨西哥美国飞来的呢。

她穿了件白色及膝短裤,外套是蓝色阿迪棒球衫。两件衣服的风格材质异常不搭,配在一起稀奇古怪。

晾好衣服,她坐在镜前看镜子里的自己。

老了吗?快三十岁了啊,年卿。她忽然笑了,或许外表还能装嫩,但眼睛里的苍老怎么也藏不住。想起今后还不知道要在这个新乐队上耗费多少青春,她就忍不住想诅咒。

“苏朵啊苏朵,你还别装,落到我手里看不把你辣手摧花!非让你骨子里都体会到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深刻含义。我要是不让你这朵带刺的玫瑰变成向日葵老老实实地围着公司转,我就不是年卿!”

草莓舞台的音乐声隐隐传来。化妆桌上凌乱地放着一些宣传页,年卿看着上面的一个名字,怔了很久。

周子衿,音乐总监。

子衿,年卿。卿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她笑了,这两个名字凑在一起挺顺的。

“姐姐。”放满凌乱衣服的角落里忽然传出男人的声音。

“啊?”年卿猛然从椅子上跳起。身上丝丝凉意让她意识到自己脱得只剩下内衣。她在凳子上蜷缩着,两只手乱七八糟地捂着该捂的地方:“谁在那儿?出来!”

一颗鸟窝般凌乱的头从衣服堆里挣扎出来,之后年卿就看到那件特埋汰的高中校服了。

“苏朵!”

苏朵嘿嘿笑笑:“姐姐,你是故意这样引起我的注意吗?好性感……你刚才说要让我乖乖听话。嗯,用这个方法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乖乖听你的话。”说完,他两眼不怀好意地在年卿身上扫来扫去。

年卿差点背过气去:“苏朵,说什么浑话呢。”她一想自己在这儿宽衣解带半天了他才钻出来,搞不好什么都看了去。天哪,让她以后怎么领导他?

苏朵也不回答,朝她走过来。

“你别过来。”

他偏偏过来。不但过来,还用他热乎乎的身体贴着年卿,又在她耳朵边喷出热乎乎的气息:“姐姐,你皮肤透亮透亮,真好看。”这小流氓说着说着就想下嘴。

年卿练过自由搏击,抓着苏朵的手腕一扭,用闪电般的速度把他擒在身下。

“你嫌命长是不是?”她高举拳头恶狠狠地问,“以后还敢不敢不参加演出了?”

苏朵扑闪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她,就是不说话。

年卿也不客气,一拳就下去了。反正她看了公司最近的工作进程表,等终结者乐队再次有演出通告怎么也要等半个多月,就算捶出个熊猫眼到时候也准消了:“这一拳是让你记住。姐姐,是用来尊重的!”

苏朵还是扑闪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她。这次他说话了,一张嘴就是小色鬼腔:“姐姐,看光了哦。”

年卿这才意识到自己穿着三点跨坐在苏朵身上要多不合适就多不合适。揍他一拳却要付出了某点走光的代价,太亏了。

就在她这一失神一慌张之间,苏朵猛地反扑,用同样的姿势跨坐在年卿身上。甚至还变本加厉地把她的双手钳制住。

“你!”年卿恨不得用眼睛刮了他。

苏朵脸上的笑消失了,亮晶晶的眼睛冰冷起来:“以后,不许再说我的乐队是垃圾!记住了没?”

“小屁孩,放开我……”

年卿没能说完,剩下的字被堵在苏朵的嘴里。这家伙真不懂怜香惜玉,根本是用啃的。等他抢夺了年卿肺里的空气咬破了她的唇后,方才离开。

气喘吁吁的苏朵问气喘吁吁的年卿:“记住没有?”

“你个浑……”她眼看着苏朵的唇朝自己上身落下,急喊,“记住了。你的乐队不是垃圾乐队,从来都不是。”

苏朵停下动作,笑着说:“别以为学了点自由搏击就是野蛮女友了。男人的体力是女人永远比不过的。”

他走了,很开心地走了,顶着一只熊猫眼走了。

气极的年卿顺手从身下拔了一束呆泥巴的草束朝着他的身影丢去。

完成这一举动后,年卿怔住,心想自己是不是前几天看新版《东邪西毒》看得太入迷了?怎么学杨采妮一样朝欺负自己的人丢沙子。可见多凶悍多柔弱的女孩能用来反抗的手段也就那么翻来覆去的几招。

换上衣服走出化妆室。人群熙熙攘攘,早不见了那个妖孽的身影。

草莓舞台上演出的正是自己辛苦带了五年的乐队。山坡上密密麻麻站立的人群充分说明了这个乐队现在的受关注程度。当主唱唱到某些歌词时全场都跟他一起嘶喊着。

年卿在各种型男靓女中穿梭,暗下决心一定要把终结者乐队推掉。宁可去做什么文案策划的,也绝不当苏朵的经纪人。

这个不知道尊老爱幼的小屁孩太让人讨厌了。不对,是憎恶,憎恶!

五月四日。纠结的小长假终于过去。

年卿急匆匆穿过公司走廊,在秘书小姐花容失色上来阻拦之前闯进沈义的办公室。也不等沈义作出反应,张嘴就说:“老大,我受不了那个终结者。一天,一小时,一分钟,一秒钟都无法忍受!”

秘书小姐慌慌张张地跟着进来:“对不起沈先生,我没能……”

沈义挥挥手:“出去吧,带上门。”

“是。”

等秘书小姐走出去,年卿才发现办公室里背对着她坐着一个人——周子衿。

年卿常在报刊杂志上见到他,乐坛音乐教父又和自己的某某女弟子传出绯闻的消息不知为全国人民平添了多少茶余饭后的谈资。至于他本尊,虽同在一个公司,碰面的机会却少之又少。

周子衿头也不抬,把玩自己的银色袖扣:“沈老大,我先回避?”

“不用。”沈义摆摆手,对年卿说,“你有两条路,一是辞职,二是接受。”他见年卿急着说话,又添了几句,“苏朵是个麻烦人物,但也是公司日后全力推出的新人。交给你带,那是公司领导对你的信任。怎么?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年卿还有摆不平的人?”

“我……”

沈义微微一笑:“你来得正好,我也不必派人通知你了。苏朵现在没地方住。公司在二环给你租的高层是两居室吧?”

年卿瞳孔骤缩:“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分一间给苏朵。有你照顾他盯着他我也放心。”

“绝不可能!老大,我好歹是个女人哪。”

沈义从头到脚打量一身T恤破洞牛仔裤素面朝天怒发冲冠的年卿,意味深远地点头说:“正因为是你,所以我才放心。现在全球都搞经济危机,唱片市场受网络盗版冲击很大。年卿,你也要为公司考虑考虑啊,能压缩的开支要尽量压缩。”

她能说什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让自己买不起房子。沈义的意思很明白,要不接受,要不卷铺盖走人。两条腿的猪不好找,两条腿的人还不满大街都是?还说什么“正因为是你,我才放心”?郁闷,暗示什么呢!

年卿气得不得了,却也只能垂头丧气地走了。临出门她下意识看周子衿。他仍在摆弄自己的袖扣,漂亮的下巴上冒出了些青色胡子碴。

看她离去,沈义瞟了周子衿一眼。

“还是不愿意看到她?”

周子衿的手一顿,视线从袖扣转移到手腕处隐约可见的狰狞伤痕上。他忽然抬头,对沈义公式化微笑:“接着刚才的话题讨论吧。”

年卿无精打采地走向琴室,去找那个臭小子。

安静的走廊上传来阵阵歌声,不知是公司的哪个歌手在翻唱《加州阳光》。唱得真不错。一股子阳光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

歌声越来越清晰,年卿站定隔着玻璃窗看去,唱歌的正是她要找的苏朵。

他弹着把木质吉他,技术娴熟。潇潇和司城坐在他身旁静静听着。若不是苏朵一只眼还隐约泛着青紫,这画面倒是挺温馨的。毕竟都是帅哥靓女。

见窗外站的是年卿,潇潇用手肘碰碰司城。司城示意年卿进来。年卿站在门口,大大地呼了口气方才轻轻推开门。

“上午的排练刚结束。”潇潇以为年卿是来监督他们练歌的。

年卿点点头。

苏朵停下歌声抬头看她,登时笑了:“姐姐,我们要同居了吗?”听这话的意思,看来沈义已经跟他说了。

司城很配合地吹了声口哨。年卿的头一阵嗡嗡作响如同野蜂飞舞。

可苏朵说得虽容易令人误解,但本质上是没错的。他们就是要同居了。

年卿瞪了苏朵一眼转而问司城:“你不能收留苏朵吗?”

司城撇撇嘴:“我们家就五十多平方,挤着四口人。我爸我妈还指望着我当明星赚大钱给他们买房子呢。”他见年卿的眼睛滴溜溜转到潇潇身上,径直说:“别打潇潇的主意。潇潇家教很严的。”

看来她这个经纪人在乐队成员心目当中的地位很差。个个看她都跟防贼似的。

“那……”年卿看着苏朵,“你能不能等几天再搬家,我那儿这几天不太方便。”

“我租的房子三号就到期了。姓沈的跟我说了你的地址,我已经让搬家公司把东西送你那儿了。”说完苏朵低头看看表,“估计快送到了。走吧。”

“去,去哪儿?”

“回咱家啊。”

年卿的脸都红了。脑子里过电似的想起玄关、客厅、厨房、单人床……上的东西。

“不行!”她快抓狂了,“你先住快捷酒店,钱我付。明儿你再搬过来。”

苏朵眯起眼看她:“你家里不会还藏着个男人吧?”

他话音还没落,周子衿忽然推门而进。一时间,所有人都怔住了。

周子衿快速瞄了年卿一眼,对苏朵说:“下午到录音室录歌别忘了。”

“哦,知道了。”

从周子衿进来年卿就是僵硬风化状,周子衿刚一出去整个走廊就听到一句河东狮吼:“我家没有藏男人!”

潇潇、司城、苏朵被这个怪女人吼得耳膜都快破了。

苏朵捂着耳朵,不悦地看着她:“没藏就没藏,喊什么。既然没藏野男人那咱们就走吧,赶紧收拾东西去。潇潇,司城,下午见。”

“下午见。”

当苏朵站在无处下脚的玄关,捏着鼻子眺望年卿惨不忍睹的两室一厅时,他终于明白年卿为什么要求自己明天再搬进来。敢情这女人也知道遮丑。

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一只虎斑猫弓着身子站在茶几层层叠叠的垃圾上对苏朵龇牙咧嘴。年卿快速地穿梭在房间的每个角落收拾垃圾。这些还可以忍受,倒是那些随处可见的内衣、袜子、被猫咬破的拖鞋实在是太让人崩溃。

苏朵情不自禁感叹:“姐姐,怪不得我说你藏男人你急成那般模样。就你这房子,乞丐都不愿意藏进来吧。”

“苏朵你什么意思?”忙得一头汗的年卿恶狠狠地问他。

“意思是姐姐你从来没有被男人爱过吧?”

他很笃定。

这笃定让年卿无言以对。

“小屁孩儿懂什么?”

“该懂的可都懂了。”苏朵撸起袖子走进房间,“姐姐你真可怜。”

年卿气得像只癞蛤蟆,鼓着腮帮子。紧接着她就不生气了,嘴角越咧越大。敢情这苏朵也是垃圾终结者啊,干起活来那叫一个麻利。

“这是什么?”厨房里传来苏朵怒极的声音。

“呃,好像是过年时煎的鸡蛋,哇,变化石啦。”

“这什么破玩意?”苏朵简直气急败坏。

“呀,蒜头怎么还能长水仙了?”

晕,年卿,那是蒜苗好不好。

苏朵恨不得把这个女人用客厅的破窗帘卷起来从窗口丢出去。他看看时间,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年卿正在假模假样地擦玻璃,听见苏朵的声音不自禁把耳朵伸得长长的。

“周子衿,今天没空,明天再录音。就这样。”说完他就挂了。

他挂了,他就这么挂了周子衿的电话?周子衿啊。乐坛教父,公司里最资深的音乐总监。进公司工作这么多年,年卿还是第一次看到周子衿愿意操刀为一个不知名的乐队做专辑。姓苏的小子就这样挂了周子衿的电话?

“喂,喂。”年卿扑过去对苏朵说,“家里回头再收拾啊,现在先去公司录音。”

“不去,我忙着呢。”

“到底什么重要啊。你怎么比女人还麻烦?知不知道一个录音棚租半天多少钱啊,知不知道有多少员工为了下午的工作努力着。你说不去就不去了?”

苏朵不理她,蹲下身子整理废弃报纸杂志。

“苏朵!我是你的经纪人,你有没有一点签约艺人的觉悟?”

忙碌的手忽然停下来,他抬起头迅速看了年卿一眼,紧接着若有所思地翻着手里的记事本。

年卿顺着他专注的目光看去,本就因愤怒涨红的脸更红了。“这是我的本子!”完全不顾形象地冲过去抢夺。

可惜苏朵身体一避就躲开了,接下来任凭年卿怎么追始终都拉不住苏朵上蹿下跳的身子。眼看着,那本老旧泛黄的记事本被苏朵迅速浏览了一遍。

“啪!”他合上本子朝年卿丢过来。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凑巧,本子划过年卿光洁的额头掉落她的脚边。“最老的消息是十年前的。姐姐你这暗恋期可真够长的。”苏朵的语气特嘲讽。目光更是暗含讥诮上上下下打量着年卿,仿佛她这样一个女子收藏所有纸媒上关于周子衿的信息实在是太可笑太不自量力的举动。

年卿似是被本子敲晕了,弯下身子抱着双膝。凌乱的发落下来挡住了她的脸。苏朵只看到几点璀璨晶莹坠落地面。

她哭了?

像是听见了苏朵心里的话。年卿迅速抬头,一手握着自己的本子一手迅速抹干眼泪:“你真令人厌恶!”

说完走进自己的房间狠狠关上了房门。

年卿像突然瘪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在自己的单人床上,用床单裹着自己。泪不争气地滴在本子上氤氲开来。阳光穿过白色床单朦胧照在周子衿的脸上,折射着迫人光芒。

再大的怒气也敌不过生理需要。

年卿走下床,轻轻开了房门。

咦,客厅里静悄悄的,除了干净得不像话,其他一切都完美。猫咪侧卧在沙发上美美地睡觉。空气里飘着澄净的柠檬味道。总是堆满垃圾的茶几上摆着果盆,草莓在其中闪着诱人光泽。

那家伙的房门紧闭着,应该是累坏了在休息吧。

好得很,年卿现在可一点也不想看见他。其实她根本希望一辈子不用再看到苏朵。

她捏起一颗草莓丢进嘴里,转身朝卫生间走去。

厕所有人!

苏朵端坐在马桶上悠闲地看报纸。

“你,你为什么不关门?为什么脱得只剩件内裤?”年卿这说法不正确。严格来说现在的苏朵连内裤都褪到膝盖窝了。她遮住双眼,透过指缝还是看到……

苏朵耸耸肩:“这个恐怕你要适应。第一,我上卫生间从不关门,一关门我就拉不出屎。第二,我在家从来只穿内裤,白色内裤。”说完他转而看手中报纸。

“你可以出去了吗?哦,”他稍顿,邪恶笑说,“姐姐,我以为你想看的,你是不是打心底里很需要很渴望?”

年卿费了很大的劲才克制住自己想给他一拳的冲动。一想自己不自觉在他身上多看了好几眼也是事实,气得她抚着胸口离开了。

果然整晚苏朵都穿着他的白色内裤在房间里晃来晃去。年卿只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生闷气。

“姐姐,姐姐。”苏朵敲她的房门,“我做了晚餐你要不要出来一起吃?”

其实那股饭香早就沿着门缝钻到年卿房间里。她的肚子一直咕噜噜叫唤。可一想跟那家伙一起吃饭岂不是要面对他的**裸?算了,她宁可饿着。

苏朵笑了:“你不饿?那好吧,我就把多出来的都扔了。”

扔了?开什么玩笑,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年卿跳下床,飞快打开门。就见苏朵和猫咪一起亲亲热热地喝粥呢。都说猫寡情,果然。

她沉着脸坐在苏朵对面。第一勺粥入了口她的眼睛就亮了。

真好喝。比年卿的祖母熬的粥还好喝。话说活了近三十年她最崇拜做饭好吃干家务活一流的人了。

苏朵自言自语:“我做饭的手艺可是师承名家。”

年卿抬眼看他,一见那蜜色的肌肤结实的胸膛立刻慌乱地移开视线。心想看不出这家伙个头不算很高,脱光了却很有料。

“苏朵你穿件衣服行吗,求你了。”天天这样还让不让人活了。

“不行。多穿一件我就觉得难受。你要是觉得不公平可以跟我一样只穿内衣啊。我又不是没见过。大家都一样就不用不好意思了。”

他还好意思提那天的事儿?是不是想再多个熊猫眼?

未免房间里发生流血冲突。年卿匆匆忙忙把热烫的粥用最快速度填到肚子里,刚一吃完就往自个儿房间蹿去。

“等一下。”

年卿转身,见那家伙一扭一扭地朝她走来。

她情不自禁地朝后退着:“干,干吗?”

苏朵把一张脸放大到年卿眼前:“去,洗,碗!”

他嘴里的气息热乎乎喷在年卿脸上,惹得年卿的脸比刚才那碗粥还烫。

“哦。”

洗碗的时候年卿咒骂自己:“怎么跟个没见过男人的小姑娘似的?年卿你即将三十岁了啊。虽然他身材的确没的说,但你一定要视其为空气。空气知道吗?”

刚刷了碗,客厅里的座机响了起来。苏朵刚搬来,自然不会去接电话。

年卿越过苏朵横在茶几上的光腿,拿起电话问:“喂,哪位?”

电话另一端响起低沉的磁性嗓音:“我找苏朵。”

年卿手里的话筒一颤差点没跌到地上。“好,好的。你,你,你等一下。”她艰难地说完,赶忙把电话塞给苏朵,“找你的,周子衿。”

苏朵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接过电话说:“喂,是我。”听了几句他笑着回答,“手机没电了。”

周子衿电话里又交代着什么,苏朵说了几个“好”然后就挂了。

年卿坐在沙发上,怔怔发呆。

这么多年,周子衿第一次打她家的电话,却是找苏朵的。

苏朵好像对着自己说了些打趣揶揄的话。可她再听不清楚。

她终于等到周子衿的电话,结果竟是这样。生活总是如此,你猜得到前面,你总猜不到后面的结局。

若说人有怪癖,那真是各有各的怪癖。

苏朵喜欢穿白色平角内裤在屋子里闲晃,年卿却又喜欢每天早上一起床就拉开窗帘打开收音机做广播体操。

今早同往常不太一样。年卿的手习惯性伸出去抓了几下统统落空,才想起灰溜溜的破窗帘已被苏朵毫不容情地扯下丢掉。

悻悻地从晨光中收回手,收音机里刚好传出“第七套大众广播体操现在开始……”年卿笑了,她喜欢配音这人的声音,听起来特踏实。这么多年了,要真是哪天早上没做操她会一整天都不对劲的。

正一二三四做着的时候,头发忽然被揪了起来。

“哇。”超痛的。她喊了一声,看着苏朵那张睡意与怒意并存的脸:“大早上发什么疯?”

苏朵也不管牙还没刷,对着年卿咬牙切齿:“你也知道这是大早上?发哪门子疯呢?”

年卿被熏得差点岔气,闭着眼喊:“正因为是一大早才应该做广播体操!一天之计在于晨!我在早晨锻炼身体有什么不对?还有,你,你注意点,不要不刷牙就这么近距离冲着人说话。”

苏朵一愣,愈发用那张帅脸逼近年卿:“姐姐,难道你真是不懂?有一种运动远比世界上所有运动更适合在早晨做。”他狠狠念着那个“做”字,“要不我豁出去了陪你练练?保证你一整天精神抖擞满面红光。”

他们的胸膛隐隐贴着,暧昧至极。年卿每次愤懑的呼吸都会碰触到苏朵。

当广播体操的音乐进行到跳跃运动时,年卿一脸恍然,终于明白苏朵说的那种运动究竟为何。

她猛然推开苏朵,丢下一句“小屁孩儿”落荒而逃。

苏朵这才去研究那个放着广播的古董收音机。看了大约一分钟后,只见他一记出拳。收音机寿终正寝。

果然是终结者的做派。

年卿一直在屋子里窝着直到必须上班才出来。苏朵吃得饱饱的,换好了衣服精神抖擞地坐在客厅看报纸。

他看见年卿先是一愣紧接着笑起来:“今天能见到周子衿,你就穿成这样?你究竟知不知道围在他身边的女人都是什么品质什么素质?”

瞧瞧,瞧瞧。扫眉耷眼一脸晦气的就不说了。上身穿了件印着“爱上黛西小姐”字样的猥琐短袖,底下居然搭了条及膝运动裤。这扮相简直杀死加利亚诺气活香奈儿。

年卿怒了。一大早能让她怒两回的人过去地球上真还没出现。

“姓苏的。我对周子衿不是你想的那样!”

苏朵顺着问下去:“那是怎样的?”

“是……”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向他解释的必要和义务。背起背包冲出门去。

苏朵急得跳脚:“等等我。你可是我的经纪人……”

今儿的录音阵仗特足。除了周子衿,连沈大老板都亲自驾到。

见苏朵扛着吉他进来,沈义笑着问:“住年卿那儿怎么样?还习惯吧。”

苏朵大嘴一咧:“嗯,环境很舒服,姐姐也很照顾我。”

站在他身后的年卿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心想这么口是心非恶心人的话他也说得出来。

年卿这么一抖,沈义看着她也问起来:“看你这样,不会是早上没做操吧?”

“……”年卿默认。

沈义一脸感动:“没想到你为了照顾苏朵累成这样,连从不落下的体操都顾不上。”

“沈老板,你还挺清楚女员工的生活习惯嘛。”苏朵淡淡地说。

“年卿不一样。我们都认识十多年了。”

他们说得热闹,可周子衿自始至终都在跟混音师小声说着什么,仿佛跟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听到这儿他不耐烦地抬起头。

“开始吧。”

周子衿一发话,录音室原本轻松的氛围凝重起来。苏朵点点头,示意潇潇如司城一起进棚。

上午的录音很不顺利。潇潇不知怎么了,鼓点一直不稳,忽快忽慢。两小时过去,周子衿急躁起来。他解开衬衣领口的扣子,一支支抽着烟。

沈义说:“该不会是因为我在而影响你们的情绪吧,得,我走了你们慢慢来。”说完转身离开了录音棚。

“潇潇你究竟怎么回事?不会打鼓了吗?你的手有什么问题吗?”沈义刚离开,周子衿就对着话筒低吼。

录音棚里的潇潇咬着唇摇头。司城拉过录音间里的话筒说:“不然休息一会儿再录吧。”

周子衿瞪着潇潇:“你说!”

潇潇又摇头。

“好,继续。吉他准备,贝司准备,潇潇……”他收了收脸上的不满,静静看她。潇潇展颜一笑,高举起手中鼓槌示意自己没问题。周子衿微微点头:“开始。”

年卿一直站在他身后静静看着。看他似乎一直没什么变化的背影。看他着急时点烟的动作。看他凌乱的发丝垂到额前。看他焦急扯开的领口。看他撸起袖子后左手手腕处隐约可见的蜿蜒疤痕。

她的心口蓦然痛起来。

这个世界谁的手腕都可以受伤,周子衿的就不行。可偏偏,偏偏他的手腕就受了伤,很重的伤。

当年周子衿的大提琴拉得多棒!乐音美妙的只能用天籁形容。他演奏大提琴的时候你根本无法把他和琴分开来看。因为他们本是一体。

或许有的人会说,少了一个天才大提琴演奏家,却多了一个王牌音乐制作人。反正都没差。

可年卿知道大提琴对周子衿来说意味着生命美好的全部。

只是现在只能落得与录音棚为伍的生活,多少有点悲凉。

年卿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渐渐氤氲起来,透着闪烁的哀伤情绪。两点亮光清楚倒映在录音室与外界相隔的玻璃窗上。

正在唱歌的苏朵忽然破了一个音,难得这次潇潇发挥超常他却掉链子。

周子衿怒得直接摔掉耳机:“今天到此为止。”

说完他猛地转身欲走,毫不设防地对上年卿的眼。

周子衿一怔,目光越来越寒,终于还是走了。

司城、苏朵和潇潇三人鱼贯而出。司城更是夸张地说:“哦,还以为今天要在棚里吃盒饭呢。想不到这么快结束战斗。苏朵,潇潇,去我家吃红烧肉吧。我妈烧得可香了。”

潇潇看一眼脸色不悦的苏朵:“改天吧。家里有事儿。”

“行,卿卿姐,苏朵,潇潇,棚里辛苦大半天的哥们儿们,走了啊,回见。”

大家陆续道了别,苏朵跟在年卿身后离开公司。

“姐姐,你劈腿!”

他冷不防的一句话害得年卿差点一个趔趄跌倒在地。“苏朵你胡说什么呢?”苏朵有什么立场这么说自己?这孩子简直是个神经病,偏执狂,被害妄想症。

“你早上说对周子衿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可你刚才的表情实在让人无法相信。”

“你谁啊?凭什么我就一定要让你相信。凭什么你来指责我劈腿?我劈的哪门子腿啊?姐姐我长这么大就只有过一次……”她忽一下捂住嘴,心想自己怎么总是被这小屁孩儿激得口无遮拦乱讲话。

苏朵等着她说完呢。他双目灼灼,追问:“只有一次什么?”

年卿正急得上头准备用掉头就走的方式回避时,她手机忽然响了,救了她的急。

她大大地瞪了苏朵一眼,接通了手中电话:“喂,陈高兴。你还活着啊?”

对方稀里哗啦说了一通。

年卿有些糊涂:“啊?你说送什么大礼给我啊?喂,喂,喂喂?”电话断了。

苏朵还在用控诉情人“劈腿”的怨恨目光看着她。年卿悻悻说:“是我表妹高兴,陈高兴,二姑家的孩子。咱们赶紧回去吧,她说让快递公司送了东西到我那儿。”

谁知苏朵一脸臭屁:“谁跟你回去。”

“你不回去也行。摇滚青年哪能天天憋在家里啊。行,放你半天假,别忘了晚上早点回来啊。在外面不要吃辛辣刺激的东西,保护好嗓子,你看你今天录音的时候都唱破音了……”

“姐姐,你不啰唆大家也都能看出你是个欧巴桑。”

“……”年卿决定在自己七窍生烟七孔流血之前离开他。越快越好,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