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叮铃铃叮铃铃——
宽敞的官道上马玲声声,随着声音的接近是一头青棕色的大马拉着一辆板车。
远远看着板车上居然无人驱使,只有两排被草绳捆绑着的墨黑酒坛,马儿匀速向前小跑着,只偶尔停下歇一歇。
突然,马儿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猛地停下的脚步,前蹄高高扬起,伴随着一阵嘶鸣声,板车差点后仰,酒坛晃晃荡荡,像是要翻车。这时,一只修长的手从车辕的薄毯下伸出,一把拉住了缰绳,伴随着一声清朗的安抚,马儿慢慢平静下来,却猛地躬身挣脱了束绳,板车车辕哐当一声落在地上,马车的主人往前一栽,差点从板车上滚下来。
车主人回身扑向酒坛心疼的肝儿颤,“诶呦,我的酒!祖宗谁惹你了?”
马儿围在板车边焦躁的踱步,鼻子粗粗的喷着鼻息,过了片刻,见主人一点都没有意识到不妥,马儿嘶鸣一声,探头就去撕咬车上的人。
“诶呦,住口,汗青,反了你了!啊,痛痛痛,汗青口下留情,咱们有话好好说!”
马车的主人,也就是云洛川头上的包巾瞬间进了马嘴,被用力一咬,头皮瞬间一紧,云洛川急忙自救,却摸了满手的口水、一口好板牙,等好不容易脱离马口,一头湿哒哒的头发顺着肩头狼狈的散落下拉,而束发的布巾被汗青嚼了嚼,不屑的吐在地上再不能要,云洛川瞪着发疯的马,汗青不屑的藐视他。
诶嘿,这头暴躁的笨马,早晚宰了它吃肉!云洛川再一次发誓道。
仿佛感受到了云洛川的腹诽,汗青嘶鸣一声又要咬人,云洛川急忙半跪起来,一把搂住马儿的脖颈,一阵虚情假意的安抚,汗青总算安静下来,只是身体紧绷的望着左前方的小路,鼻息粗重,像是那里有什么恐怖的东西。
感受到它的不安,云洛川也提高了警惕,半张脸埋在汗青的马鬃里,望向左方的小径路口,里面也许有什么东西,使得汗青如此焦躁,云洛川脑海中涌现出一连串的大虫、豺狼之类的,正肉痛的想要扔掉板车上的货物,骑上汗青逃走,没想到一片白色慢慢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
这是一支人群庞大的送葬队伍,为首的两个人打着招魂幡,身后众人皆是一身素缟,手捧冥器,陪葬纸人等等,人群中是八人抬着的漆黑木棺,看起来比常规的大了一倍,只是……云洛川打了一个激灵,用力攥紧了汗青的鬃毛,这一行出殡的队伍大约接近百人,但是却诡异的鸦雀无声,只面色哀愁,低眉垂泪,像是一出惊悚的哑剧。
出殡的队伍缓缓出现在云洛川的视线中,突然送葬的队伍突兀的停了下来,所有人齐刷刷的向着云洛川这边看了过来。
云洛川狠狠打了一个激灵,只觉得自己是那待宰的羔羊,他本能的往后退,没想到汗青居然软了腿跪在了地上,连带着他也往下栽去,他瞬间有些绝望,怎么他家先生送给了他这么一匹又怂又凶臭毛病还多如牛毛的马。
如此也就耽搁了瞬息,突然一张青白的脸出现在了云洛川眼前,只把他吓的惊叫一声。
来人眼中闪过惊惧,竖起手指重重的嘘了一声,左右惊慌的看看,声音沙哑的问道:“公子,可过否?可过否?可过否?”说完,来人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云洛川的嘴。
云洛川被盯得头皮发麻,下意识的以为来人问的是能否先借道出殡,这当然行了,哪有和死人抢路的道理,又不是赶着去投胎,他忙点头道:“过,能过,能过,您请自便。”
来人慢慢咧开嘴角,笑了,像是听到了天大的喜事。
就保持着如此怪异的笑容,来人扛着招魂幡晃晃悠悠的走了,送葬队伍再次慢慢的动了起来,直勾勾的眼神慢慢消失。
也不知为何随着送殡队伍悄无声息的离去,云洛川只觉得身上有些冷,好像有什么东西离他远去了,初夏时节他居然狠狠的打了几个哆嗦,像是在冰天雪地泡过一样。
等送葬的队伍离开许久,云洛川这才敢大口喘气,他此时才惊觉自己一直在屏着呼吸,慢慢松开手指,指缝中是被他揪下来的鬃毛,他拍了拍汗青,望望前路,又扭头后看,送货的庄子还有两公里不到,而回城的路却很遥远,他想了想虽然心中有些不安,还是觉得先将货送到买家手中,无故失信于人,以后生意也没得做了。
心中急迫了起来,云洛川将束绳重新挂在汗青身上,扬鞭呼喝一声,汗青抖抖发软的腿嘶鸣一声,快速奔跑了起来。
两边的林木快速后退,耳边风声呼啸,到底年幼,而且汗青难得如此听话的跑的又快又稳,云洛川哈哈笑了起来,清朗的笑声瞬间驱散了心中浅薄的阴霾,他扬声让汗青再快些,汗青甩甩鬃毛跑的更快,马鬃在阳光下隐隐透着好看的油亮青色。
板车在路上飞驰,卷起了凌乱的风,路上的纸钱被卷到空中,呼啦啦如雪花一样四散开来。
……
云洛川头中午赶到了送货的庄子上,因汗青的放浪不羁,酒坛碎了两坛,因此少收了主家些银子,谢绝了管家的留食,云洛川驱车往回赶,跑快些在落钥之前还能回城。
奔驰中,头顶的太阳慢慢向西边偏斜,最后半挂在山头,天空晕黄一片,像是枝头上被啃了一半的柿子。
云洛川随意的扯了根黑色布条束发,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仰躺在板车上,望着天空,努力回想着昨天刚刚学的一篇文章,却只回忆起了几个大字,实在汗颜。
“啊啊啊!”云洛川暴躁的揉乱了一头乌发,他从不承认自己天生愚笨,而是向来觉得自己天资聪颖,智慧过人,他之所以学不会,都怪先生给的文章太晦涩。
“对,就是这个原因!”完美的为自己找好理由,云洛川瞬间喜上眉梢。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今日是满月,冷白的月光通过枝叶的缝隙在地上落下斑驳的影子,而且也不知何时,汗青居然停下不走了。
四周十分阴冷,云洛川搓着胳膊,翻坐起来,入目居然是一片片的坟头,有新有旧,有高有矮,他眼眸瞬间一缩,头皮发麻,环顾四周,一片陌生,而且他从不知道荣盛庄和寒水城之间居然还有这样一处地方。
也不是乱葬岗,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坟头!
云洛川轻轻拍了拍汗青的肉臀,小声道:“祖宗,怎么走到这种鬼地方来了?还不快走?”
汗青转动眼珠,肌肉抽动,却并不挪动一寸,云洛川觉得奇怪,从车上跳下来,来到马头处,只见汗青眼中一片茫然,似乎是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走似得,但是……云洛川双腿发软的看着左右前后,这里前后总归就一条路,根本不需要选择,也不知道它看到了什么?莫不是……
林中突然传来一声低哑的乌啼,云洛川瞬间一个激灵,急忙打住胡思乱想,双手合十,道了两句‘有怪莫怪’,用力拉着缰绳,向前走去,缓声走动间,眼睛总忍不住四处乱飘,越怕,越忍不住看,人总是这样。
左前方好像是一个新坟,坟头压着崭新的冥纸,一旁插着招魂幡,墓前摆着丰盛的祭品,几只硕大的黑鼠窸窸窣窣的偷吃着东西,不时抬头,一双眼睛又红又亮着实吓人,云洛川想也没想,捡起几块石头扔了过去,黑鼠一哄而散,却未逃走,转而向他这边围过来,腥红的眼睛直直的望着人,没有一丝惧怕。
它们不怕,但云洛川却怕了,暗骂自己手贱,他从小就怕鬼,这都归功于他娘,有事没事总编故事吓他,导致他闻鬼便腿肚子发软。
云洛川深吸一口气,用力拉着汗青往前走,埋头走了许久,仍不见敞亮的官道,回头望望,竟发现刚刚那座新坟就在他身后五步开外,原来……他走了这许久居然一点都没有走出去,一直在原地打转!
云洛川不信邪的又试了许久,一人一马一车始终在坟地四周打转,他瞪着眼睛望着身边的汗青,道:“今天真是活见鬼了!T﹏T”
汗青:“T﹏T”
天色越来越黑,四周不时传来两声夜鸟的咕鸣,云洛川惶惶不安,就在他努力的伸直发软的双腿,以及脑补他死后那为数不多的财产能不能入了他家先生的眼的时候,密林中突然惊起一片飞鸟,似是有什么东西,他猛地低叫一声,闭上眼睛,抱着同样慌如狗的汗青瑟瑟发抖。
突然汗青有些兴奋的抬了抬前蹄,紧接着他被一片柔软的充斥着清淡雅香的东西抚了面,十分好闻,云洛川只觉得整颗慌乱的心慢慢静了下来,他悄咪咪睁开一只眼睛,左右看看,就在那座新坟前看到了一个白色的背影,清隽颀长,当真好看。
“敢问……”云洛川本能的并没有察觉出危险,小声开口。
那背影视乎正在审视那座新坟,温声缓缓扭头,一小截光洁的下巴出现在光影中,十分好看,云洛川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没想到好看的下巴之上是半张狰狞的鬼面,鬼面之上覆盖着一头茂密的皮发,像是什么动物的皮毛,云洛川眼眸惊惧一缩,道了声:“抱歉,打扰了!”他扯起汗青就跑。